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诚实

  凤君荐一走,她们姐妹二人说起来话便自在的多。
  容锦仙素来不喜身边跟着太多人,是以嫁过来之后身边也只有盈袖这么一个大丫鬟,旁的人轻易不会久在房中服侍。
  若如今日这般凤君荐来她的院子,那连盈袖也可以找个凉快地方歇着了。
  打量了一眼容锦仙房中的陈设摆件,楚千凝的眼中不觉盈满了笑意,口中打趣道,“素来听闻大皇子府豪奢无度,如今方才有了深切的体会。”
  “怎么讲?”
  “连表姐这个被皇子殿下‘厌弃’的人都住在如此精致考究的地方,可见其他人的生活得多么优渥!”
  容锦仙:“……”
  敢情她是在拐着弯子打趣自己。
  淡淡的收回目光,容锦仙也不与她争口舌之快,只安静的吃着饭。
  见状,楚千凝走到她身边坐下,单手托腮笑望着她,“从前竟不知,表姐嫁人后会如此听话。”
  “我也不知,你嫁人后倒是‘顽皮’了不少。”
  “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无奈的轻叹道。
  “亏你好意思说这话,叫我看,指不定是你们谁把谁带‘黑’了呢。”如黎阡陌那般风姿清雅的人,怎么可能染一丝烟火气!
  瞧着容锦仙眼中毫不掩饰的钦佩之色,楚千凝觉得,怕是她即便知道黎阡陌要造反,也必然死心塌地的拥戴他。
  果然,被假象欺骗的不止自己一人。
  “表姐嫁来大皇子府前,可曾想过他会如此善待你?”
  “这倒不曾……”
  “所以呀,千万不可被表面现象给欺骗了,黎阡陌他看着仙气飘飘的,其实一肚子坏水儿,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楚千凝觉得有必要和自家这位“傻姐姐”解释一下,否则她还只当她的妹婿是什么善男信女呢。
  “你如此抹黑他,可是他欺负你了?”容锦仙脑洞大开,蹙眉猜测道。
  “……”
  摇了摇头,楚千凝想到之前齐寒烟说冷画是自己“死忠粉”那个词,她觉得用到容锦仙身上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自己和黎阡陌相较,她竟然选择相信后者的人品。
  明明他就没有任何品行可言!
  “怎么不说话了?”见楚千凝一时沉默了下来,容锦仙不觉问道。
  “……说不过你。”
  她对黎阡陌盲目的信任让她哭笑不得,所以刚刚在心里想,若是有朝一日将侯府的事情和盘托出,不知表姐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
  会怔愣片刻,然后依旧清冷着深色缓声道,“如黎世子那般胸怀伟略的人,合该做这样的兼济天下的大事。”
  楚千凝觉得,一定会是这样。
  无奈的摇头失笑,她安静的看着容锦仙用膳,看着对方消瘦的身板,她眸中的笑意渐渐退去。
  直到容锦仙将凤君荐为她准备好的一碗饭都用完,楚千凝扫了一眼桌上的膳食,眸色惊异,“我记得表姐从前不爱吃茄子呀?”
  “这个做的比容府的好吃。”
  盈袖在旁边听着,嘴角不禁微微抽动。
  她心道,能不好吃吗,为了做一道素菜,生生搭进去十来只鸡,容府哪里敢这般挥霍!
  这菜名为“茄鲞”,须用新长成的茄子,先将皮去了,只要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方成。
  这般精致考究的做法,盈袖也是到了这府里才知道。
  容锦仙虽心高气傲,但她并不迂腐,也从不与自己为难,虽觉得皇子府如流水的花钱有些不妥,但一来那银子不是她赚的,她无权干涉;二来,古语有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如今她自己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哪里还有心思去同情那些被剥削的百姓。
  即便有,她什么都做不了也和没有一样。
  与其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和自己过不去,她还不如将自己喂养的好好,娘亲她们瞧着也安心。
  “可是因着今日见了我,是以表姐的胃口才如此好吗?”
  “不是。”
  楚千凝:“……”
  有些时候真是不大喜欢这位“姐姐”的诚实。
  似是担心自己给楚千凝的打击还不够,容锦仙又紧跟着补充道,“我不吃完他得了闲便要来唠叨我,我何苦招惹他!”
  不过是吃得撑一些罢了,又死不了人。
  而且——
  他唠叨便唠叨吧,总是用那样“怪怪”的眼神看她,瞧得人怪不自在的。
  闻言,楚千凝意味深长的朝她笑道,“他是关心你嘛……”
  “我知道啊。”容锦仙点了点头,“是我才将饭都吃了,和见不见你没关系。”
  “……”
  楚千凝心道,就不用特意强调后面那一句了吧。
  容锦仙带她去了内间,然后才让盈袖带着小丫鬟进来将东西都撤了。
  将自己在宫中的经历和容家老夫人、江氏的情况一一说与她知道,楚千凝见她眸中忧色渐退,便心知自己的话她听进去了。
  想到来时在门前遇见了莫文渊,她斟酌着对容锦仙说,“方才在皇子府门前……我见到了一人……”
  “谁?”
  “莫文渊。”
  一听这个名字,容锦仙的眸光不禁微闪,“他找你有事?”
