第20章
阿客道:“陛下认错……”
苏秉正抚摸着她的头发,打断了她的话,“黎哥儿——”他含着她的耳朵,低低的说,“朕记得你那日是这么叫的。以后就这么叫吧,朕很喜欢。”
——他记得。阿客脑中便又是一响。他记得,反而是她忘了,当日怎么就,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还说是生理周期,今天大姨妈就拜访了 ┭┮﹏┭┮
顺便,知道我为什么打了鸡血似的双眼泛光,不能自已了!
因为狗血啊狗血,我正在心满意足的洒狗血啊……果真狗血是写言情的原动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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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客便道:“臣妾不敢。”
苏秉正含笑望着她,“叫都叫了,这会儿才说不敢——朕又不曾怪你。”见阿客还要说什么,便抬手掩了她的唇,“再说就矫情了,什么理由能大得过朕喜欢?”
阿客只觉得全身都无处放。她不曾见过这样的苏秉正,枉论与他调情。
且她琢磨不透苏秉正的心思。
御名岂是寻常人能随便叫的?当年她身为皇后,也多用“陛下”称之,只是私底下偶尔露出一声“黎哥儿”来,皆因从幼时叫过来,顺其自然,改了反而不自在。如今她只是个才入宫不到两年的小小婕妤,怎么就敢私底下呼唤御名?日后等苏秉正厌倦了,可是一桩极大的错处。
苏秉正不至于这么轻浮……可若说他是在试探她,又不像。
阿客便望向苏秉正的眼睛,苏秉正也在望着她。那漆黑的瞳子柔柔的弯着,春醪一样醉人,就那么静静的满含了意味的望着她。像他惯常看她的目光,可又未免太放肆、太□了些……阿客便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口中要辩解的话,就也说不出来了——苏秉正的意思,大约也不是那么难猜的。
毕竟她早知道苏秉正对她的心思。何况旁人都说,卢佳音是有几分像她的。当年阿客抬举卢佳音,也未尝没有这般意思……可此刻却落在了她自己身上。
或许……苏秉正这是要将她当做替代品了。
是她自作孽——在那个时候喊出苏秉正的乳名来,只怕连苏秉正也认定,她是上赶着要当这个替代品的。于是便成全她。于是这成全里,也就隐含了轻贱的意味。
她若是真应了,这辈子就只是个娼妓一流的角色。固然可以色侍人,得几年盛宠。可想要再得他的敬重,也就难了。
想要抚养小皇子,更是痴人说梦。
阿客还是宁愿在此刻触怒他。
她镇静了下来,只端正的望着苏秉正。她原本就是名门闺秀的气度,固然以这么暧昧的姿势躺在苏秉正的阴影下,可目光清明,气势便也不落下成。
“是臣妾僭越了。”她便将原委徐徐到来,“当日听说陛下醉酒,连周淑妃也责罚了。又爬上含光殿洗秋榭,以万尊之躯身临险境,臣妾惊慌之下,便忘了轻重权衡,不知该如何劝服陛下。因人说臣妾有几分像文嘉皇后,臣妾便……”
苏秉正扶着她的肩膀,手上的力道便骤然加重了。肩上新痂裂开,阿客疼得皱了眉,却还是忍住了没有做声。
苏秉正的目光一瞬间就凶狠起来,像一只丧偶的孤狼般望着她。仿佛恨极了她,随时会扑上来咬断她的喉管。
他久久不做声。阿客身上汗水一点点渗出来,湿了衣衫。可目光也未有片刻逃避,也没有丁点畏惧,她就只是加倍小心的措辞,“臣妾知错了,请陛下责罚……”
半晌,苏秉正的手终于一点点松开了。他缓缓的直起身,仍旧那么冷漠如冰的、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你说,你是刻意模仿文嘉皇后?”
人就是这样,起了疑心,看什么都可疑。阿客不过说那一晚模仿了,他便要指证她一直都在模仿。若阿客承认了,便无异于说自己是在故意勾引他了。
阿客便道:“臣妾不曾,何况皇后也不是臣妾能……”
苏秉正的手骤然便拍在了床屏上,厚实的黄梨木也被那力道砸得摇晃。他似笑非笑的,“你说不曾?”
阿客笃定道:“不曾。”
苏秉正微微眯起了眼睛,望着她。半晌,方缓缓的道:“好个不曾。”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望着阿客,抬手鉴赏什么一般,一圈圈的将她的头发绕上手指,“你还知道些什么?”
那气氛令人胆战心惊,阿客道:“……陛下是问?”
“除了朕的乳名,”苏秉正却颇有闲情的解释着,“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竟似乎真就这么平静了下来。
阿客道:“……也只听华阳公主唤过陛下的乳名。”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皇后平日是这么叫朕的?”
