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她还活着
韩景轩目瞪口呆,以他对吴传庆的了解,沈月眉绝对不会落下好来,不管她和陈振中是不是地下党,有没有参与暗杀,兵荒马乱的,对于身居警察厅长高位的吴传庆来说,杀个人易如反掌。韩景轩抓着头发,不敢深想。
韩景轩一刻也不敢停留,火车太慢了,他怕来不及,他不敢想,还好许家公子在飞机场做事,他准备自己开飞机前去。临别之前,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此一去凶险异常,沈月眉是一定要救出来的,若关键时刻,他未必一定回得来,后面的事情一定要安顿好。韩景轩把家托付给凡柔打理,又前往恒安里,见到了阿琦,他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一对璞玉送给他,说道:“快点结婚吧,和叶丹好好把日子经营下去。”
韩景轩的异常逃不过阿琦的眼睛,他再三追问,韩景轩只说不关他的事,他会自己去处理的,转身便走。忽然听到身后一只茶杯摔碎的声音,韩景轩诧异地回头,温文儒雅的阿琦从来不曾对谁发过脾气。
阿琦怒道:“韩景轩,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色,你这个样子能办成什么事!我的本事,你是最清楚的!你是觉得我徐颢琦能耐不够,还是没有义气!”
坐在飞机的驾驶室里,韩景轩浑身冰凉,他想起那日医生宣判了沈月眉的死刑,他当时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救活她!此时此刻,他害怕极了,他知道人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很多事情左右不了,只是内心却无比坚定,一定要救出沈月眉!
只要……她还……活着……
韩景轩闭上眼睛,不敢深思,直到身边的阿琦说道:“喂,景轩,你要闭着眼睛开飞机吗?”
韩景轩深吸一口气,他睁开眼睛,额头的冷汗自眼前滴落,微微颤抖的手扶上驾驶杆。
警察厅的门打开了,微凉的风灌进来,吴传庆正盯着墙上溥仪的相片抽烟,只听得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回身便看到河本大步走进来,在沙发上坐下。吴传庆上前点上一支雪茄烟,河本一边抽着一边说道:“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吴传庆点头哈腰:“河本先生放心,事情都办好了。”
说着直起身子,不屑地说道:“这些女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烂货吗,竟然敢讨价还价,当局说考虑她们的意愿,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贱货!根本不用那么多废话,武力强行抓人就是了!”
吴传庆想起昨日,他来到自己常去的妓院,老鸨以为他又是来玩的,兴高采烈地上前招呼。吴传庆说:“把你们这儿所有姑娘都叫下来,我要好好挑选。”
很快,一群妓女,燕瘦环肥,站成一个圈,吴传庆一一看去,在她们身边走过,有时,他会停下脚步,手在某个女人的胳膊上捏一下。转了一圈后,他回去坐下,翘起二郎腿,抽着雪茄,对自己的手下喊道:“刚刚我点到的女人,全部带走,今晚就送去察哈尔的日军慰安所!”
妓女们一听,顿时花容失色,惊慌失措。她们纷纷四散逃窜,可怎么跑得过警察们呢,她们哭着喊着,却陆续被拉出去,塞进车里,吴传庆只是一支接着一支地抽雪茄,完全不理会老鸨的哭诉和质疑。
不久前,关东军司令部通过伪警察局,向妓院公会征集一百名妓女前往前线充当慰安妇,但是,大家纷纷传说日本兵的变态和残暴,无人愿意前往,有些妓院甚至因此关门。迫于日军的压力,伪警察们只好强行抓人了。
警察们的呵斥声和女人们凄惨的哭声,回荡在沈阳冷清的夜空中,如雾气一般弥漫着,许久才渐渐散去。
吴传庆回过神来,想起奄奄一息的沈月眉,说道:“河本先生,那个臭**,干脆一起送走得了。”
河本眼中露出不易察觉的鄙夷和冷笑,这个吴传庆,就这点眼界和本事,满脑子就是自己的私仇,他一眼看穿了吴传庆此举的意图,看穿他因为自身条件的原因对沈月眉的极端报复。不过,他的私**自己无关,河本抽着雪茄,思考这件事。
吴传庆忍不住说道:“河本先生,您未免太抬举这个小**了吧,她还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都过去多少天了?”
“刘一民,”河本说道,“刘一民是一个重要的人物。这个姑娘不简单,你想想,还有谁能在我们手里把人救走?还有谁,能扛得过电刑?如果一个人没有信念,如果不是有宁死也要保守的秘密,怎么撑得过去?她一定知道很多,包括刘一民去了哪里,包括沈阳的地下组织,最起码,我也要知道,他们这几次如何暗度陈仓,借着暗杀的机会偷偷运送物资的。”
河本转动眼睛,说道:“那姑娘,还能坚持吗?”
