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开生面的婚礼

  韩景轩那热闹非常的婚礼,在上海永安大楼大东旅馆的大宴客厅举行,这里是举办正式结婚典礼的常用场所。婚礼当天,宽敞的大厅里挂满了镶有彩花的大幅红绸喜帐,大厅进出口密密麻麻悬挂着数不清的红灯笼,显得喜气洋洋。
  韩景轩穿着西装衬衣,领口打着鲜艳的红领结,比起穿军装的样子更加英俊。沈月眉看着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再一次惊叹韩家在大上海举足轻重的地位。前来的宾客中,有青帮大亨,有商界巨子,有政界显贵,还有上流社会的外国人。说起来也是韩家人自己争气,韩景轩的爷爷那一代,不过是个普通的殷实之家,韩老爷建立起如此的产业,韩景轩的舅舅在政界平步青云,而韩景轩又在军界站稳了脚跟。
  有那么一瞬间,沈月眉感觉似乎昨日重现,吴将军带着她出席舞会,对外公布自己纳妾。转眼间,刚愎自用的吴将军换成了自大狂妄的韩参谋长,北平转换为上海,姨太太如今是正室,粗鲁的强取豪夺变成滑稽的以婚姻之名共同生活。
  韩景轩的狐朋狗友都来了,纷纷送上祝福:
  “今后你就没有自由了,请节哀。”
  “再热烈的爱情到了婚姻也该终止了,凑合过日子吧,不要过于奢望。”
  “以后有人管你了,我们或许不能常常聚在一处抽烟喝酒逛窑子了,咱们还是提前绝交吧。”
  ……
  韩景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避开人们的目光在每人头上狠狠敲了一个爆栗。
  沈月眉吃惊于韩景轩的朋友如此之多,他自己常说,朋友宜多不宜精,若说高山流水遇知音,那只有阿琦一人。沈月眉打量坐在角落里的阿琦,他正一边端着咖啡,目光专注地在每个人脸上游走着,不知道在寻找什么,亦或是在思考什么。
  这时,人群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只见一个中年男人,带着墨光眼镜大步走进来,他精神饱满,看上去气势非凡,一看就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沈月眉注意到,他的腰间也系着一条青色的腰带,只见韩景轩的舅舅迎上前去,喊道:“余爷,里面请!”
  沈月眉觉得他似曾相识,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沈大妈看着来来往往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不知女儿日后的生活会否幸福无忧,她想起那次去小庙求签,主持僧说,波折之后方能成功,还说日后会嫁一位军官,真想不到竟是当时吴将军的副官。
  当初遇到陈振中,本以为女儿找到了这辈子可以托付终身的人。韩景轩不似姓吴的那般粗鲁,不过要想他一辈子不变心似乎也是奢望。上海滩很多女人想嫁入韩家,均是希图富贵权势,这一切,对于洗尽铅华的沈月眉来说,不及静好岁月来的踏实。
  沈月眉走上台,第一次正式在大家面前亮相,底下顿时掌声雷动,大家纷纷议论,这就是让韩景轩对钱海露出尔反尔的姑娘。
  婚礼是西式的,司仪面对一对新人,宣读:“主啊,我们来到你的面前,目睹祝福这对进入神圣婚姻殿堂的男女。照主旨意,二人合为一体,恭行婚礼终身偕老,地久天长;从此共喜走天路,互爱,互助,互教,互信;天父赐福盈门;使夫妇均沾洪恩;圣灵感化;敬爱救主;一生一世主前颂扬。”
  接着,司仪开始对新郎说:“韩景轩,你是否愿意这个女子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裕,无论福运还是灾难,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韩景轩经历过很多程序上的事情,或者说逢场作戏的事情,这一次,他没有把这当作一种程序,一种走过场,这场婚礼在他心里是无比神圣的,每一个字都代表着不变的誓言。他转头看着身边美丽的新娘,郑重其事地许下承诺:“我愿意。”
  他笑了,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一场“婚礼”,想起自己的第一个女朋友。那是自己十岁的时候,那个女孩儿叫兰儿,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让韩景轩直想把她装进口袋。他们学着大人的样子,把两只小手搭在一起,妹妹问道:“兰姐,你愿意嫁给我哥,做我的嫂子么?”
  想起妹妹,韩景轩的笑容凝固在嘴角,不能想呀,妈妈和妹妹一想起来就要流泪的。那是记忆中妹妹说过的最长最完整的一句话,聪明美丽的妹妹厌恶庸俗的世界恶俗的大人,她不怎么说话的。
  韩景轩回过神来,听到司仪转身问新娘:“沈小冬,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裕,无论福运还是灾难,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沈月眉脑袋里晕晕胀胀的,觉得这一切喧嚣与热闹,特别不真实,像做梦一样,所有人的说话声在耳边嗡嗡直响,她觉得都像天外来音,和自己毫无关系。
  短暂的沉默,人们都疑惑地注视着,韩景轩冷汗自额头上冒出来,真害怕她忽然出尔反尔,他轻轻捏了下沈月眉的手心,沈月眉猛然醒转过来。这不是梦,这是她的婚礼。
  她轻声说:“我愿意。”
  司仪对众人说:“你们是否都愿意为他们的结婚誓言作证?”
