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往事
韩老爷年轻时风流浪荡,是个败家子,继承家业结婚后虽然有所收敛,可也是四处留情,他和韩景轩母亲柯玉兰的婚姻是父辈包办的,柯玉兰是百里挑一的好女人,长得美不说,人也贤惠,持家也是一把好手,没有她就没有后来那样红火的光景。
男人的性子都是那样野,凭你是多么好的女人,也拴不住一个男人的心。尤其当韩老爷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之后,莺莺燕燕围在身边,他也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很快便过上了万花丛中过的生活。时间久了,对于这些风尘女子失去了兴趣,韩老爷在上海滩渐渐有了地位,为了更加彰显自己的地位,一位出得厅堂的太太已经不能满足自己的虚荣了,他想要一个清纯的女学生作为自己的二太太。
二太太姓陈,他娶她时,她只有十八岁,是圣约翰的学生。他们在跳舞场里相识,之后,韩老爷便把她叫到办公室来,说明自己想纳她为妾的意图,陈小姐想了想同意了,韩老爷便在那间办公室里不由分说占有了她,他只要确定她是不是处女。进入他的家门,这是第一步,如若生了儿子,便可得宠。
不过二太太的肚子不争气,生的是个女儿。非但是个赔钱货,而且渐渐发现似乎还是个傻子,三岁了也不会说话,爸爸妈妈都不会叫,只是每天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坐在床上看着大家,也不哭也不闹。二太太不知是年纪小母性还未开发,这孩子她几乎都没抱过,整天出入各种交际场合寻欢作乐。
那时,韩老爷一直在外面忙着生意,虽然又娶了几房姨太太,可基本上不怎么回家,韩景轩对父亲的印象,仅限于回家的那半个时辰里,母亲伺候他更衣喝茶,他严厉地询问韩景轩的功课和上学的情形,韩景轩对他毫无好感。
虽然府里所有人都说妹妹是个傻子,二太太也不得宠,没有人把这个女孩儿放在眼里,可韩景轩喜欢她。他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妹妹的情景,他记得那天的阳光从窗户里倾泻下来,他放学回来,感受到家里有一种不寻常的氛围,经过二太太的房间时,听到咿咿呀呀的声音,他看到母亲坐在二太太的床边,二太太坐在床头,一副虚弱的样子,而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母亲那时脸上的母性与慈爱,就像西洋画里的圣母,韩景轩觉得,那是母亲最美的时刻。
他走上前,母亲见到他回来,展开最灿烂的笑颜,说道:“景轩,快来看看你妹妹。”
韩景轩走上前去,看着那个包裹在襁褓里的小生命,感觉好奇妙,他伸出一根手指,妹妹的小拳头紧紧攥住,韩景轩笑了,他跟妈妈撒娇要抱抱妹妹,妈妈担心他太小摔到小孩子,执意不肯,年幼的韩景轩在一边赌气。
“大姐,给他抱抱吧。”二太太毫不介意地说道。
韩景轩欢天喜地地接过来抱在怀里,忽然听到二太太低声说道:孽种。声音里的冰冷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抬头看母亲,母亲没有做声。
父亲即便回来,也只询问儿子们的情况,从不看一眼那个一直不会说话的女儿,她的亲生母亲也懒得养她,下人们照顾孩子,尤其一个不受宠的孩子,自然不够周到。柯玉和心软,她给她起名叫韩梦,希望她能一直生活在一个梦一般美好的独属自己的世界里,她把她带在自己身边养着。
韩景轩特别喜欢这个天天眉开眼笑的妹妹,她的眼睛像一颗黑葡萄,她的小嘴像红樱桃,漂亮极了。韩景轩和她吃睡都在一起,他给她扎头发、穿衣服,给她喂饭,他和她有着属于自己的交流方式,只有他能在妹妹断断续续的不连贯的字段里,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别人都觉得妹妹傻,只有他知道,妹妹其实在很多方面非常有天分,比如她能记住一连串的数字,她会画很漂亮的画,她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和那些庸俗的人为伍。
平时韩老爷不在的时候,韩景轩就是家里兄弟们之间的小霸王,他打骂兄弟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几个弟弟不敢惹韩景轩,常去欺负妹妹,她一直到十岁都很难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受了气也只是抱着自己在一边。韩景轩知道后,抄起凳子就要砸二弟,追着二弟跑了足有一个时辰,把二弟吓得魂飞魄散。
那时两个孩子的母亲出门了,家里乱成了一锅粥,二弟不要命地飞奔,正在这时,跟迎面过来的一个人撞了一个满怀,正要破口大骂,忽然看到是一脸严肃的父亲。
“不要命地跑什么!”父亲怒道。
二弟抱住父亲的大腿,狼哭鬼嚎道:“爹,大哥要打死我。”
父亲抬头,看到自己的长子,手里拎着一条凳子腿儿,一脸不屑地看着哭得声嘶力竭的二弟,不屑地说道:“娘们儿样。”
柯玉和回来的时候,透过窗户上的毛玻璃,听到里面韩老爷正在打韩景轩。下人们纷纷上前说道:
“夫人,您可回来了,快劝劝吧,这打了半个钟头了,小孩子打架很常见,这么打孩子哪里成啊?”
