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烽烟 (二 下)
第五章 烽烟 (二 下)
“出不了城。”前后几句话之间跳跃太大,秋山义雄一时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愣了愣,犹豫着重复。
“连保力格这种人都被你们逼得”白川四郎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不得不低声解释,话才说了一半儿,窗外忽然亮起了一团红光,紧跟着,天崩地裂,一连串闷雷般的爆炸声将玻璃窗震了个粉碎。
“小心。”白川四郎第一时间就把秋山义雄拉到來办公桌底下,声嘶力竭,“蹲在这里不要动,小心有刺客趁机打冷枪。”
不用他叮嘱,秋山义雄也不敢将身体从桌案下往外探出分毫,外边的爆炸太剧烈了,震得地面都像波涛一样上下起伏,这个时候把身体露到桌案外边,即便不死于刺客的黑枪,被飞溅的弹片或者玻璃渣刺中,恐怕也是血流五步的下场。
足足过了一刻钟光景,外边的爆炸声方才平息,白川四郎和秋山义雄两个互相搀扶着从办公桌下钻出來,欲哭无泪。
二人都是老行伍了,不用看,就知道外边的爆炸,绝非來自炮击,黑石城及其周围的各方势力,包括曰本人自己在内,都消耗不起这么多的炮弹,造成如此剧烈的爆炸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关东军辛辛苦苦从满洲运过來的军火,被人家一股脑全给点了,秋山大队接下來甭说去救川田国昭,能不能力保县城不被攻破,都直接成了悬念。
“报告。”一名浑身是血的鬼子少尉在卫兵们的簇拥下,从外边闯进來,气急败坏,“报告长官,弹药库,弹药库被炸了,是中国人,中国人干的,他们”
“别啰嗦了,说重点。”秋山义雄一把拎起报信少尉的脖领子,瞪着通红的眼睛追问,“第二大队的装甲运输车呢,装甲运输车还在不在,我先前,我先前命令他们携带一星期的弹药”
“嗬嗬嗬”报信者被勒的喘不过气,手脚拼命挣扎,关键时刻,还是白川四郎沉稳,先从背后狠狠拍了秋山义雄一记,然后大声提醒,“放手,让酒井少尉说话,已经这样子了,你勒死他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呃,,。”秋山义雄被拍得向前扑出了两步,手指松开,青灰色的面孔被外边的火光照得格外狰狞,“说,运输车还在不在,你们这些废物,刚才都干什么去了,居然让中国人冲进了军火库里,。”
“运输车被,被炸翻了,但,但里边的军火沒有殉爆。”报信者酒井高明单手捂住自己的咽喉,大口大口喘气,“但,但是几辆车都沒装满,被拉來当苦力的中国人当中,有,有两名土八路的间谍,他们,他们腰间绑满了手榴弹,趁着进仓库搬东西时候,偷偷拉开了引火弦”
尸骨无存,几十吨军火的爆炸现场,不可能留下任何血肉之躯的痕迹,虽然见惯了生死,秋山义雄也被八路间谍的决绝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瞪圆了猩红色眼睛,满脸难以置信,“你,你说得全是真的,真的是土八路的间谍干的,!不是,不是你们,你们自己不小心”
“不是,不是。”酒井高明被吓了一跳,举起手,带着哭腔替他自己辩解,“属下可以发誓,可以发誓不是我们自己不小心,草场,草场中尉当时就站在军火库门口,当场就被炸成了碎片,整个看守军火库的小队,就,包括我自己在内,就,就活下來四个人。”
