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花与浪蕊(4)
次日,安柔的课排在第三节。
不当班主任的好处就是,该上课了就去学校,没课了直接下班。
索性偷个懒,睡了个长觉。
太阳明晃晃的,不怎么暖和,却刺眼。安柔收拾停当,挎了小包,去学校了。
到时,正好打第二节课的下课铃。
安柔刚揉了把脸,喝口水,颜英就敲门,进办公室了。
见她怀抱一沓卷子,不得不佩服起来颜英的尽职尽责。一份小考卷呢,也要逮着她赶忙阅完卷,出了分。
安柔坐着,就仰着脖子,对颜英说:“颜老师,等我上完课,再看卷,行吗?”
颜英似乎不满她的拖沓:“还有半个小时呢,先看点吧。”
安柔说:“我还没吃早餐呢。”
父母今天拜访老友,大早出门了,没给她留吃食。
颜英严肃又认真地看她半晌,不太懂年轻人的拖延症,蹙着细眉,终于妥协:“成吧,那我等会叫几个学生来帮你看。”
颜英前脚刚走,安柔后脚拿了饭卡、钥匙出去。
幸好这辰光较早,食堂还提供早餐。
安柔刷了卡,端着餐碗,与坐在离取餐口最近的一排桌位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食堂学生不多,大多是匆匆买回教室,初三生继续鏖战。初一初二忧虑不多,说说笑笑着走远。视线便没有过多阻碍。
约莫在安柔进来时,他低着头吃面,她也没注意到。此时他骤然抬头,两人碰面,有些局促。
他穿了件带毛领的黑羽绒服,敞开,里面是同色圆领羊毛衫,衬得人很有精气神。
手腕边,垫了张纸,上面堆了小堆的黑木耳,油油地泛着光。
他每次都会忘记说不加木耳,只有熟他的老板才会每次不放,只放青菜、胡萝卜丝。
顾景予先开的口:“才吃早餐?”
“嗯。”安柔走过去,坐下,“你不也是吗?”
食堂的桌面永远油腻,她将碗摆在桌沿,撕开一次性筷子塑纸。
“你今天怎么在一中?”她问。
顾景予已经吃完了,一双棕色的木质劣筷,随意地插在碗里。
学校食堂只能刷卡,安柔看过去,见桌上摆着张,薄薄的,有面贴有卡通卡贴的蓝色卡片。
应该是哪个教师,暂时借给他的吧。
而且是个可爱的女老师。
安柔有点吃味,可她何来立场呢。
他们早分手了。
又看见他唇边的油,安柔踌躇片刻,从口袋里拿了包纸,递给他一张,让他擦干净。
他道声谢,解释说:“你们学校要印资料,很厚,用打印机,印到明年也印不完,索性找印刷厂了。今天拿样品过来给他们看,耽误了会儿,才吃早餐。”
桐阳的中考素来是一年闭卷,一年开卷轮着来,这届恰逢闭卷考,初三最后一学期,政治、历史老师,会根据教材、教辅,整理出很多要记背的知识点。
安柔曾经也尝试整理过化学方程式,后来发觉,这种死东西,学生并不怎么看,更多的还是在实际题目中运用,然后融会贯通。遂打消继续归纳方程式和细碎知识点的念头。
最苦的到底是学生。老师辛苦整理归纳,印出来的资料,费用由学生出,要背的,也是他们。
开卷考虽难些,但学起来没那么苦。
安柔刚学校没几年,对他们,有惺惺相惜的同情怜悯。
安柔夹起一筷子面,稍稍吹凉,吃进嘴巴里:“现在,你在印刷厂工作吗?”
顾景予摇摇头,看她嘴唇慢慢被烫红,小口吃面的同时,还微微地呼着气,觉得可爱。
“不是,我开了一个。”
“那很不错呀。”安柔说着,感叹了句,“现在学生蛮苦,升学压力很大。让我现在再回校园,恐怕连一本线也过不了。”
顾景予问她为什么。
她看着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像对普通老朋友,而不是分手后,老死不相往来的前任。
安柔咬着筷尖,说:“因为经历过那样的苦,现在当老师,轻松好多,心松了,再去读书,要绷紧心弦是很难的。”
以前两人好时,安柔也曾又娇又憨地同他抱怨:“当学生好累呀,熬了三年,上大学,总算轻松了。”
可不轻松嘛?顾景予甚至不愿待在大学城里。
然后,安柔又讲他:“熬了三年,好歹熬出头了,大学也得领个本科毕业证啊。”
他摇头晃脑地叹气:“拼死拼活读七年书,就为得领一纸学历?不值啊。”
安柔压着鬓角碎发,表示不同意:“知识是无形的,未来的工作,靠这学历,不知会牵牵扯扯出多少。”
顾景予不答。
他不爱读书,就像不爱吃木耳,没有缘由,只因厌烦。
高中大概顾及父母,好歹,每天老老实实地坐在教室里,听课,刷题,背书,索然无味。
文理都不喜欢,尤其物理,弯弯绕绕,不懂有何意义。一边腹诽,一边写题,顾景予聪明,高一期末考,名次还不错。
分科时,母亲担心他有心理压力,让他根据自个的喜好决定。
因为懒得做过多练习题吧,顾景予选了文。
文科生阴盛阳衰,母亲怕他与女生混迹太多,劝他改理科。又搬俗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还是选理吧。母亲苦口婆心。
正值叛逆期,顾景予义无反顾地填了文,没给自己留下反悔的余地。
政治也够将人逼疯。
顾景予常常看见,文科重点班的女生们,抱着政治书、资料书啃,连中午吃饭,也得抱着。
有什么好背的?
那些经济理论、政治概念、哲学思想的,在顾景予眼里,就是一长串宋体、黑体字,无任何实际利用意义。
她眼睛亮亮的,像阳光下,湖面泛起的粼粼细碎波光:“我觉得,学习过程是有趣的,像海绵吸水,变得饱满,人也会因此而充盈。”
顾景予对她的观点不以为然,嗤了声。
安柔到底小姑娘,面对心上人的揶揄,紧张在前,羞赧在后,几乎涨红了脸。
“只不过,我不太喜欢中国的硬式教育,强迫人汲取知识,茹毛饮血,效果不佳。仅为考试而学习,也是不对的。”
“我听人说,我们学校有个高三生,去一所中学当交换生,一个月,后来说,他快疯了,甚至找了心理医生。老师说,那里的时间表精确到了分,那儿的学生,连上厕所,都捧着书。省文科、理科前10,几乎被包揽了。一本上线率近90%,高考英语作文简直是印刷体。这样的读书机器,多恐怖啊。”
但她说这话时,兴许,心里也有向往的。
高强度、高密度的学习压力下,是有可能,将学生逼出最大潜力的。
彼此三观有异,她在努力地,试图使他赞成她的观点,也尝试改变自己的想法。
即便很稚嫩。
求同存异,一直是她的目标。
顾景予最初知她对成绩满心在乎,心中嗤笑,当她不过只为高考而读书,听她一番话,又觉得,她傻倒傻得可爱。
三观分毫不离地切合,有什么重要的呢?
她开心就好。
交个小女朋友,不就是要逗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