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江锦试探着道:“……您没同苒苒说这件事儿?”
  裴云起淡道:“没有。”
  他有心想问一问江锦,江苒今日瞧着如何,可话都到了嘴边了,又撤了回来。
  他不愿叫自己的软弱与关怀过分暴露出来,似乎这样对他来说,不自在极了。
  江锦看在眼里,不由在心里叹口气。
  殿下啊,您不信那些老师们,叫我去上课,我堂堂一个朝廷命官都为您做到这个份儿上了,眼见着那些娘子们看着我都恨不得扒我的衣服,我牺牲至此,您能不能正视一下自己的内心?
  第73章
  由于江锦的到来, 京中掀起了一波新的上学热潮,奈何归仁学堂地方实在不大,短短时间, 又不得不婉拒了一大波新的学生。
  为此徐循特地谢了江苒,江苒只是摆摆手道:“无妨, 无妨的,你家又是读书又是打马球的,可比那些成日关着刺绣描花样子的学堂有趣, 她们原就想来读, 如今我阿兄不过给她们找了个借口罢了。”
  徐循微笑起来。
  边上的蓝依白也凑过来,她好奇地道:“今儿到底是什么课, 我见你们一个个都穿胡服来, 难不成要出去上课么?”
  江苒笑道:“先前在定州, 虽然民风开放, 可娘子们却少有离经叛道的, 到了京里头便不太一样, 许多公主贵女最爱骑马踏春, 打球狩猎,因而他家府上开了一门这个马术课。”
  蓝依白一惊, 惊讶地道:“你们竟是要去打马球!”
  “正是, ”江苒解释说,“每周都有一回的, 说是马术课, 其实不过娘子们嬉笑打闹, 算是出去放风。”
  这头江锦才叫下课, 娘子们就纷纷动了起来,她们吩咐自己的丫鬟检查好自己要带的月杖, 以及作为彩头的艳色宫绦是否别正了,一时间好不热闹。
  江锦想了想,便往自家妹妹跟前去,吩咐道:“玩闹的时候,不要太疯,仔细坠马。”
  江苒正往头上扣了一定锦帽,闻言只是胡乱应了,江锦见她不上心,不由有些无奈,只同边上的蓝依白道:“蓝娘子若是不上场,还请一会儿仔细看顾她,她玩疯起来便什么都顾不上。”
  蓝依白含笑应了。江锦又道:“娘子瞧着,仿佛不打算上场?”
  蓝依白倒是坦荡,只道:“我一贯倦怠这些,不似苒苒喜欢学些骑射,平日不过读书写字,如今见她们要去玩了,倒有些可惜起来。”
  她说着,又好奇地问江锦,“大公子今儿不休沐么?怎么不同我们一道去玩。”
  江锦温然道:“手头的公文尚且看不完,哪有这样的闲心。”他待谁都彬彬有礼,对着蓝依白也是一样的温润妥帖,蓝依白听了,不由怔了怔,便福身道:“既然如此,便不叨扰了。”
  江锦轻轻颔首,拍了拍妹妹的头又吩咐两句,又说,“江熠今日似乎也同他那群好友去了,你一会儿若是碰见,便叫他一道回家,省得他晚饭又不归家吃,惹阿娘唠叨。”
  听江苒应了,他才放心下来,悠然转身去了。
  江苒戴好帽子,一抬头,便见蓝依白垂着眼睛有些怔仲的样子,她忙拉了她一把,“咦,难过什么?——你若是想学骑马,改明儿换身衣裳来我便教你嘛,怎么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蓝依白勉强打起精神,见她无忧无虑的样子,也是轻轻笑道:“无他,想些琐事罢了。”
  娘子们收拾好了行装,便在马术课夫子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往京郊马球场赶。
  京城地贵,除了皇帝能大手笔地在宫中开设球场,官员们都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不过如今马球运动风头颇盛,城外不少庄子里头,有头有脸些的人家都会置办一个马球场。其中又以一名姓卢的富商家中马球场最为宽敞,是京中娘子郎君们都爱去的地方。
  今儿天气晴朗,又是休沐,到京郊马球场时,已然有不少郎君们在了。
  马术课的夫子上前去同郎君们交涉,要他们让出场地,郎君们纷纷抱怨起来,还有人说,“小娘子们不过耍个花枪,打球又有什么好看的,还是乖乖坐在一边看着我们打球喝彩得好。”
  夫子正要辩驳,然而娘子们经过先头的事情,已然十分团结,闻言纷纷反驳,“凭什么让给你们,这球场本就是我们租下来上课的!”
  郎君们嬉笑道:“上课?上什么课,你们家里人叫你们上课,是为了来日你们能寻个好夫君,可不是叫你们学着同人顶嘴寻衅的!”
