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网

  二十九
  情网
  美联深吸口气,向着左侧的七号桌缓慢走去。
  七号桌边只坐有方子建一人,两高杯香茶立于桌面。
  吴雪没有出面,应该是呆在车里。
  美联扶着桌面慢慢坐下,凄怨目光看向脸色苍白、头发蓬乱的方子建。
  方子建拿起放置在双腿上的牛皮纸信封,顺着桌面推至美联面前,声颤语轻:“美联,对不起。我们分手吧,这是分手的原因。”
  他的两眼虽然对视着美联,但是视流游移,漂转不定。
  美联缓缓抽出里面之物,漏出约一半时细细看了几眼,又徐徐将其送回信封内。
  “原来是这样,终究是原谅不了我的过去。谢谢你提醒我,否则我都记不起自己的往事了。”
  美联冷言冷语,内心只觉凄凉无比,却并不十分悲伤。
  子建的头深深低垂下去,“美联,实在对不起。我……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我一定会全力资助。”
  “又是用钞票来买心安!你的良心卖不卖呀?方大公子,你以往是不是都用这个方法,任意玩弄女性呀?”
  头微微扬起的美联,嘴角明显上翘,冷冷的藐视目光定视着方子建。
  子建猛然抬起头,声音凄惨,“不是的!不是。你不一样,我会永远记住你,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面若冰霜的美联,冷然傲视子建激愤道:“你又来这套!虚伪透顶……这些照片是谁给你的?是吴雪吧?”
  等待少时,见再次低着头的方子建不回答,她又沉声询问:“你父亲为什么反对你娶我?”
  “他说你是……妖魅……狐狸精……跟你在一起……会害死我。”
  子建声微语缓,回答的异常迟钝断碎。
  内心顿然错愕的美联,不由怔住,恍若厉鬼惊魂骇然欲晕,双手缓伸摸索着拾起牛皮信封,慢慢放入白色手袋以掩饰自己惊悸不安的神情。
  她的心无比讶异: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评议自己!
  疑惧间,美联迷然双目眩视着面前深深埋头、颓丧不堪的方子建。她血性急速澎湃的心海里渐渐浮起一个凄凄切切、悠悠荡荡的声音:我就是索命的妖魅!我就是害人的狐狸精……
  ……野性之河已然泛滥、地狱之门亦已打开……
  ……惶惶然的美联,接连眨眼不断,晃了晃头急忙自包中取烟点燃。
  她深蕴悲愁的双眸,悄然无息浮起两片阴霾的水荫。
  心绪潮涌的她,默默凝视轻烟淡雾后面垂头乱发的方子建。
  一阵无言的时光过去,决然思定的夏美联,牙关轻咬疾声冷语:“那我们就分手吧。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方子建抬起头,满噙泪水的双眼对视着美联清冷幽怨的目光,泣声道:“美联……”
  他已是苦痛满身,哽咽难语。
  美联面如死灰心泪纷飞,凤眸怒睁目光笔直刺向方子建,厉声叱道:“走哇,快走呀!”
  望着头垂肩沉、蹒跚而行渐渐远去的方子建,美联眼中泪水夺眶而出,滴滴沥下。
  情已飞去无以为盼的她,凄然独坐哀思如潮:曾经互盟永世不离、生死相守的浪漫爱情,如今竟是这般结局!面对面决断时,竟然没有哭喊吵闹!没有撕心裂肺的痛楚!难道心已麻木无觉?亦或心已残碎死去?长驻我心之人究竟是谁?如今美梦再次幻灭成空!噩梦却又重归成真!形单复影只,痛悔亦羞愧,已然生无所恋,何以解脱?
  美联缓缓行走在高阶人行道上。她的两手揣在白色风衣外兜里。她脚上穿的黑色高筒靴、时不时狠狠踢踹着路面上的碎石杂草、断枝落叶。
  昏黄的路灯光线洒向路面,拖曳着她的人影,忽忽悠悠,形似孤魂。
  纵望前方,灯火辉煌彩楼林立,山城夜景宛如仙境。
  阵阵戚风,撩动她的纤纤长发,向往而飘,飘向人世命运注定的劫数、情界残梦无望的归宿。
  凄然望去,她的左首,是日夜漫流不息的嘉陵江。她的右边,驰于干道上的车影,不断飞速闪过。
  暗暗长夜,幽幽冷风,纠结来凄婉哀怨的情。
  忧忧芳心,卿卿娇躯,伤逝于宛转虚幻的爱。
  海涛所驾驶的银色轿车,在她斜后方几米远处缓缓跟随着。
  “美联,上车吧,小心吹感冒。”
  胳膊肘搭在窗沿上的海涛,从车门侧窗探出头呼唤着美联,焦愁之色溢于言表。
  见美联恍若未闻不理不睬自行自路,他再次对美联轻声呼喊,“我这是逆向行驶,你真要我去交警队取车呀。走了这么远,该让你的小脚休息休息啦。”
  美联转头白了一眼海涛,怒气依存大声回话,“我的脚掌很大,整整四十码,不是小脚。我走我的,没人强迫你跟着我。”
  依然缓行数步的她,蓦然停足,抬头默默仰望星空须时,随后慢慢转身迈下台阶,向海涛徐徐走来。
  “肚子饿了吧?再去吃点?看你先前吃的什么!那点东西,连个小鸡仔的肚子都填不饱。”
  海涛说起俏皮话意图逗笑旁座的美联,一边观察路况调转车身。
  银色轿车随即融入稀疏的车流向前开去。
  “我跟他正式分手了,一刀两断啦,彻底断绝关系了。九月十七号开始,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在店里还把你气跑啦。”
  美联痴痴地笑了笑,转头问海涛,“你高兴不高兴?”
