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初识
陈振中猛地从一阵冰寒的噩梦中惊醒,他看到病床边,罗娅趴在那里睡着了,睫毛微微颤动着。他给她披上一件大衣,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思绪还沉浸在刚刚那场噩梦里。这不是第一次了,最近他反复做这个噩梦,内容都是一样的,他梦到沈月眉逃跑,被人拿枪打死了,他上前抱住她,那种千年冰冻似的寒冷总是令他猝不及防地醒来。醒来后的他周身都被寒冷笼罩,他感觉自己整个从里到外被冻住了。
窗外猝不及防地下起了瓢泼大雨,瞬间,雨帘便席卷而来,站在床边的陈振中被雨一下子淋透了,他赶紧关上窗户,回头看看罗娅眨着长长的睫毛呼吸均匀还在熟睡着,陈振中背着手打量着窗外的大雨,不禁回忆起自己与沈月眉的相识相爱,都离不开雨。
陈振中和沈月眉初识时,陈振中十五岁,是来京求学的学生,沈月眉十三岁,在青云班唱戏。闲暇时光,“老北京”表弟宗洋便带着陈振中四处闲逛,叛逆的少年总喜欢忤逆大人,明知叔叔婶婶不喜两人去听戏,偏生这种事做起来很有趣味。
他们雇了两辆车,穿过一条条大街小巷,穿过各式各样的胡同。路上,除了景色,陈振中的目光被身边各式各样的女孩吸引着,有穿着学生群留着蘑菇头一脸天真稚气的女学生,有穿着旗袍身段玲珑的年轻少妇,陈振中觉得羞涩,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开始感受到女性之美。而十四岁的宗洋完全没有开窍呢,只是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喜爱的《儿女英雄传》。
宗洋把振中带到艺馨茶楼,两人坐在楼上的雅间,戏台看得清清楚楚。一楼的茶客们坐在长条椅子上,边喝茶边嗑瓜子看戏。一个带着瓜皮帽的人,干脆扛起长条椅坐在前面戏台下。小二肩膀上搭着毛巾,提着大铜壶,不时给茶客添茶水,卖糖果、花生的人不断跑来跑去,陈振中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觉得新鲜有趣。
宗洋说:“大人们不愿意咱们来,其实看看戏有什么了不起?你知道今天这里演什么吗,听说过《白蛇记》吗,可好看了。”
宗洋没有说之前,振中还未看见水牌,上书“青云班 白蛇记”的字样。陈振中不太听得懂戏词,宗洋一直在旁边解说。白娘子上场时,底下一阵鼓掌叫好,那个女孩子白衣飘飘,好似仙子,她围着戏台走了一圈,轻轻伸出手,陈振中不太懂,但能看出这个动作极其柔美,底下又是一阵鼓掌叫好声。
及至小青上场,感觉年纪似乎小的很,小小的人儿裹在宽大的戏袍里,一张小脸即便隔着戏妆,依然稚气未脱。这小孩子能唱好吗,唱腔、感情、眼神,小青的灵动,能演绎好么?人们不由得质疑。
然而,沈月眉开口一唱,却是震惊全场,陈振中只觉得那声音清脆嘹亮,好像从整个戏台的各个角落同时响起,难以置信这声音是爆发自这么小的身体里。掌声雷动中,陈振中充分领略到了什么叫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戏演完后,宗洋却说带他去见见自己的朋友,陈振中很惊讶,他本人对这些戏子没有成见,不过,要是叔叔知道他们跟这些下九流交朋友,一定会不开心的。不知是出于青春期的叛逆还是好奇,陈振中跟着宗洋来到后台。
“看,那就是白娘子。”宗洋指着一个女孩子向她走过去,继而向振中引见:“而且是我师傅,卢秋玲,女侠,她功夫好得很。”
陈振中看着她那张英气勃勃的脸,想起插画故事里的杨门女将。
陈振中奇怪地问宗洋:“什么叫你师傅啊?”
宗洋说:“难道只有你才能学功夫不成,我也很喜欢的,可惜我爸爸把这看成玩物丧志,不肯找人教我,我只能自己拜师了,秋玲的功夫好的不得了,她练过霍家拳。”
这时,陈振中听到一个婉转玲珑如夜莺般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秋玲姐,我先回家了,我妈还在家等我呢。”
那一秒钟,声音送到陈振中的耳际,眼前就是那个玲珑娇小的姑娘,她一边走出来,一边轻轻地绑头发。她穿着很朴素,样子清纯而可爱。无论经过多少年,无论这段记忆有多么恍惚,陈振中始终记得初见时沈月眉的样子。
她大大的月牙眼,不笑的时候也盛满了笑意,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不必任何脂粉陪衬,鼻尖似乎有微微的汗珠更显得玲珑可爱。她抬起胳膊在辫子上绑上红绳的那一刻,半截雪藕般的臂膀露出来,陈振中有一种心跳忽然加快的感觉。
“你是,小青?”陈振中问道,他觉得这个问题好像没有经过大脑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沈月眉很羞涩,她微微点了点头,也不想弄明白这么英俊的一个少年是哪里冒出来的,就匆匆跑开了。
陈振中觉得她很可爱,一举一动,天然娇憨,他喜欢有点羞涩的女孩子,读书的女孩儿现在天天喊着自由平等民主,这一点振中倒是赞同,只是她们越来越和男孩子没有了区别,天不怕地不怕的,虽然令人可敬,也少了几分可爱,少女本来就该是羞涩的嘛。
玉璧起身把窗户关好,怕寒气侵袭,令沈月眉伤病缠绕的身子再添不适,两人看着雨帘冲刷着窗户,玉璧说道:“月眉,我真是好奇,你和陈振中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让你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沈月眉看着无边的暗夜,自己的未来也如这深夜一般不可预测,她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笑,摇了摇玉璧的胳膊,说道:“玉姐,我跟你说说我们俩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