  蓝依白听得皱眉,她看了一眼对方,发觉那人穿着紫袍,瞧着算是风流倜傥,可这样说话,着实叫她不齿。她便冷然开口道:“你家爹娘叫你们休沐出来打球,是为了叫你们强身健体,也不是为了叫你们这样语言轻鄙,毫无教养的!”
  那郎君见她瞧着柔弱,愈发嘲讽大声起来,说便是他们让了场地,你们这些人也打不起来,球杖都拎不动,还不如回家拈绣花针。
  荣安在众人之中一贯身份最高,闻言也是冷笑说:“你这纸片儿身板,瞧着也不是能打的,我们这边能一个打你十个!”
  紫袍郎君叫她这样挑衅,心下不喜,只是冷笑道:“好好好,你们且叫那个能打的出来,叫我们看看?”
  这头众人起了口角,江苒原是不太在意,正悠然地四处看风景,可等到这句话一出,她才觉得不对劲。
  江苒默默抬头。
  旋即便发觉同伴们纷纷回身看自己,眼露信任与鼓励。
  荣安小声道:“苒苒加油,我们相信你?”
  江苒:“……”
  郎君们见了江苒便是那位据说能一打十的,不由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哄堂大笑。
  眼前的江四娘漂亮得像一朵山崖边开着的柔弱兰花,美则美矣,可极为纤细柔弱,胳膊都还没球杖粗。
  别说一打十了,只怕一会儿碰她一下,她就能哭出来!
  那位寻衅的紫衣郎君一面笑,一面擦着眼泪,只道:“我们不同你们计较,识相的还是赶紧让开罢,不然你们难道真要叫江四娘一打十?”
  江苒闻言,微微眯起眼睛。
  她身后的娘子们被这话气得皆是满脸通红,江苒却还十分镇定,她看了看对面的人马,忽地道:“你们不也没凑齐二十个人,这马球不嫌打得没意思么?”
  紫衣郎君诧异地道:“不然呢,你还想怎么样?”
  江苒抬手,面无表情地把球杖背到了自个儿的肩膀上,冲着他们微微一扬下巴,“你们一队,我们一队,比一比,不就知道谁厉害了?”
  紫衣郎君一怔,旋即神情古怪了起来,“你认真的?”
  后头娘子们忙抓紧时机嘲笑,“这怕不是不敢了罢?!若是不敢,赶紧让开!”
  郎君们哪里愿意接受这样的挑衅,回头一顿交涉,旋即便挑了十人出来,个个都瞧着十分高挑健壮,衬得这头的娘子们愈发羸弱纤瘦了些。
  徐循看得皱眉,低声问江苒,“我听说这些都是京中世家子弟,想来十分精通这些,咱们平日虽然也练过,只怕不敌。”
  江苒道:“这些都是文官子弟,我先头在宫里头见江熠同文七郎对峙那会儿,见过这些人,要论能打,那群纨绔想来能打一些,眼前这些都是成日在家苦读的,未必娴熟。”
  徐循这才放了几分心,依着江苒的意思,往后又点了几位娘子出来,两头一凑,恰好是两支十人的队伍。
  蓝依白虽然面露忧色,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拉着江苒到一边,替她整了整衣裳,悄声道:“你阿兄才叫我看着你,你就这样闹,你家人会不会苛责你?”
  江苒安慰道:“他们一贯是知晓我的性子的,今儿算是他们挑衅在先,我代姐妹们应下,若是要输,也不会逞强,你到一边坐着罢。”
  蓝依白忧心地离开了场中,到了一旁的席上。
  马球场除却正中一草地外,四周搭起高位,休沐日来踏青的人不少,如今忽见一个个千姿百态、俏丽非常的小娘子翩翩进场,旋即又是一队穿了同色衣裳的郎君们骑马进场,不由瞧得愣住了。
  没一会儿,场上的人就都知道了,归仁学府的娘子们要同那头郎君们的队伍一道比赛!
  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
  场内众人一人一马,人和马身上都系着表明身份的飘带以便分别,江苒等人一边是蓝色,而郎君们这头乃是赭红。两队人马壁垒分明,各自举起球杖向两侧示意。
  江苒站在正中,恰对着那名紫袍郎君,对方轻蔑地道:“我先头见你兄长打球,还算有几分本事,只是是个莽夫纨绔,不料江四娘子你竟也如此鲁莽无礼,可真是一家人啊。”
  江苒听他这样说,不由皱眉。
  她虽然时常同江熠不对付,可不管怎么样他也是她嫡亲的兄长,自个儿骂骂就是了,如今听旁人这样无礼,不由十分不悦。
  她淡淡道:“我先头也觉得江熠纨绔,如今见了你们这些人,才知道他虽然纨绔,倒勉强算得上个真性情,你们自恃名门之后,言语之间却对女子颇有轻视鄙薄,才算是虚伪又恶心人。”
  “你——!”对面显然是被她气得不行。
  而此时,鼓声忽起,代表这一场娘子同郎君们的斗争已然揭开帷幕!
