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最敏感的地方

  河本看着沈月眉,对科长吼道:“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对待一个小姑娘!”
  科长等人出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河本和沈月眉两人,河本安排沈月眉在办公桌前坐下,开始滔滔不绝地演讲,我们日本人来到满洲,是诚心帮助中国人民的,建立亚洲新秩序,建立王道乐土。中国人民长期处在军阀混战和国民政府的黑暗统治下,生活痛苦,我们天照大神的子孙,以救赎为己任。我们日本人,其实也是满人,当年那些流浪到东北的俄罗斯人、犹太人,都可以和中国人和平相处,可是中国人却不能理解我们,排斥我们,对我们充满敌意,百般刁难,暗杀我们的人,这是多么恶劣的行径!
  说到这里,河本拍了拍桌子,沈月眉心想,这真是个出色的演说家,声情并茂地颠倒黑白。
  河本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当年,清政府把台湾割让给日本人,台湾百姓也是怨声载道,尤其是山上的蕃人,野性难除,公然反抗我们。可是看看现在的台湾,有了教育所邮局,人们过上了富裕的新生活,这些都是大日本帝国带给中国人民的福祉。二十年后,你们才能明白,你们所谓的爱国热情,在国际的大环境下,只是一种狭隘而愚昧的认识!
  沈月眉看着他虚伪的面孔,说道:“其实,百姓并不关心谁来当政,只关心安居乐业。可是,你们没来的时候,东北的百姓好歹算得上安居乐业,你们来了,就开始颠沛流离。你不会不知道你属下的所作所为吧,他们在外面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时候,可是常常说着,我们长官都这么做。而你们这些人,却一再说你们是来建立什么,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
  沈月眉开始笑,笑得河本心里发毛,沈月眉笑着说:“对不起,一说起这个拗口的词我就想笑,你们怎么会想出一个这么可笑的词来?是国文没有学好么?”
  河本猛地拍案而起,他来到沈月眉身边,阴险的眼睛闪着毒辣的光,他咬着牙齿说道:“你现在可以嘴硬,我们见过许多。你所知道的老虎凳辣椒水针刺鞭打,不过是小菜一碟!皇军对女犯人没什么兴趣,外面有的是妓女,不过,像你这么漂亮的,我就不敢保证了。你觉得你可以承受多少,三十个,四十个,还是一百个?”
  沈月眉抬头怒视着他,河本冷笑着继续说道:“刚开始被扒光衣服时,小姑娘都会很不好意思,不过没关系,等到烙铁电流一上身,这些羞耻都顾不得了。你既然是女教师,应该有一定文化,知道女人神经最敏感的地方是哪里吧?”
  河本说着,伸手捏了捏沈月眉的胸部,沈月眉浑身一颤,她表面上纹丝不动,手指已经攥得紧紧的,身体紧绷成一团,河本冷笑着说道:“是这里,还有……”
  他的手顺着沈月眉平坦的小腹向下滑去,沈月眉紧张极了,她双手交叠护住自己。河本缩回手,捻了捻唇边的小胡子,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们精力有限,你还没有重要到要我们动用这些的地步。可是,我们对你的未婚夫很有兴趣,你一定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他。我给你时间好好想想,他会在哪里,哼,我就不信你扛得住,骨头再硬的人不也是血肉之躯嘛,这是人的本质。”
  河本点上一支烟,悠闲地吐出一口烟圈,沈月眉说道:“人的本质?未必吧,比如,你们日本人胸膛里长的,还是一颗有血有肉的人心吗?这也是人的本质?”
  沈月眉抬头看着他,河本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心里猛地一动,手指跟着一抖,烟蒂落在地上,河本狠狠地将烟头踩灭,对手下吼道:“带走!”