  “知道,看得出来。你跟他分手我是高兴,但是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又难受,可以说是有喜有悲。”
  海涛言辞恳切的老老实实答话,不敢贫嘴顾忌刺激到美联。
  他的表情虽然依旧保持平淡之态,心里却更加紧张。凭他与美联接触的经验判断,她明显不对头。美联说话从来都是婉约含蓄,罕见如此直白,简直令他胆战心惊。
  “今天是三号。你帮我算算,多少天呀?”
  美联扭动小蛮腰,转向海涛憨笑不已。
  “不用算,四十七天。”
  海涛立即回答。
  “哦,四十七天!才四十七天。”
  面色惨淡的美联,回转头去呢呢自语:“做了四十七天白日梦,哼哼……最终还是镜花水月,劳燕分飞!”
  她又转过头来傻傻地问海涛,“你记得这么清楚呀!我都算不过来啦!”
  海涛瞟视着美联似醉如痴憔悴模样,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含糊答道:“你是……被今天的事情弄晕了头。”
  “就是昏头转向了!回想当初相爱时轰轰烈烈义无反顾,觉得自己就像飞蛾扑火凤凰浴血,自造冤孽自取灭亡,忧虑重重惊悸又惶恐,却又无所顾忌不计一切,欣然为之,只觉知心知己已到,不应轻易放弃。今日结束的突然又仓促,好像无声无息草草了事似的,恍如沧海桑田,恍若槐南一梦,悲凉又凄婉,实在难以接受,却又觉得应该如此。真是自作自受,自食苦果!”
  美联如泣如诉梦呓般慢悠悠叙说着。她如罩青霜麻木的脸,只剩青色的唇显示出一丝活性。
  “如今思无所思,想无所想,千愁万绪却又争先恐后挤了进来,脑袋里全是混乱的念头。现在呀想赶你走,又怕你走。哈哈,被那两人任意玩弄于掌心,真是可恨!海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除了糊涂还是糊涂,究竟是我天真幼稚?还是愚笨呆蠢?”
  海涛凝心仔细聆听美联哀诉之语,也是满腹悲鸣内心叹息不已,脑中左思右想车速越行越慢,思觅不到良言相劝,只得真语慰藉:
  “你是情真意纯之人,为情才生,为情而困,还有,为情所惑。都道情意总相连,现在意被情控,人间的繁华和利益,以及纷扰世事皆不能撼动丝毫,自然多愁善感,遍历人生沧桑人世坎坷。如今屡次为情所伤,当然情劫难解困苦难脱。虽然灵性万千聪慧无比,但是心神困斗越解越紧,愁绪纠结愈剪愈乱。归总一句话,难逃情网,应该如此。不像你那位小妹吴雪,精明狡猾追名逐利、爱恨情仇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总之就是人性俱全,反倒毫无顾忌为所欲为,畅游人世随意沉浮。”
  “是吗?海涛,好像你是如此吧!现在还陪着我这残花败柳……那我问你,你还喜欢我吗?不嫌弃我吗?”
  美联哀艳的脸布满认真的意,双眸隐隐闪着光。
  “当然不会嫌弃你。我百分真诚地回答你,我仍然喜欢你。你风采依旧,纯洁如昔,一如我俩初识之日。”
  海涛心伤情动,回答得异常坚决肯定。
  “如今我就像那无依无靠的天涯孤女,南归独雁,听到你这么说,心里真是很高兴。嗬嗬,即使你说的是假话,我听着也喜欢。看,今晚的江风,把月亮吹拂得清亮诱人……”
  美联凄然一笑,突然转为快快的话语,“干脆去吃饭吧。就吃饺子吧,蒸饺最好,那种大大的弯弯的、像一对对情人似的。现在只觉得又冷又饿,吃饱了就舒服啦,也算得过来账了。海涛,还是你请客喔。”
  “没问题,乐意效劳,包在我身上。”
  海涛也快快地回答。可是他的心情,愈加沉重烦闷。
  前世的情种,已点燃今生的爱火。
  奈何今世的孽缘,无情熄灭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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