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一步

  夏星沉眼角掠见元宁公主已经不顾一切往他奔来,嘴角微微噙一抹疏远冷笑,脚步却突然加快了。
  元宁公主一心只想着追上去,压根没发觉夏星沉随意的行动之间仿佛有意无意引诱着她往石桥跑去。可跟在她身后的宫女,追着追着却慢慢发现不对劲了。
  “公主,等等奴婢。”那宫女吃力的拖着越来越沉的脚步跟在后面,不敢高声大叫,怕惊动旁人,却又不敢丢下元宁公主不管。
  眼看元宁公主就要跑到石桥上,她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当即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憋着劲,三步并作两步的疾跑,居然一下子追上了元宁公主,并拦在她前面。
  宫女喘着气,脸色本来因跑得急而泛红,可又因此刻面对元宁公主恼怒骇人的目光而泛白转青。
  “公、公主,请跟奴婢回去吧。”宫女苦口婆心的劝着,硬着头皮张开双臂拦在在了元宁公主前面去路。
  石桥上,夏星沉靛蓝如天边澄净高远云彩的身影慢慢自另一端桥头低了下去。
  元宁公主看着死死拦在她前面碍事的宫女,登时大怒,“贱婢,你敢坏我好事,我饶不了你。”
  眼看桥头那端靛蓝身影只剩一抹衣袂翩然滑过光滑的桥石,元宁公主又急又怒,再看眼前明明双腿打颤还死死拦在前面的宫女,当下怒不可遏的伸手想要将人推开。
  这推搡之间,因为元宁公主大怒当头,这力道真是有多大就使多大。
  此刻她们所站的位置有些奇妙,元宁公主站在靠外的池子边上,宫女因想拦着她,不让她上石桥反而站在靠内。
  宫女虽然不敢用力推开她,却又不愿意让开位置容她过去。两人厮缠之间,原本该是元宁公主将宫女推开的,因为宫女绝对不敢反用力推公主,顶多只敢步步后退再寸寸阻拦。
  但到后面,却不知怎么回事,元宁公主凶猛用力一推,脚下反而忽然打了个跄踉,竟被自己力道反弹得站立不稳。
  接着,也不知怎么回事,“扑通”一声就往池子里掉。
  宫女大惊。
  不过,有人比她更惊愕万分。
  那个人就是,同样怒气冲冲独自驾舟使力在荷花池子里乱划的赫连诺。
  元宁公主与宫女发生争执在旁边僵持不下的时候,因为角度关系,赫连诺根本没看见她们,而当时他正飞快的划着小船自桥下穿过。
  眼下,元宁公主被自己力道反弹落水,本来直接落水的话,刚刚才觉得心头畅快一些的赫连诺也不会在惊愕的瞬间再度勃然大怒。
  “扑通”元宁公主落水,哦不对,应该说是倒仰着落水的时候,先砸中了赫连诺所驾小船的船舷,直接将小船砸得翻了过去,她才真正落水。
  岸上,宫女大惊,之后又傻眼。
  下意识想要张嘴叫救命的时候,忽然看见倒霉被砸得从船上掉落水中的赫连诺,一颗黑溜溜的脑袋从水里钻了出来,一露水面,他第一件事先恶狠狠的吐了一口污水出来,然后就想开骂。
  可宫女看见他,立即改变了主意,将要滚出舌尖的救命喊声吞了回去,而改为恳求的看着赫连诺,连声哀求道,“这位公子,请你救救我家主子吧。”
  宫女第一眼瞧见赫连诺有异于南楚人的相貌,心下当即怔了怔,她虽然没有到前面去,但也听其他人形容过赫连诺的模样。
  当然,她此刻虽猜测出赫连诺身份,但为了元宁公主名声着想,才不得不假装没认出来。
  赫连诺凶光毕露的瞪她一眼,头一仰,冷酷无情直截了当拒绝,“不救。”
  肥猪一样的女人,将他的船砸翻还害得他一身狼狈,他凭什么要救连累他的罪魁祸首。
  宫女犹豫了一下,瞄了眼落水一会还在拼命挣扎的元宁公主,暗下一咬牙,飞快道,“公子,我家主子她……她是元宁公主,你若是见死不救,难道不怕过后皇后娘娘怪罪吗?”