“一时情急便叫了出来,不曾想竟蒙对了。”阿客便也柔缓了声音,“臣妾知罪,然而万万不敢——”
苏秉正松手放开了她的头发,依旧不望她的眼睛,“不是什么大罪过。”他只淡淡的道,“你不肯也就罢了,不用几次三番的请罪。”便再次起身,“你病了,就好好歇着吧。不用出去送了。”
他便在蒙蒙秋雨中,如来时一样,安静的离开了瑶光殿。
第二日,便有赏赐传进瑶光殿。
葛覃、芣苡俱是欢喜的,阿客却心事满怀。
秋意渐浓。连绵秋雨后,长安天空一碧如洗,日头明媚得晃眼,连皇城也显得高阔不少。浓黄浅朱的秋叶不逊于春日的繁花,姹紫嫣红的菊花绽放,数日前萧瑟的庭院里便又热闹锦簇起来。
阿客病了小十天,终于将养过来。
可她再想会乾德殿,却已尽失了先机。想到小皇子一日日长大,却因养在乾德殿,连见一面都难,也不是不伤神。可也别无良方,她只隐忍着不做声。
那日离开之后,苏秉正没再回瑶光殿。仿佛将她忘记了一般不闻不问。
皇帝到底还是有脾气的。
也是遇上了这么件事——在苏秉正看来,能让他看作替身也未尝不是一种抬举,尤其是认定了她刻意勾引他。此刻若你阿谀顺从他,他宠幸你时也未必不轻贱你。可你辩解表白,不肯屈从,他又要气恼你不识抬举。
皇帝的宠幸,也是你想要就像,不想要就不要的吗?
有这种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
秋日里总是要玩赏菊花的。固然因皇后去世,没像往年那么有声有色的操办起来。可王夕月下了帖子,谁能不给她脸面?
阿客固然是恼了王夕月——她叫飞花传那一句话,分明就是在算计她。阿客此刻若还没想明白,她也收拾不了后宫那么多年。她和苏秉正在含光殿里的一夜早传将出去,固然个中诸多隐情,可周明艳大约不会去管。是苏秉正令她脸面尽失她也不会去想。只怕已恨透了阿客——此刻阿客就是个不受宠的小小婕妤罢了,她不能同时与两边为敌。
何况……她还是想知道的,王夕月究竟到了那一步。
到底还是亲自往景明宫去了。
她依旧是往常的打扮,暗青色白玉兰花纹的深衣,漆黑的头发挽做单髻,簪了两朵素色的绒花,一枝白珠簪。病了小半个月,难免要消瘦些。进了院里,没瞧见王夕月,反而望见了周明艳。阿客便是一怔。
满院子菊花深深浅浅的盛开,阿客沿着小径逶迤上前,先在亭边与周明艳见礼。周明艳便垂着长睫,从下往上的打量了她一遍,轻哼了一声,“卢婕妤最近过得逍遥啊。”
阿客只默不作声。
便又有人道:“可不是,卢妹妹近来养病,也是难得清闲。与王昭仪劳碌命不同,管着后宫,还得去乾德殿照料着小皇子。巴巴的下了帖子请我们来,没坐一会儿,自己到先去了。”
“听说是三皇子离不开她。这也没办法,孩子小了,总是黏人。”
“王昭仪又是个极讨人喜欢的。瞧,卢婕妤照料了那么些天,一换上王昭仪去,也就把卢妹妹的辛劳给忘了。”
“这照料孩子啊,还看缘分。有些人就是有母子命,有些人就没有。不是自己的也去求,最后就是一场空欢喜了。”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指指点点。阿客只默不作声。
跟一群女人打嘴仗,永远都没有赢的时候。而那些费心费神跟你打嘴仗的人,往往也不是真得好处的人——真得好处的,都像王夕月一样,压根就不需要到你面前来炫耀。
还是周明艳又厌恶的说了一声,“行了!”众人才都闭了嘴。
周明艳起身踱步到阿客的面前,望了她一会儿,又抬手挼着面前的绛红色的金丝菊,垂了眼眸,淡淡的道:“我那日是怎么跟你说的?这一抱,可不就让她给抱走了?”
阿客依旧不做声。
周明艳也没逼着她回答,只明艳的唇角含了一抹轻蔑的笑。手上一用力,就将那菊花折断在手里,抬手耐心的簪在她的鬓上,眯着眼睛细细的打量,“人啊,就是看不清自己的位分。总求些求不得的事,求些不能求的人。幸而,你也不是那些不堪调_教的人。”
阿客便叹了口气。
周明艳是故意来吓她了。
可王夕月又是怎么回事?白给她下了帖子,就是为了让周明艳喧宾夺主,来跟她说这一套的吗?