“八嘎,,。”秋山义雄继续倒吸冷气,依旧拒绝相信是中国间谍对军火库发起了自杀式爆破,白川四郎经验远比他丰富,抬起手,拉住他的肩膀,急促地说道:“现在不是纠缠细节的时候,赶紧跟我一起出去,封锁现场,安抚士兵,免得造成更大的搔乱。”
“嗨依,白川君提醒得是。”秋山义雄像提线木偶般鞠了一躬,跟在白川四郎身后,快步出门,一边走,还依旧念念不忘地重复,“土八路的间谍,土八路的间谍怎么混进城里來的,他们,他们怎么”
“不是土八路的间谍,如果酒井少尉刚才的汇报属实,应该是军统的特工。”白川四郎回过头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土八路的间谍,很少采用这种暴烈的方式打击对手,而军统那边,却是刺杀和破坏的行家。”
说到这儿,他又恨恨地看了几眼秋山义雄,大声叹气,秋山义雄立刻明白了对方叹气的缘由,青灰色的面孔迅速涌上一团黑紫,“白川君,现在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危急关头,你我二人必须”
“我只是提醒你,既然选择了战场以外的招数,就得防备别人以同样的手段报复。”早就预料到对方不会领情,白川四郎耸耸肩,冷笑着补充,“炸掉军火库,只是第一波,接下來”
“嗖,。”“嗖,。”两道炮弹破空声,打断了他毫无意义的啰嗦,紧跟着,剧烈的爆炸声再度响起,黑石城的南门附近,浓烟夹着火光,腾空而起。
“是炮击,赶紧去召集你手下的人马,上城备战。”白川四郎再顾不上抱怨,用力推了秋山义雄一把,随即快步奔向上城的马道,“快,我先去南门组织防御,你立刻召集人手上城增援,南门,北门和东西两侧城墙,都需要立刻增援。”
“嗨依。”事态紧急,秋山义雄也顾不上考虑自己和白川四郎到底该谁指挥谁的问題了,答应一声,小跑着去召集下属。
“轰隆。”“轰隆。”炮击仍然在继续,虽然不密集,却给城内的曰伪士兵和普通百姓造成了极大的恐慌,特别是南北两座城门附近,当值的鬼子和伪军们将身体藏在断壁残桓后,抱着枪,牙齿上下相撞。
“咯咯咯,咯咯咯”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慌,秋山义雄自己,也不断打起了冷战,军火库被炸了,外边还有一伙不明武装,向城头发起了炮击,这一仗,即便他能打退城外的敌军,也肯定沒办法给川田国昭派任何援兵了,而万一川田国昭和他身边的两个中队士兵被土八路全歼,即将进行的春节大扫荡,就直接宣告胎死腹中,过后,即便关东军本部那边不追究,在长官们心里,他恐怕也会被打入了不可倚重的另册,数年的寒窗苦读,数年的征战之功,瞬间全都化成了一汪春水。
“不行。”秋山义雄狠狠打了自己一记耳光,强迫自己快速冷静下來,现在不是想如何保住前程的时候,现在关键是要保住黑石寨县城,至于导致整个扫荡计划失败的原因,完全可以说是川田国昭立功心切,擅自采取了行动,反正此人已经不可能活着回來,还不如废物利用一次,也好
想到此节,他的精神终于稍微振作起來一点儿,匆匆忙忙跑到军营前,在几名心腹的协助下,将一大堆命令流水般传了出去,片刻后,黑石寨内所有活着的鬼子和伪军都被召集了起來,分成东南西北四大股,在鬼子军官的带领下,手忙脚乱地冲上了城门和城墙。
秋山义雄自己也领了其中一大股,连鬼子带伪军总计两个中队左右,直接奔向了最早受到炮击的南城门,当他喘着粗气跑到白川四郎身侧时,城门攻防战已经正式打响,黑夜里,也不知道多少士兵蜂涌而來,一边朝城头开火,一边大声喊着口号,“杀小鬼子,给龙爷报仇。”
“杀不要脸的小鬼子,祭奠龙爷在天之灵。”
“小鬼子,有种你就出城來迎战,光知道在酒水里下毒,你们还配做军人么,!”
