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化

  “陆先生年轻有为,不想出国继续深造么?”棋子散在棋盘上,这一局谁也无心再下,李老爷是个执拗的老头儿,他看中了这个女婿,想把他和女儿送出国去。
  陈振中的心却再度痛起来,出国,那是他和沈月眉从少年时就怀揣的梦,被命运搁浅,被时局湮没,如今却被对面的友人提及,还是在为他安排婚姻的情况下,陈振中感觉到荒诞却悲凉。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往前冲。而且,李老爷,不瞒您说,我之前有未婚妻,我们是志同道合怀揣共同信仰的同志,当初我一直担心自己连累她,谁知她的意志力比我更加坚定,我能如此坚定地走下去,不能不说有她的影响和力量在里面,她,在沈阳时为了救我……”
  陈振中低下头说不下去了,他一直清楚自己的内心,只是不敢去面对,比起叛变,他更相信沈月眉其实已经不在人世了。
  李老爷看着他,长叹一声,自己欣赏的这青年才俊看来无缘做自己的女婿了,话已至此,他也不好再强人所难了,李老爷抽出一支雪茄烟点燃。
  “小姐美丽又聪慧,谁能不喜欢呢,老爷,我们这些人所做的事情就是希望其他人能过幸福的生活,如果您相信我的话,现在开始暗暗筹备小姐出国的事情吧,我知道日本人的眼线一直盯着你们,不必担心,到了该走的时候,我自有办法。”陈振中抬起头说道,隔着朦胧的烟雾,李老爷看到紧锁的眉头和一双闪亮的眼睛。
  清晨四点半上海的天空,灰蒙蒙的。韩景轩轻手轻脚地把沈月眉在枕头上放好,昨晚给她讲故事自己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坐在床边看着沈月眉熟睡的脸庞,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她多像个小天使呀,他记得以前她还正常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他穿西装的时候给他系领带,她乐此不疲。现在的沈月眉,别说领带了,衣扣都不会扣了。
  韩景轩伸手摸摸沈月眉的脸颊,满含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离去,昨晚不知不觉把自己讲睡着了,他无法向沈月眉道别,这样也好,上次他出去打仗沈月眉丢了,若是告诉沈月眉自己又要去打仗了,不晓得沈月眉会有什么反应,他怕沈月眉的不舍或者哭闹,那会让他更难以迈出家门。这难题只能交给沈大妈去应对了,还好她母亲回来了,韩景轩想。
  他又要踏上远征的旅途,前往凶险的战场,打仗他不怕,可枪口对准的是自己的同胞,总司令对于剿匪,对于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毫不动摇,之前韩景轩一再推诿,然而继几员大将剿匪不利从战场退回来之后,如山的军命直接抵达,他再也无处躲避了。
  带领数十万大军,多日行军后,韩景轩和自己的部下浩浩荡荡进入江西苏区。有韩景轩在,几员大将都宽心不少,听说过他在北伐中的赫赫战功,都知道他是难得的军事人才,可会议上进行作战规划时,大家惊讶地发现,他简直心不在焉。
  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却放任日本人在东北大地上荼毒我们的人民,韩景轩内心质疑自己,攘外必先安内,真的对吗?这场战役,他没有斗志,同时也有些轻敌,双方对比何其悬殊,国军武器装备精良,人也多,红军没有任何重型武器,甚至不少人拿着大刀长矛厮杀,怎么可能赢?因此会议开到一半,韩景轩就伸个懒腰留下一众将领面面相觑自行回去睡觉了。
  一次战斗下来,本来是要伏击红军的,反而被红军包抄合围,韩景轩的一个师全军覆没,红军缴获了数十门迫击炮,数百挺轻重机枪,数十万发弹药。最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战俘们纷纷主动投奔了红军。那时候,国民党军队吃的是皇粮,红军穷得叮当响,连衣服都没有几件完整的,他们为什么会甘愿吃苦而投奔红军呢?