  听闻皇后娘娘几个字,赫连诺眼中稍微的闪过一抹犹疑。
  若是其他大臣的女儿,他绝对袖手旁观不管她死活;可皇后的女儿……,皱了皱眉,他瞪了宫女一眼,“女人就是麻烦!”
  丢下这句,他就低头往水中一潜,显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下去救人了。
  宫女见他愿意下去救人,心中不禁暗暗念了声阿弥陀佛。
  让他一个人看见公主的狼狈,总比惊动无数人来围观公主要好。
  可待赫连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已经昏迷的元宁公主救上来时,宫女才发觉自己想得天真了。
  因为眼下时值盛夏,元宁公主身上衣衫本就单薄,这下在水里一泡,再经赫连诺毫不温柔的这么直直拖上来,身上起伏的曲线简直差点赤果果暴露人前。
  就连赫连诺将人拖上岸后,目光无意一望,呼吸也顿时禁不住微微急促起来。
  谁让他猥琐的目光,好死不死的正好落在元宁公主高耸的胸部。
  而衣衫尽湿的元宁公主,薄薄衣物贴服在玲珑曲线上,若隐若现的身段简直引人犯罪。
  宫女见状,不觉脸色大变。
  偏在这时,周围似乎同时涌来了无数脚步声。
  宫女大为着急,不由得恳求的看着赫连诺,“公子,麻烦你脱下外衣……嗯,请你将公主送回寝宫去。”
  宫女想着,反正元宁公主的身体这会都差不多被这人看光了,不如索性就让他负责到底直接将人送回去,也好过待会更多人撞见公主这难堪的模样。
  赫连诺想了想,也不知想到什么,竟同意宫女提议,三两下将外衫脱下覆在公主身上,然后就将人扛木头一样抱起元宁公主。
  “她的寝宫在哪?你前头赶紧带路。”
  宫女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半分也不敢迟疑,走在前头紧张道,“公子请随奴婢这边走。”
  虽然赫连诺悄悄将元宁公主送回到她的寝宫,但后面免不了请御医,这事自然也免不了传到了楚帝与皇后耳中。
  赫连诺在梳洗一番之后,就前往泰和殿求见楚帝。
  “赫连诺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进入到泰和殿的大殿,瞄见随意端坐于矮榻旁的楚帝,虽然此刻的楚帝身穿常服,也没有危襟正坐的姿势,但帝王积威日甚。
  赫连诺只瞄一眼,就不由得从心底冒出满满敬畏。
  楚帝掠了眼跪地叩首行大礼的赫连诺,冷锐眼底微微融了些微暖色。
  不过,他仍然晾了赫连诺半晌,才不紧不慢道,“起来吧。”
  心里明知赫连诺此刻求见所为何事,楚帝偏偏要端着架子装作糊涂模样,沉声问道,“三王子此刻觐见朕,所为何事?”
  “臣前来,共有两件要紧事需面禀陛下。”赫连诺在楚帝灼灼深邃冷锐目光盯视下,浑身如坐针毯般难安,却不得不压抑着心底惶恐,细细禀道,“一是,臣在御花园赏荷时,无意救起一落水女子,后来才知道她是元宁公主。”
  楚帝眼眸微眯,目光顿时如利箭射去他身上,赫连诺在他霸气威严下立时伏首跪地,连动也不敢动。好半晌,才努力让自己在他强势压力下维持镇定,继续道,“请陛下明察,臣对元宁公主绝无半分觊觎之心。”
  楚帝斜眼盯着他,冷冷地不置可否地哼了哼。
  赫连诺垂首盯着铺了绣着大朵雏菊的地毯,却仍觉得双膝如针刺般难受。
  他紧张之下,无意识的舔了舔嘴唇,又继续道,“第二件事,臣恳请陛下将元宁公主赐婚予臣。”
  楚帝随手将榻上茶杯拿起往他跟前掷了过去,“你不是说自己对元宁公主并无觊觎之心?”声音听着并无异样,可他这掷茶杯的举动已充分表达了他心中怒意。
  “还敢请朕将她赐婚予你?”