吴传庆明白河本要动大刑中的大刑了,他想了想,说道:“最后一次了吧。”
河本说道:“要改变工作方法,用刑不是对所有人都有用。”
吴传庆思索着,陈振中早已跑没影了,沈大妈也不知去向,在沈阳,还能令沈月眉牵挂的人只剩下陈振中的父亲,不过陈父最近松口答应商会任职的事情,河本应该不会动他的吧,那河本所说改变工作方法,具体要怎么操作呢?吴传庆看向河本,希望他能给出一个答案,然而河本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雪茄烟,吴传庆看着烟头马上就要烧到手指了,河本掐灭在烟灰缸里,终于开口说道:“不要再用刑了,让她的身体稍微恢复一下。”
晚饭的餐桌上,几个姨太太看看面容严峻的老爷,不敢作声,大气都不敢喘,知道老爷不动筷子谁也不能先吃,虽然饥肠辘辘,也只能忍着。那日挨打的小姨太太才十九岁,不过是个孩子,此刻委屈地按着空瘪瘪的肚子。
一阵铃铃铃的电话声传来,吴传庆拿起听筒,对面传来咝咝啦啦的声音,似乎信号不好的样子,一个低沉而陌生的男音在耳边响起:“吴厅长吗?”
“你他妈的谁呀?”吴传庆咆哮道。
一阵咝咝啦啦的声音过后,传来对方不屑地笑声:“底气这么足,真的不想要你儿子的命了吗?”
紧接着,一声尖叫传来:“爸爸,爸爸,快救救我们那!”
吴传庆吓得差点扔开话筒,二太太面无人色地扑上来,一叠声问道:“儿子找到了,在哪儿呀?”说着不断拿着手绢擦着眼泪。
吴传庆烦躁地推开她,对着电话那边说道:“你们要多少钱,多少钱?”
又是一阵咝咝啦啦的声音,吴传庆感觉自己的肺快要气炸了,只听对方说道:“东来顺旅店门口,明日上午十时,三十万,你一个人来,否则,我就从你儿子身上取下点东西送你做礼物。”
“嘟嘟嘟”电话忙音传来,“咔哒”一声挂断了。
吴传庆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耳边二太太哭得声泪俱下。吴传庆抬头愤怒地大吼了一声,小姨太太一直拿在手里的筷子吓得掉在地上。
这些年,北洋政府倒台后,吴传庆带着积攒的钱财和家眷,在国内辗转流亡,他曾经想去租借投靠外国人,但是外国人觉得他没有利用价值。他失去往日的势力,一度心灰意冷,对国民政府无比痛恨。最后,日本人看中了他对国民政府的仇恨,他毕竟曾经是军界高官,日本人觉得有可用之处,他们知道他的信仰就是权力与财富,于是高官厚禄加以利诱,他很快便归顺了日本人,当上了警察厅厅长,成为帮助日本人残杀中国人的鹰犬。
吴传庆没有什么政治信仰,那些主义,包括为人民谋幸福,对他来说都是虚的,人活着,实际的东西只有权力、金钱和美色。
如果还有什么人是他在乎的,爱的,那也只有两个儿子了,这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可能再也无法生育其他孩子了。他又娶了几房姨太太,情况未曾改善,当其中一个姨太太怀了孩子后,便被他打死了。
韩景轩放下电话,摘下包在话筒上的报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回头看看双胞胎少爷,他们被结结实实捆在一起,嘴被堵得严严实实,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他,其中一个认出他来了,韩景轩清晰地看到他的瞳孔因为惊讶而放大。
打蛇七寸,拿人软肋,以韩景轩当日对吴传庆的了解,这个人什么都不care,唯有这两个儿子,他是在乎的,为了所谓的天性也好,为了传宗接代的老观念也罢,韩景轩看得出来,暴戾的吴传庆唯一的柔情留给了这两个儿子,他可以毫无愧疚心的屠杀,却不能忍心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
东来顺旅馆早在那年大水中荒废,那年夏天倾盆大雨,路边积水半人高,人们纷纷坐着船走了,这一带从此荒废,人迹罕至。吴传庆自然不会只身前往,他在周围布置好了人,隐藏在暗处。
吴传庆端坐车中,前方路面不平,他随着车子颠簸,渐渐前方出现一个瘦高的人影,吴传庆身体前倾细细看去,一个文文弱弱的人,穿着灰色长袍,头发盖住了额头,手揣在衣袋里,甚而有几分像个大姑娘。这是绑匪?吴传庆愣住了,不说青面獠牙,至少也得虎背熊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