  想到章将军和朱柏君等人对红军的褒奖,他好奇之余,也对红军产生了钦佩,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呢?没有重型武器,没有经过正规的军校培训,却具有这样的作战能力,而且如此得人心,如此穷困却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投奔,国民党收买人心的法宝向来都是高官厚禄。
  这时,他手下的一员被俘爱将回来了,就是这次指挥战斗的师长。师长回来后,说道:“我们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道,他们自己没吃没喝,竟然还给我疗伤。周恩来对我们说,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我们帮你们打回东北老家去!参谋长,共产党打日本人,我们却追着他们打,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您不是主张军人为保家卫国而战吗,我们和共产党无怨无仇,为什么非要打仗?我知道,一山难容二虎,可就算要争夺天下,难道不能先联手打跑日本人吗?如果日本人占领了中国,我们争得了天下也不过是个傀儡,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一席话简直就是从自己心里掏出来的,韩景轩的内心震动得地动山摇。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可一直被上头的“攘外必先安内”所镇压,今天被自己的属下一语点破。章将军说起过周恩来,两人相识于黄埔军校,他说的对啊,内忧外患的中国,中国人为什么还要打中国人呢?而从自己与共产党的交锋中,韩景轩对共产党刮目相看,这是一支有纪律又有作战能力的军队,应该联合他们一起打小日本鬼子嘛!
  韩景轩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脑袋一热就冲上前去的热血少年,他不缺少胆气和开创的勇气,但是作为一个成熟的人,他要稳下来从大局考虑。如果公然违抗军令不予进攻——虽然这是目前他最想做的事情,他会被冠以通共罪名,他手下的大将或许也难逃问责,韩景轩觉得这是没有必要发生的事情,一定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就在这时,师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韩景轩带领参议等人来到延安清凉山下的天主教堂,与中**员秘密会晤。他有一个想法,虽然还没见过对方并不了解他们,不过从你来我往三番五次的打交道中,韩景轩相信他们会认同他的想法的。前方走来一行人,中间那个男人从眼神和风度上一看便是个智者,他上前和韩景轩握手,韩景轩微笑着回应。
  韩景轩得知对方姓张,他称呼他为张司令:“张司令,我无意与贵方为敌,希望日后我们双方可以互不侵犯,保存兵力共同对付日本人。”
  张司令笑道:“韩司令,这正合我意呀,我们本想联合东北义勇军,一门心思剿灭日本人的,可老蒋总想着围剿的事情,害我们不断分心。”
  在那间天主教堂里,双方达成互不侵犯的秘密协议,红军不得进入国军的营地,国军的部队也不会真正的剿共,同时,红军方面可以在这里设立交通线,秘密运输兵力和物资,韩景轩部队还可以向他们提供物资。得知红军经费紧张,韩景轩拿出两万银元交给共产党。
  协议达成后,双方都放松下来,开始喝茶闲话家常,韩景轩和张司令发现彼此很是聊得来,多么奇特,两人本是敌对阵营,对于张司令的谋略勇气和气度,韩景轩深深表示赞赏。
  “张司令,我还有一件私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韩司令但说无妨。”
  韩景轩从怀里拿出陈振中与沈月眉的合照,说道:“照片上这名男子,名字叫做陈振中,应该是活动于东北一带你们的同志,我在寻找他,不知可否帮忙打听一番?这是我的一位故人,我的一个朋友托我打听此人的下落。”
  张司令略显诧异,没想到竟是找人,还是找男人,还是找他们的人,他拿过照片一看,小伙子长得特别精神,他没有多问,他信任眼前的人,点点头,说道:“好的,陈振中,我记住了。”说着把照片还给了韩景轩。
  那次会面后没过几天,国共两军“狭路相逢”。红军的将领抬腕看了看手表,说道:“不着急,他们再过十五分钟才会进攻。”
  果然,十五分钟后,韩景轩的部队开始炮击红军阵地,只是一炮都没有击中目标。
  韩景轩也抬腕看看手表,说道:“十分钟后,红军该炮击了。”
  果然,十分钟后,炮弹声响起,同样,一炮都没有击中他们的阵地。
  炮击过后,士兵们纷纷撤离,把枪支弹药留在阵地上。他们前脚刚刚撤走,红军立刻上前把那两千五百条枪和两万发子弹全部搬走了。
  就这样,几场“战斗”过后,和韩景轩交锋的红军部队从最初的一千人发展到五千人,原本子弹奇缺的部队,迫击炮、火炮、轻重武器,纷至沓来,装备日新月异。
  韩景轩的“剿匪不力”引发了上级的强烈不满,他一会儿推说自己人数少,一会儿推说红军将领是地头蛇,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屡战屡败,被上级苛责从剿共前线撤退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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