  众人齐刷刷地高声回答:“愿意。”韩景轩那帮刚刚送上结婚“祝福”的朋友声音最嘹亮。
  司仪问道:“谁把新娘嫁给了新郎?”
  沈大妈按照之前背好的台词说道:“她,自愿嫁给他,带着父母的祝福。”
  沈大妈仰起头,想让视线穿过高大的天花板,天上住着她曾经深爱的那个男人,沈月眉的父亲,沈大妈忽然庆幸,还好他不在了,从小他就很疼眉儿,若是看到女儿后来遭遇的那些不幸,会多么痛苦。沈大妈只祈求丈夫在天上,可以拥有超乎世间肉体凡胎的能力,庇佑女儿,从此和顺喜乐,岁月静好。
  这时,余爷端着一杯红酒来到沈月眉面前,轻轻在她杯上碰了一下,说道:“韩夫人,恭喜,恭喜。”
  这个陌生的称呼沈月眉还不是很适应,她笑着回应,端起红酒杯轻轻抿了一小口,余爷摘下眼镜别在胸襟上,说道:“余某深感惭愧,犬子不肖,这些年我忙里忙外,顾不上教育他,他被他母亲骄纵地不像话,等大了想管也管不了,竟然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
  沈月眉正自疑惑,他的犬子是谁,忽然想起,阿桑姓余,难道……果不其然,余爷说道:“我已经重重责罚过那个畜生了,他再不敢的,得罪之处,还请韩夫人海涵。还有,我的小儿子阿桑,他非常喜欢你,很想念你。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尽到教育的职责,我很感谢你为阿桑做的一切。”
  这时,人们的目光被一个美丽的女子吸引去,她美得风华绝代,穿着蓝色镶着金线蝴蝶的旗袍,**着两只雪藕般的胳膊,手腕上带着玉镯子,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胸前抱着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玫瑰花。人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向着韩景轩走过去。
  韩景轩悄声问毛副官:“谁给她发的请柬?”毛副官摇头表示不知。
  人们议论纷纷:
  “那是不是易人美?”
  “比电影上还要美呢!”
  “她怎么来了呢,这一周她的电影正上座呢!”
  易人美把那一大捧玫瑰花塞到目瞪口呆的韩景轩手中,说道:“投我以桃李报之以琼浆,你送了我那么多花,我回报你一捧玫瑰。以前,你给我送花时,喜欢在里面夹一张小纸条,写一些关心的话,我也给你夹了一张,你待会看看是什么。”
  韩景轩转头四顾,顿时,周围的宾客都收敛了目光,继续谈笑风生,周围很快又嘈杂起来,韩景轩不自然地笑笑,说道:“一定是祝福的话。”
  “不是,是电影票,两张,你和你太太的。是我新近演的一部电影,讲了一个富家子弟欺骗穷苦女孩儿感情的故事,女孩子一定要擦亮眼睛,千万不能被绣花枕头蒙蔽,您说是吧,韩总参谋?”
  韩景轩脸烧得火热,感觉所有人都在偷偷看他似的,没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小女人易人美,竟然导演了如此别开生面的情景。
  易人美说道:“我为人一向软弱,没什么主见,什么都听你的,以为你,喜欢这样。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我忽然来这里,对你说这些吗?”
  韩景轩不语,易人美从手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韩景轩,韩景轩疑惑地展开来看,不禁大吃一惊,那是美国好莱坞的邀请函,邀请易人美去那里发展,他看信的日期和落款,是自己刚刚和钱海露毁约不久时的事情。
  韩景轩吃惊地抬头看看易人美,易人美竭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水,说道:“那时候,你和钱海露悔婚,我还天真地,抱了一线希望,我为你,放弃了,去美国的机会,放弃了我的前程。”
  韩景轩很震惊,他伤害了多少人,欠了多少债呀,怎么还?没给她一份平常女子的幸福,还阻拦了她的似锦前程。
  这时,大家的目光再次聚集到门口,一个曼妙的女子站在那里,她穿着一件方格子米色旗袍,知性智慧,举止优雅,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新式女子。
  钱海露优雅地踏着方头皮鞋向着韩景轩走过去,在韩景轩愣住的杯子上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说道:“韩总,恭喜恭喜。结婚了就不是小孩子了,不能高兴了就结,不高兴了就毁约,那样岂不令父母汗颜,令朋友不齿,更让社会看笑话。你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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