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人精

  不得不说,张有粮虽然是临时被叫上场的,只是个临时演员,可他的台词功底相当不错——语速极快,却吐字清晰,在沈寿海和严氏杀出门来之前,就已经嘚啵嘚啵,将该说的都说了出来。
  正如预料的那样,这一番话过后,沈家大门前沸腾了,议论声一阵高过一阵:
  “明知道儿子受了重伤,急需救命钱,却一文钱都不肯出……唉呀妈呀,这是什么爹娘?”
  “不出钱,可以推说家里没钱,拿不出来,勉强还说得过去;可不出人,这就很说不过去了吧?儿子重伤在床,做爹娘的,却连看都不去看一眼,这也忒绝情了!”
  “可不就是!沈家俩老的一点都不心疼沈世华这个儿子,这般做派,让人觉得沈世华不是他们亲生的,而是大风刮来的。”
  “诶,我隐约听说,沈家有个儿子不是亲生的?该不会就是这个沈世华吧?我猜想,正是因为不是亲生的,所以爹娘才会对他这么绝情。”
  “你猜错啦!拖油瓶是沈家老大,这个沈世华是老二,他千真万确就是沈家的血脉!”
  “啊?既然是亲生的,那他的爹娘怎么还这么绝情?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嗐,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因为爹是亲爹,娘……却不是亲娘啊!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呗!”
  “……”
  沈寿海和严氏刚跑来大门口,还没站稳,迎面就听到了这些议论声。
  他二人素来注重脸面,顿觉胸口中箭,而且不止一箭,“biu、biu、biu”,一箭又一箭,刹那之间,有种万箭穿心的感觉。
  沈寿海铁青着脸,快步走到骡车前面,对着沈世华等人低喝了一声:“还杵在这儿作甚?赶紧进去!”
  沈世华等人还没做声,张有粮就一脸不高兴的说道:“进去什么进去?你就是沈世华他爹吧?我跟你说,你一刻不把欠咱们东家的十两银子还来,就一刻别想把你二儿子一家领进去!”
  天啊,当着乡亲们的面,他沈寿海居然被讨债的堵在了自家的大门口!
  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沈寿海当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严氏生怕沈寿海承受不住众人的非议,立时就答应花钱消灾——拿出十两银子来堵住眼前这个讨债鬼的嘴,忙上前一步,站在了张有粮跟前,正色道:“这位小兄弟,你只要随便找个人问问,就可以知道,咱们沈家在望山村也是有头有脸的,绝不是那等欠钱不还的无赖人家。当着各位乡亲们的面,我保证,倘若经证实,咱家二房当真因为治病而欠了你们东家十两银子,这钱咱家必定如数奉还,绝不拖欠!”
  说到这儿,严氏放缓语气,温言劝道:“欠债还钱,这纯属两家之间的私事,着实没必要在外面掰扯,咱们就别站在门外了,还是进屋坐下来详谈吧?我保证,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张有粮斜睨了严氏一眼,很不客气的问道:“你谁呀?左一个你保证,右一个你保证,这可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要不是来之前,我特意打听过,知道沈家的当家人是沈世华他爹,还以为沈家是你这个妇道人家在当家做主呢!”
  “张爷,这是我奶!”沈采薇小声提醒道,“别看她是妇道人家,可咱家银钱都是她掌管着呢!很多时候,她确实能够当家做主。”
  “你奶?哦,她就是你爹的后娘啊!”张有粮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脸色倏地阴沉了下来,“我说呢,明知沈世华急需钱救命,沈家怎么连一文钱都不肯掏出来?这也太不合乎常理了!原来沈家的银钱都归沈世华的后娘管!啧啧,这就很好懂了,必定是后娘作妖,见死不救,攥着家里的银钱不撒手,任由继子他自生自灭!”
  张有粮越说越气,指着严氏的鼻子,大声指责:“要不是你这个黑心后娘作妖,沈家必定早把那十两银子还给咱们东家了!一早还了钱,咱们东家又何必派我过来一趟?
  “县城到望山村的路坑坑洼洼,颠簸着呢,这一路上,我吃了好多苦,受了好多累。而我这些辛苦劳累,不是别人,正是拜你所赐!害了你继子不够,你还害我!我啐,你这个害人精,可真是害人不浅!”