  关东军把沈月眉押了下去,河本又点上一支烟,狠狠地抽了一口,沈月眉让他想起了一个女人,一个善良的女人,那是他的妻子,妻子对他说,都是骗人的,不过是侵略罢了,你不要像他们那样啊,支那人也是人啊。他不屑地说道,妇人见识,日本军人是要效忠天皇的。
  习惯了虚伪,见惯了杀戮,他的心早已麻木,九一八之后,东北的地下党太过于活跃了,他们暗杀关东军和汉奸,暗暗宣传抗日思想,拉拢企业家反日。关东军顾问官中村被刺一案据说和陈振中有关联,这个案子如果不破,如果不能尽快肃清沈阳的地下党组织,他可能就要切腹了,为了自己,他也不会对一个美丽的姑娘动用妇人之仁。
  天色黑沉沉的,云朵厚重地压下来,憋闷得人喘不过气来,一道闪电劈开暗沉的天空,紧接着,闷声的雷此起彼伏地响起。不消一刻钟,豆大的雨点便迫不及待地纷纷落地。
  宪兵队门前的空地上,陈振中站立如一棵松,他白色的中山装已经湿透,头发湿淋淋地贴在头皮上,他右手举着一把手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雨帘中,他大喊着:“放了我的未婚妻,不然,我保证你们得不到你们想要的。”
  河本带着沈月眉出来,沈月眉猛然看到雨中的陈振中,她痛心疾首,大喊道:“振中,振中,你不要这样,我不会有事的——”那句,你会没命的,哽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陈振中的双脚并没有戴着镣铐,可是他走向沈月眉的每一步,都格外沉重,脚步声回响在高墙之间。
  陈振中走到河本与沈月眉面前,河本放开了沈月眉,雨帘模糊了他们的视线,陈振中伸手抚摸她的脸深深地凝视她,他抱紧沈月眉,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眉儿,答应我,离开这里,离开沈阳,和我的家人一起离开,马上离开,答应我,眉儿,一定要答应我。”陈振中压低声音说道,“不然,你就完全辜负了我,我就算是白来了。”
  伏在陈振中的肩膀上,悲痛万分的沈月眉只能点头,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借彼此的体温抵御大雨的冰冷内心的严寒,关东军不由分说走上前分开他们,给陈振中戴上镣铐,把他们押到车上。上车后,坐在前面的河本说道:“陈先生,我们说到做到,现在就亲自送沈小姐回家。”
  车子停在陈振中家门口,沈月眉被押下车,手上和脚上的镣铐被打开。然后,那辆载着陈振中的车子,在雨中绝尘而去。沈月眉看着车子离去,看到后座上不断向后张望的陈振中,滂沱大雨中,她呼喊着陈振中的名字,徒劳地跟着车子奔跑起来。想到河本恐吓她的那些酷刑,她害怕极了,比自己遭受还要害怕。
  陈振中忍不住回眸,看着雨中不断奔跑的沈月眉,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他想起了曾经,他就是这样目送着沈月眉被吴府的车带走,没想到,今日,他们换了位置。
  他完全理解此刻沈月眉心里是多么恐惧,多么绝望,那时候,他就这样徒劳地追着车子,不知道自己的爱人会遭受些什么,却清楚地感觉到,生离死别的滋味。他清楚地记得他的绝望,如阴霾晦暗的天空,而那种不肯认命拼死一搏的心,如同划破天空的闪电,不断在脑海闪回。
  大雨浇在沈月眉的身上,她躺在冰凉的地上,雨水几乎将她淹没,她似乎浑然不觉,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雨点砸在身上的疼痛。良久,她慢慢地缩成一团,不知过了多久,天际开始放晴,阳光慢慢在她身上铺展,她的牙齿咬着自己的手指,这才感觉到刻骨地冷,瑟瑟发抖。
  一阴一晴之间,仿佛整个世界,毁灭后又重生,沈月眉仿佛置身在一个新生的混沌的世界中。渐渐的,她空白的意识恢复过来,她忽然想到了母亲,她从湿漉漉的泥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她要回家看看母亲。
  沈月眉推开屋门,猛然发现屋里到处都是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母亲坐在院子正中央的一把椅子上,被五花大绑,一杆枪顶住她的头,母亲抬眼见她进来,喊道:“眉儿,快跑——”那杆枪向着母亲的太阳穴使劲顶了一下。
  阳光刺得沈月眉有几分眩晕,光影里,那个拿枪顶着母亲的背影,高大强壮,他背对着自己,沈月眉却似乎看到他嘴角的冷笑。
  阳光中,那人慢慢地回转身,强壮而微胖的身材,粗黑的面孔,厚重的胡子掩盖不了厚厚的嘴唇,麻黄的双眼总是像放电光一般看着人,此刻,那双眼睛里充满凶狠。
  别说只是换了伪警察的制服,就是烧成灰,沈月眉也认得他——吴传庆。
  沈月眉一时间恍惚,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感觉犹在噩梦中,充满强烈的不真实感,吴传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脑海里满是问号。
  吴传庆把枪收起来,同时挥一挥手,下属把朝向沈大妈的许多杆枪也一起收了回去。吴传庆走到沈月眉身边,围着她一圈一圈地转悠,上下打量着她,说道:“沈月眉,我的六姨太,别来无恙啊?你不该感动吗,那么多女人中,我抬举你,让你做我的姨太太,到现在还清楚地记着你,只是没想到你活得好好的。当接到这个案子,听到你的名字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是重名,你不是死了吗?”
  吴传庆恶狠狠地盯着她,说道:“我就知道,不过是你和那个小白脸玩的障眼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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