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下凡
仙女对这个莫名的反应很是诧异,按说自己早就心如止水多年,人间唯一放不下的只有故乡和舞蹈。故乡已不再,舞蹈也被人用淫秽的眼光去看待……那么现在,究竟又是什么声音,让自己如此留念呢?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进入宫殿。
里面很黑,几乎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仙女在暗夜里奔走,却仿佛对这个地方熟极,根本不辨路径、甚至不用怀中法宝照明,就这样拐过了几个弯,来到一个长廊面前。
这里透露着一股腐烂的气味,破旧几乎碎裂的墙壁,摇摇欲坠的天花板,空挡高大的宫殿,仙女迟疑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
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既兴奋又茫然,仿佛马上就要见到自己想要见到的东西一般。
呼——
就在此时,宫殿突然灯火通明,那些破旧,残缺的砖瓦,器具,居然鬼使神差地开始复原,重组,不到一会儿的功夫,这里变成了一个大气磅礴,犹如华夏古代皇宫的景象。
只见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堪比当年潘玉儿步步金莲之奢靡。
这些大殿的内柱都是由多根红色巨柱支撑着,每个柱上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分外壮观。
仙女推开珊瑚长窗,窗外自有一座后园,遍种奇花异草,十分鲜艳好看,知是平时游赏之处。更有花树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此时夏初,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唯见后庭如雪初降,甚是清丽。
虽然仙女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主人制造的“幻想”,但她依旧窃喜不已,她远远看到一处石壁,忽然间心中一动——那瞬间闪现的幻象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刹那间压过了血液中一直呼唤的那个声音。仙女停下了脚步,从怀中掏出了发光的法珠——柔和的光芒照亮了那一面墙壁。
彩画剥落大半的墙壁上,一个舞者立于莲花座上,左肩稍耸,右臂抬举,足部在踏节应舞,身上缨络旋舞之势犹在。那个瞬间、仙女不自禁地比拟着壁画上的姿势,做了一个一摸一样的动作——看见过、看见过的!
在不知多少年以前,她曾在这个画像前久久注视,然后摹仿着翩然起舞。
一路上,宝珠照出不同的壁画,那上面的人物姿势、都有说不出的熟悉感觉,一一催醒她的记忆,仿佛无数个片断在这延绵的一路上跳跃出来、闪亮在她模糊一片的往世记忆中——
宫殿,长廊,灯火,粗糙的土壁前,一名白衣女子临风起舞。
有谁在旁边看……有谁在一边静静地看?
仙女手中的灵珠照亮四壁的佛像和神龛,也照出飞天壁画的各种绝妙舞姿,忽然间,她的目光在一处暗褐色的墙壁上停住——那里本来也应该绘有飞天的女仙,然而却被不知道是什么的暗褐色液体浸染了,那些女仙的面目登时变得诡异而扭曲。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指触了一下,仿佛那里有炽热的火焰烫着,立刻缩了回来。
仙女感觉不能呼吸,心跳的越来越快,血仿佛要涌到脑子里。她一遍遍地茫然四顾,青色的珠光照彻了支提窟,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她立刻爱上了这个地方,爱上了石壁上的舞蹈,
于是,她开始跟随着石壁上的动作,翩翩起舞。
不知道在这宫殿之中独自起舞了多少年,依稀只见支提窟外的胡杨树绿了十几遍,月升月落,日出日没。时光以百年计的流过,但对于飞升千年的她来说早已没有任何知觉。这世界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场空中之空,梦中之梦——所有喜怒哀乐,痴嗔妄想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兴衰成败不过是一场幻梦。
她已心如止水多年,一无所恋,唯独放不下的、只有这舞蹈。
她知道自己的修为不够、无法如师傅般做到太上忘情,所以才迷恋上尘世间的执念——从万里之外的昆仑山迢迢赶来,独自在这荒无人烟的宫殿里面徘徊。
风定,舞衣轻扬,仙女空茫的眼神里第一次涌现出些微的失落和茫然——不对,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舞出碧霞元君寿筵上飞天女仙的那种神韵来……步法和姿态全部都没有错,身态的轻灵甚至在那几个女飞天之上,然而,不知道为何、就是没有那样撼动人心的神韵和风采。
仙女有些烦躁地抽出师傅赠予她的“太乙剑”,执剑起舞,仿佛借着练剑平息心中涌动的愤怒和失望——她不惜一切来到这里,却居然连一场舞都学不好!千年来,漠然的心里第一次有这样激烈的情感起伏——她知道是自己的修为和定力还不够,不能像师傅那样,做到物我两忘。
千年的修行,居然还是无法平息内心深处那一点执念?
已经百年没有开口说话,习惯了沉默的仙女只是以剑舞来表达着自己内心的种种愤怒和不甘,“太乙剑”如同穿梭的光一样环绕在她身侧。
黑暗中,一双眼睛,温柔如水地看着他。
他竟在这里看了百年。
深紫色的眼睛注视着暮色中那个紫衣的舞者,嘴里带着邪恶的笑意。
自从她来到这个破败的古城,曾剑就发现了她——然而,出于谨慎没有打扰。
然后,每一天,曾剑都能看见这个女子在石壁面前跳舞,观摩着每一张壁画,那样的尽心尽力,丝毫不关注任何外物,也没有发现作为这座洞窟现在主人的他的存在。
“为什么?为什么百年来,我始终不得要领。”
仙女颓然地扔掉了手中的太乙剑,愤愤地说道。
从昆仑下山,为平息这执念突破瓶颈,她浪费了百年……可最后,依旧什么也没有做到。
躲在暗处的那抹紫色瞳孔,微微叹息。
“谁?”
仙女扭过头,冷声喝道。
黑暗中,一个相貌平凡的青年,慢慢地走了出来……
仙女脸色一变,她已感受到来者身上强烈的妖气,手腕一翻,落在地上的太乙剑,立刻飞跃起来,朝着对方刺去……
纯白色透明的太乙剑仿佛有灵性,迅速指住了那只闯入者……
曾剑微微一笑,一动不动,当太乙剑飞来之时,轻轻伸双手,将其抱住,就像抱住了一只宠物一般。
仙女瞪大了眼睛,心中惊骇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