阿客便也只客客气气的答:“淑妃娘娘高见。淑妃娘娘的教导,臣妾记下了。若无旁的事,臣妾便告退了。”
“这么急做什么?”周明艳笑着,手上已经又撷下一朵菊花,眯着眼睛再给她簪上,“以为自己是谁?就敢效仿文嘉皇后,这不敬之罪,你可自知?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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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艳是在找茬揉搓她。
阿客早知道周明艳的心胸,涉及到苏秉正的事,她素来泼辣酷烈,不肯容人的。
待要分辨,周明艳鲜红的指甲已经掐进她手腕里去,语气却淡淡的,道:“急什么,花儿还没簪上呢。”她眼中神色冷厉,攥了菊花那只手便用力一按。那菊枝折得参差,她用的力气大了,划得阿客头皮疼。阿客不欲吃这暗亏,不着痕迹的使力推她,道:“谢淑妃赐花,臣妾自己带。”
周明艳却越跟她较起劲儿来。到底是将门之女,只一用力,指甲便在她手腕上掐出紫红的血印,揉得她腕骨一声韧响。
阿客向来敏感,当即便疼出一身冷汗。身上立刻就失了力气。周明艳将花插上,打量着她凌乱的发髻。目光扫下来,见她额头沁着薄汗,肤色越发白透清丽,眉眼却更清黑宛然。心中就更恨得厉害。
她一辈子都不曾叫卢德音露出些许失态,她不信卢佳音也能有这份从容。便越想折磨她。
就迤逶然拍去手上尘土,“难得赏你一次,这么一枝哪里够?”手臂上披帛半展,冷笑道:“这些都给婕妤带上。”
阿客终于从她手中脱出,知道与她说什么都没用,当即便要后退,然而退路却已让几个凑热闹的妃子若无其事的拦下了。阿客心里便有些恼,道:“淑妃若要处罚臣妾,还请给臣妾个明白,臣妾是犯了什么错?”
周明艳半垂着眼眸望她,“你说自己犯了什么错?”
阿客道:“臣妾不自知。且同为御前之人,固然臣妾犯了错,也不劳淑妃在景明宫里管教。”
她正戳中周明艳的痛处,周明艳不怒反笑,“瞧这张利嘴。我什么时候说要罚你了,就搬出这许多理由来!可你都这么说了,我今日还非就要在景明宫里管教你了,你待如何!”便吩咐宫人,“给我按住她!”
她动了明火,先前看热闹的妃嫔们终于不敢再置身事外,忙开口劝说:“淑妃娘娘喜怒,何必跟她一般见识!”也有煽风点火的,“让陛下知道了,反而不美!”
周明艳越发怒不可遏。见她手下宫女迟疑不绝,便劈手揪了半朵菊花,道:“要我亲自动手吗?”
她手下宫女都是被驯化过的,极畏惧她。听她这么说,忙上前去捉阿客。阿客情知难逃,也不躲闪,片刻便被人按住胳膊压得跪在地上。周明艳就上前抬手扇了她一巴掌。她指甲划过阿客嘴角,阿客便尝到了血腥味。脸上呼呼的疼起来。
长乐公主夭折时,她一场大病已折损了元气,才将将调养过来,便又因含元殿一事病倒。此刻身上极虚弱。只一下就被扇倒在地。眼前黑红半晌,才缓过力气。
周明艳动了手,脑中方回醒过来。知道自己已是做得过了,没敢再施拳脚。
可让她就这么算了,也无可能——苏秉正在醉里对她做的,还要屈辱十倍。她情知那是酒醉吐真意,苏秉正真就这么厌憎她。可也明白那次没克制住,皇帝心中也是懊悔的,近来该不会再多损折她的脸面。便也没怎么怕。
她恰好可借此试探卢佳音在苏秉正心中分量。
便抬手扶起卢佳音,好整以暇的含着笑,“不过吓吓你罢了,瞧你这娇弱的模样,我还真不敢责罚了。就在这里,向卢婕妤道歉吧。”便随手再折下一枝菊花,插在她散乱的发髻上,“只是尊卑有别,婕妤在我面前的放肆,我不追究,你却不能不反省。”她揉碎一朵菊花,将花瓣缓缓洒在阿客头上,道,“婕妤不是爱高洁吗,就给你打扮打扮。”
她身旁宫女折了无数菊花,按住阿客给她横七竖八插了满头。
阿客只挣扎不动。
周明艳等了片刻,见王夕月殿里去报信的宫女已回来了,满面焦急,却没带回来什么人,便抿唇哼笑了一声。道:“闹这半晌,我也乏了,走吧……”
阿客倒在地上,衣衫发髻凌乱,满身的菊花。满院子嫔妃都噤声不语,她们先前存着看热闹的心,却没料到周明艳会这么市井泼妇般疯魔。先前既然不敢替她出头,此刻便也不好上前安慰。终于也三三两两的静默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