柯玉和皱紧了眉头,里面只传来韩老爷的叫骂,韩景轩一声都不吭。她正要上前敲门,忽然听到里面传来韩老爷的怒骂声:“老二那个贱妇,不知跟谁生的这个贱种,就你还当个宝贝!”
柯玉和愣住了,她拼命拍门,冲着里面喊道:“老爷,别再打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众人纷纷上前拍门劝阻,可里面皮带抽在韩景轩身上的声音却是一声更比一声响,柯玉和要求下人撞门进去,下人怕得罪老爷畏缩不前,就在大家都一筹莫展的同时,忽然传来一个稚嫩而陌生的声音:“不要打哥哥!”
大家都愣住了,回头看着韩梦,这个平时很少说话的女孩儿,这个常常和金鱼、猫、植物呢喃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的女孩子,此刻,像个大人一样,站在那里高声喊道:“你是个坏人,你杀了我妈妈,你还打我的哥哥!”
众人皆是一惊,柯玉和也惊呆了,屋里的打骂声顿时停止了,时间仿佛静止了,大家一个个张嘴结舌,互相看着对方。
这几年来,二太太不知是否年岁渐长,渐渐找回一些母性,对女儿不是那样不闻不问了。不过,她还是经常不在家,偶尔回家和女儿玩一会儿就又走了。她常年住在北京饭店,听戏、打麻将、游公园。前些日子,听说她和一个大学生好上了,那段时间,她每天都喜气洋洋的,整个人精神状态和以前躺在床上抽大烟截然不同。
柯玉和知道韩老爷的脾气,她劝二太太,谁知二太太笑着说,大姐,你是好人我知道,我当初嫁给老爷是被迫无奈,其实那时,我和一个男同学正好着,可是我爹病了家里需要钱,我没办法。我还年轻那,我还没被爱过呢。哪怕只要一次,真正的爱情,死了也值了。反正,一想到被关在这个宅子里守着那个男人,我感觉也和死了差不多。
柯玉和摇摇头,她倒不是觉得这套理论莫名其妙,只是觉得老二脑子不够用,怕有一天要被人算计要倒霉的。
时间静止了约有一刻钟,房门被打开,韩老爷一脸严肃地出现在门口,他瞪着韩梦,韩梦也毫无恐惧地看着他,当她的目光触及倒在地上咳嗽的哥哥,马上撇下父亲跟着柯玉和一起冲进去扶起韩景轩。
韩老爷回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韩梦摸着哥哥脸上的伤口,问道:“疼不疼?”
韩景轩笑笑,说,我是男人,不碍事。
韩老爷对韩梦说道:“我没有杀害,你的母亲。”
韩梦一边为哥哥擦拭伤口,一边含泪对哥哥说道:“哥,我看见了,他带人把我妈五花大绑,扔到湖里去了。”
韩景轩目瞪口呆,半晌,他抬手擦拭妹妹脸上的泪痕。
二太太和那个大学生被韩老爷捉了个正着,韩老爷面子上挂不住,当晚打了她一顿关了起来。他拿不定主意,老太太心善,知道儿子虽然怨恨也不忍心杀人,可老太爷觉得此事实在太丢人,过去女人做了这种事是要浸猪笼甚至骑木驴的,主张坚决不能留下有辱门风,还提出那个女孩儿也一并处理掉,老太爷说道:“你查证过没有,那丫头是你的骨肉吗?”
众人目瞪口呆,韩梦从未如此清晰地说过话,韩老爷看着她,自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清晰地说道:“我没有杀害她,我最后放她走了。”
“我不相信,你是坏人。”韩梦流泪的眼睛看着韩老爷。
韩老爷曾经做过滴血认亲,血不能相溶,他断定不是自己的骨肉,只是不知如何处置,若是送走,他感觉韩景轩能吃人。他怎么都不会承认,其实自己有点怕这个长子。平时虽常打骂,可却对这个聪明的孩子寄予厚望。他看着他对妹妹照顾有加,心里很是不平,嘴上只是说着,一个男孩子,如此没出息!
韩景轩也不知道二太太究竟如何了,反正从此之后再也没见过她,妹妹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她不爱笑了。有一次放学后,韩景轩在湖里找到她,妹妹正在湖水里摸索着,似乎在找母亲。韩景轩气急败坏地跳进湖里,把妹妹拽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