“不要脸,连土匪都知道不能在酒宴上谋害客人”
“”
秋山义雄听得火往上撞,举起指挥刀,就要派人马出城反击,白川四郎却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同时大声提醒,“别上当,他们的目的,就是把你骗出去打伏击,这里的城墙都是石块垒的,除非他们手上有重炮,否则,根本不可能打进來。”
“伏击,。”秋山义雄瞬间清醒,脊背上的冷汗淋漓而下,再仔细听城外动静,果然呐喊的声音多,射击的声音少,很明显有人在努力约束着士兵们节约子弹,以便在两军真正交手的瞬间爆发出最大的火力。
“应该是周黑碳的读力营,规模参照绥军标准,但纪律和训练程度却远不如后者。”见秋山义雄迟迟进入不了状态,白川四郎只好继续给他当参谋,“这样的队伍打不了硬仗,只要咱们稳守城墙,天亮以后,他们肯定会自行退走。”
“多谢白川君指点。”秋山义雄如梦方醒,装出一脸感激地模样说道,“敌情不明,我一定遵照白川君的劝告,绝不出城迎战,只是”
故意停顿了一下,他又换了一幅忧心忡忡的表情,继续说道:“只是不知道川田君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能不能坚持到咱们将读力营打退,唉,我当初就不该同意他,只带两个中队的人马就出去”
这句话纯属浪费口水,真实目的却在于试探一下白川四郎的态度,以便过后达成统一战线,把责任全都到川田国昭头上,然而白川四郎却仿佛对秋山义雄的暗示充耳不闻,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城外,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
“白川君,你这是?”秋山义雄被对方脸色的表情吓得心里发慌,向后躲了躲,小心翼翼地追问。
“不对,周黑碳完全可以埋伏在你去救援川田君的路上,打你个措手不及。”白川四郎用力摇了几下头,答非所问,“他跟军统的彭站长关系非常近,军统在城里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告诉他,而他,不对,他肯定更重要的目的,比打你个措手不及还重要。”
“什么目的。”整个晚上,白川四郎的乌鸦嘴几乎言出必中,令秋山义雄都有些畏惧了,又向远处接连退了好几步,手扶城墙垛口,声音微微发颤。
“我猜不出來。”白川四郎双手抱头,满脸痛苦,“当初你们谁也不肯听我的,现在形势完全乱套了,我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不知道”
说罢,他又猛地睁开双眼,努力朝城外搜索,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能找出一个清晰的答案出來。
秋山义雄也被他弄得神经愈发地紧张,举起头,三百六十度转着身体看,忽然间,他听到身边传來一声惊呼,“火,那边有人在放火。”紧跟着,周围的伪军们都叫嚷了起來,冲着城外指指点点,“那边,是那边,大烟墩,大烟墩那边有人放火。”
“那是祭坛,大石头垒的祭坛,当年嘎达梅林起兵的时候,就是在那里祭的长生天。”个别本地长大的伪军知道掌故多,将头藏在城垛口后,用颤抖的声音补充。
“石头祭坛,嘎达梅林,。”秋山义雄來得时间短,根本不了解草原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将头迅速转向白川四郎,用目光询问。
白川四郎的面孔,却彻底变成了死灰色,即便被火光照亮,也映不出丝毫的红,“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目光呆呆地盯着城外祭坛的位置,他喃喃地自言自语,“周黑碳是在给别人打掩护,他是在”
“报告。”酒井高明举着一份电报,跌跌撞撞地沿马道跑上城楼,“报告秋山长官,白川长官,电报,白音小王爷,白音那个混蛋,用明码向全世界发了通电。”
“念。”心中猛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秋山义雄抢在白川四郎说话之前,大声命令。
“哈伊。”酒井高明看了白川四郎一眼,见后者沒有阻止的意思,低下头,小声朗诵:““自九一八事变以來,倭寇,曰本人先占东北,再夺察哈尔、热河,抢我牲畜,毁我草场,杀我牧民,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我蒙汉豪杰,为避免无辜百姓遭受战火,百般退让,忍辱负重,奈何倭寇残暴成姓,毫无廉耻,曰前竟无视我蒙古各部数百年來传统,将女王斯琴骗至”
“别念这些废话,捡要紧的念,他到底想干什么,。”秋山义雄听得心烦意乱,跺着脚打断。
又是那份毒药惹得祸,责任又算到自己头上了,当初准备毒药时,谁曾经警告过,那些首鼠两端的草原贵族,会反应如此强烈,,现在好了,全一窝蜂地找上了门來,难道大曰本关东军诛杀叛匪,还需要你们这些未开化的草原贵族请示报告么,该杀,统统地该杀,像当年在南京那样杀他个血流成河,剩下的肯定全都能老实下來。
“他说,他说”被秋山义雄扭曲的面孔吓得两股战战,酒井高明佝偻起身体,屁股死死顶住内侧的城垛口,“他说,他说了很多废话,只有,只有最后一句是有用的。”
“念出來,别啰嗦,我看他到底想怎么样,。”秋山义雄恶狠狠盯着他,就像一头得了狂犬病的孤狼。
“乌旗叶特四旗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男人,也誓与倭寇,誓与咱们血战到底,不死不休。”酒井高明哆嗦着,喃喃地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