  “赫连诺,你好大的胆子。”
  楚帝一句比一句说得缓慢,可语调也一字比一字冷沉;赫连诺听得心惊肉跳,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他绝对不能露怯,更不能否定前面所说。
  不然,只怕顷刻之间,他就要在这位喜怒不定的帝王之下死无全尸。
  “陛下明察,臣之前对元宁公主绝对没有半分觊觎之心,若臣之前存有半分肖想之意,臣宁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发毒誓?”楚帝哼了哼,斜眼掠去,满目皆是恼怒与鄙夷,“以为这样朕就会相信你信口雌黄?”
  “你若对她无半分觊觎之心,为何现在又前来向朕求娶?”楚帝怒哼的声音更重了两分,“简直一派胡言。”
  赫连诺在他冰冷如刀又夹着雷霆万钧之怒的眼神压迫之下,后背与前额都已渗满了密密麻麻冷汗。
  此刻他心里十分清楚,想活命还想将元宁公主娶到手,只有在楚帝面前坦白。
  在这位心思深沉目光精明的帝王面前,假若他胆敢企图欺瞒一点半分,他自己都有种预感,楚帝一定不会饶过他。
  “禀陛下,臣当时救人心切,无意冒犯公主;但臣确实已经……”赫连诺咬了咬牙,堪堪顶着楚帝射来的冰冷目光,“已经……,臣恳请陛下将元宁公主赐婚予臣,臣将来一定会好好敬重她爱护她。”
  其实楚帝心知肚明,以元宁公主那样跋扈的性子再加上今天身子都被人看光的事,嫁给赫连诺无异是最好的最圆满的选择。
  不过,不管他心里喜不喜欢那个女儿。说到底,那也是南楚的公主,代表着南楚脸面。
  他一国之君当然得摆足架势,最后恩威并施之下才勉强同意赫连诺之请,如此一来,才不致会坠了南楚国威。
  说到底,楚帝心里其实还是挺赞成将元宁公主嫁给赫连诺的。
  一来,将元宁公主远嫁,是抱着眼不见为净的心思。
  二来,那个女儿不在眼前烦了,他的臣子心里也就清净了。
  怕就怕……。
  赫连诺看他神色松动,却仍在沉吟,眼睛转了转,便猜测到几分楚帝的心思。
  头重重的往地上一磕,立时再度诚恳郑重道,“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只要陛下同意将元宁公主赐婚给臣,臣日后一定会敬重她爱护她。”
  楚帝斜眼盯着他,盯了半晌,见赫连诺仍旧跪得岿然如山,才缓缓道,“既然你诚意拳拳,朕就勉为其难……”
  “陛下且慢,”一声有力的冷喝蓦然自门口传了进来,接着就见皇后拖曳着华丽裙摆,踏碎一地光影昂然高贵的走了进来,“臣妾不同意。”
  赫连诺抬头,看见逆光而来的皇后沉着一张冷艳端庄的脸,就不禁暗暗皱了眉头,心下不甘的扼腕。
  只差一步,就差一步,这个女人为什么偏偏要来搅局。
  楚帝看见她直接进来喝止自己下旨,似乎一点也不觉意外,冷峻的面容之上也没有透露出一丝不悦之意,只略略抬眸似笑非笑看着她,“哦,皇后为何不同意?”
  要知道,现在她女儿的身子等于已经被赫连诺看光了。而且,赫连诺将人从水里救起又一路抱回公主寝宫,元宁公主等于早就被眼前这小子看光摸透了。
  若不同意赐婚,难道皇后觉得她的好女儿日后还能嫁更好的人家?
  皇后不紧不慢走到楚帝跟前站定,缓缓福身行了礼,却连看也没有看一直伏首跪地的赫连诺一眼。
  只冷冷看着楚帝,缓缓道,“陛下日夜操劳国事,臣妾无能,也只能在儿女婚事这些小事上出出主意替陛下分忧了。”
  这话说得真够直白的,就差没直接对楚帝说,你做你的皇帝操心你的国事,我女儿的婚事自我这个做娘的操心。
  楚帝斜眼睨着她,面容冷沉如水,偏偏唇角还似噙着几分淡淡可见笑意。他挑眉,还似商量的口吻问道,“哦,想来皇后心中已有合适人选?”
  “陛下国事繁忙,”皇后微仰着冷艳脸庞,直直迎着他深邃晦暗难测的目光,一身高贵气度并不因在楚帝面前就稍显逊色,“偶尔将一些小事搁到一边也是正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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