  江苒不论郎君们如何再出言寻衅,都不再理会,而是紧紧盯着那彩绘的马球,如今鼓声一起,她遥遥策马前去,球杖横扫——
  球杖与实木所制的马球相碰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江苒紧贴马背,挥杖遥遥一击,马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彩色弧线,精准无误地传到远处一名队友手中——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众人的视线几乎都被江苒夺去,而郎君一方,竟是没能半点儿摸到那马球的边缘!
  四周传来一片讶然之声。
  那头蓝队势如破竹,连连进了数球,每进一球,裁判便会在场中属于其的一侧插上一面鲜红的小旗子。红队比分却也不低,紧紧咬着蓝队的比分。
  越是到后头,赛事越是胶着。
  娘子们的体力自然是略差一些,如今打了大半场下来,已叫汗水浸湿了鬓角,先头拉开的差距已然逐渐被追回。
  可眼见着时间就要到了,那紫衣郎君也是心急非常。
  几名郎君早有默契,此时暗中对视了一眼,齐齐策马上前——对面说来根本没几个厉害的,无非是江四娘领着众人,打出了前半场的节奏。
  江苒借着空暇,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却不意在转瞬之间,局势忽变,她竟被几名郎君团团围在了中间。
  众人身下马匹俱是呼着粗气,在场下之人看来,被团团围住的江四娘子,瞧着柔柔弱弱,像是被狼群围住了的小绵羊那样无助可怜。
  席间的蓝依白见了,神情大变,她脱口而出,只道:“荒唐!他们怎么这样阴险!”
  旁人见她如此,便指点道:“那名紫衣郎君,你瞧见了么,乃是宣平侯府家的二郎君,平日就常来打马球的,很通这些套路,看来江四娘等人危险了。”
  蓝依白微微一怔。
  她那会儿虽在藕园宴见过这位宋二郎,可只是遥遥一看,并没有看清楚脸,这会儿忽然知道这言行无状粗鲁无礼之人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婿,不由心情更是复杂了。
  她略略定了定神,绞紧了帕子,继续看向场上。
  娘子一方失了江苒,果然方寸大乱,转瞬之间,就被连追两球,比分持平!
  江苒攥着缰绳,握着球杖的手心早就叫汗水浸湿,她极力维持镇定,看着四周,寻找对方的空隙。
  忽然,因为一名郎君前去追球,那包围圈竟是开了一个小口。
  而那马球,恰在包围圈外不远处,江苒估算好了距离,便忽地伏身下去,驱着身下马匹,向着缺口奔去!众人忙要拦她,可江苒身姿轻盈,即便是旁人的马都贴到了她的跟前,她也眼都不眨,简直跑出了不要命的阵势!那郎君不敢硬撞,竟是迟疑了一瞬,略略后退!
  江苒身形堪称灵活地在马上一转,几乎是与抢球之人贴面而过,马蹄声如同擂鼓,而她的球杖稳而准,从重围中杀出,旋即悍然挥出,彩绘马球在空中划出一道艳丽弧度,清脆的“砰”一声过后,落入球网!
  最后一球,进了!
  场上声音顿了顿,忽地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娘子们纷纷下马,高兴地把江苒围起来,荣安笑嘻嘻地道:“苒苒赢了!”说罢便解了衣襟上的彩色宫绦丢过去,娘子们见状,也纷纷有学有样,一时彩色宫绦乱飞,江苒被丢了满身,简直哭笑不得。
  这宫绦乃是小娘子们玩乐的彩头,又或者是在场上见了哪位郎君英勇,便会待他下场以宫绦赠之,以示钦慕。
  如今倒好了,郎君们一个个面色铁青地站在一边,反倒江苒十分受娘子们青睐,这场面十分有趣,边上路人们见了,都纷纷笑出了声。
  江苒一面谢过姐妹们的宫绦,一面无奈地道:“这玩意儿是丢给你们心上人的,这一个个的这样胡闹,是做什么?”
  徐循微笑打趣,又仿佛意有所指道:“苒苒你最是厉害,郎君们都比你不过,我们自然不放在眼里。”
  蓝依白匆匆下了看台,拉着江苒,用帕子给她擦汗,见她面露疲倦,她不由有些心疼。
  江苒当真倦了,勉强往蓝依白身上一靠,蓝依白半搂着她,面露关切,而当她再看向了对面的宋誉之时,那些关心温柔之色却淡了。
  她冷冷道:“宋郎君技不如人,如今眼见着输了,可要同我等道歉?”
  宋誉皱着眉,自然不愿意认,只是不屑地嗤笑道:“真是奇了怪了,世风日下,你们这些女人不学着相夫教子,一个个口齿伶俐,功夫厉害,我看是要反了天了!女人就不该读书学这些,你们还不如回去学学女诫女德,学着恭顺柔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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