  严氏活了将近五十年,还是头一回被一个陌生男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这左一个“黑心后娘”,右一个“害人精”的,饶是她颇有城府,也被骂懵了,一时之间,呆立原地,无言以对。
  沈采薇等人眼见严氏吃瘪,心中暗爽,大呼过瘾。
  趁严氏还没回过神来,沈采萱看向沈寿海,见缝插针的来了几句:“所以说,不是家里不肯出钱,而是奶她私心作祟、从中作梗、见死不救,攥着银钱不肯撒手对吧?这一切的一切,与爷你无关,也与家里的其他人无关,全都是奶的错对吧?”
  话音刚落,严氏便心头一凛,暗叫不妙,刚要开口反驳,就听见与自己做了三十年夫妻的老伴儿开口道:“这个嘛,也不全是你奶的错。嗯,想来是前来报信的人没把事情说清楚,你奶不了解情况,不知道你爹受伤很重,才会攥着银钱不肯给的。”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沈寿海所言,看似是在给严氏开脱,实则是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严氏的头上,以此来洗白自己。
  如此对待相濡以沫三十年的妻子,沈寿海何其凉薄!
  此言一出,不仅严氏气歪了嘴,就连沈采萱等人也心生鄙夷。
  “原来如此,看来这里面有误会呢!虽然我奶这人……嗯,不怎么好说,但我爷这人,人品一如既往的有保证,值得信赖呢。”沈采萱看向张有粮,满脸真诚,恳求道,“张爷,你与我爹认识好几年了,虽然你二人并没有深交,但也算是相识一场。要不这样,你就给我爹个面子,放咱进去谈吧?我相信,以我爷的人品,他必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张有粮犹豫片刻,最终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沈寿海见状,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进去就好,进去就好,总算不用站在外面丢人现眼了!
  不过很快,他便心头一紧,忙向沈世华发问:“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花了十两银子看病吗?那你的伤怎么还没好,怎么连下个车都别人扶着?”
  原来,张有粮松口之后,苏氏和沈采薇就跳下车来,随即一左一右,搀扶着沈世华下了骡车。
  这一过程中,沈世华始终扶着腰,脸上流露出几分痛色。
  沈世华神色慌张,支支吾吾,看向沈采萱。
  沈采萱目光闪烁,踌躇片刻,这才给出了解释:“我爹这不是扭伤了腰么?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得到了稳妥的治疗,可要想彻底恢复的话,还得好好调养上两三个月。两三个月,只要再过上两三个月,我爹就可以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了,绝对绝对不会影响到干活儿的。”
  沈世华真的可以恢复如初吗?
  不知为何,听了沈采萱的这番话,沈寿海和严氏心中都不约而同的产生了怀疑。
  不过,事有轻重缓急,这会儿重要的是如何打发讨债的,还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沈寿海和严氏便压下了心中的怀疑,没有继续追问。
  沈寿海领着张有粮和沈采萱一家来到堂屋,严氏则跑去厨房,迅速给张有粮张罗起了茶水点心。
  么得办法,这个讨债的看着不怎么好对付,严氏生怕他说翻脸就翻脸,只好好茶好点心的招待着,丝毫不敢怠慢。
  进了堂屋,沈采萱等人这才发现,这个时间点,不光沈世荣在家,就连早已出嫁、定居县城的沈月娴也在家。
  不过,对于沈月娴的出现,沈采萱等人并不是很意外。
  无他,沈采萱等人早就打听清楚,林记商行的东家林广源有意招沈正樟当上门女婿,而林广源和沈正樟,这两个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会扯上关系,全是沈月娴从中牵线。
  现如今,这不年不节的,沈月娴忽然间回了娘家,应当是受林广源所托,前来询问沈正樟的长辈对这门亲事的看法,哦不,更准确的说,她应当是前来游说沈正樟的长辈同意这门亲事的。
  毕竟,光有结亲的意向可不行,陆沈两家得要真的结为亲家,沈月娴才能得到好处,惟有这样,才不枉她精心筹划一场。
  一想到沈月娴为了谋取好处,处心积虑的算计陆家小姐,沈采薇就忍不住联想起,这个所谓的二姑当年是如何算计自家大姐,伙同严氏等人,赚取那三百两昧心钱。
  尽管回来之前,沈采萱再三叮嘱众人,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必须保持冷静克制,可这一瞬间,沈采薇实在冷静不了、克制不住,踏前几步,来到沈月娴面前,就要大声质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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