  “他似是想来看看表姐,但当着众多御林军的面儿,我将话扯到了凤君荐的身上,他这才无话可说。”可一日弄不清他的目的,便叫人一日难以安心。
  敛眸,容锦仙淡声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如此就好……”
  顿了顿,楚千凝从袖管中掏出一张字条递给了她,“当日围猎之事,表姐可还有印象?”
  “自然。”这般难看的字迹,任谁瞧了也忘不了。
  “大皇子对你的心思藏的极深,我本就觉得奇怪,可若当日在围场救你之人便是他,那一切就都好解释的多。”
  “是他?!”容锦仙微愣。
  拿起那张字条仔细打量了一番,她觉得还是难凭此物证明什么。
  倘或凤君荐有意隐瞒身边,那他或许会用左手,或许干脆找人代写,这都有可能。
  “我心下是这般猜测,究竟是与不是,还得表姐自己去验证。”
  而楚千凝没说的是,这事儿她曾告诉过黎阡陌,他还特意去找人查证过,因着幕后之人形式隐秘,是以当时什么也查不到。
  倒是后来,将凤君荐列为怀疑目标后,事情有了些眉目。
  将那字条仔细收好,容锦仙心下思量着待会儿如何向凤君荐开口比较好。
  “我来时曾带来了些礼物,均用大箱子装着,眼下已命小厮抬入府中,明日……照旧会有几箱子东西送进来,表姐只管照收就是……”楚千凝满含深意的对她说道。
  “你……”
  “帮凤君荐,便等于帮表姐你,此事我已考虑周全,你无须担忧。”这一次,她不光要让景佑帝解了凤君荐的禁足令,还要一并剪除凤君撷的羽翼。
  孟家那父子俩,也是时候收拾了。
  见楚千凝已拿定了主意,容锦仙也没再试图阻止她,只叮嘱她道,“如今黎阡陌不在城中,你自己务必万事小心。”
  “……嗯。”含糊的应了一声,楚千凝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视线。
  黎阡陌回来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并非是她信不过容锦仙的为人,而是知晓此事,于她而言不过是又多了一件事要担心而已。
  倒不如不说,他们自己尚能应付得来。
  又和容锦仙闲聊了一会儿,楚千凝便准备回侯府。
  她毕竟是“钻空子”来看她的,总也不好让赵廷臣等人太过为难,彼此退一步,日后山水有相逢,见面才好开口。
  何况——
  明日她还得接着来呢。
  起身欲往外走,忽然想到什么,楚千凝转头望着容锦仙笑问,“表姐怎地不提留我用膳的事儿?”
  “你饿了?”
  “没有。”
  “那用什么膳啊。”
  “……”
  言之有理,她竟无话反驳。
  抿着唇无声淡笑,楚千凝心道,表姐不了解黎阡陌,黎阡陌也不了解表姐,这两人半斤八两,难得彼此钦佩……
  *
  楚千凝走后,容锦仙在房中略坐了片刻,便戴好面纱去了前院书房。
  方才行至门口,便见凤君荐的护卫子晋守在门外,如此,她便心知定是蒋婉在里面。
  脚步微顿,容锦仙本欲先回自己的院子,待蒋婉走了她再来,不想子晋却毫无眼色的“嚷”了出来,“容侧妃。”
  “……”
  “殿下吩咐过,若是您来寻他,无须通报,您直接进去便可。”
  “嗯。”
  他请安的声音那般大,想来屋里的两人都听到了,她如今想不进去也不行了。
  缓步走上石阶,容锦仙神色清冷的走进了书房。
  一进门,便见那表兄妹俩各据一方,凤君荐坐在书案后看着什么,蒋婉则是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一只脚随意垂在地上晃荡着,左手“噼里啪啦”地拨弄着算盘,右手一边翻看账本,一边拿着果盘中的蜜饯往嘴里送。
  容锦仙:“……”
  无论见过多少次,她都有点难以接受蒋婉在她眼中如此彻底的“蜕变”。
  或者这根本就不是“变”,而是直接换了一个人。
  知道是容锦仙来了,蒋婉头也未抬的朝她招了招手,“锦仙、锦仙,你快来,猜猜府中这个月又进了多少银子?”
  “……”
  一开口就是钱,和她那张端庄贤淑的脸半点不相符。
  “嗯……”
  在蒋婉期待的目光中,容锦仙斟酌着要编个数儿出来,结果后者却急不可耐的激动道,“二十万两!整整二十万两银子,我厉不厉害?!”
  “……”
  不是说让她猜吗?
  扶了扶额,容锦仙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她的速度。
  “回你自己院子算去!”凤君荐忽然沉声道。
  “要不是担心你偷藏我的那部分银子,你以为本小姐愿意和你待在一处啊?”蒋婉朝他瞪了瞪眼,夹起算盘便豪气万丈的往外走,“哼!”
  经过了初时的惊讶,容锦仙如今越来越适应这兄妹二人的相处模式了。
  于外,他们是相敬如宾的夫妇,在内,他们是泾渭分明的兄妹。
  彼此算起账来一两银子都不能差,真的是让她大开眼界。
  “人走了?”凤君荐走到她身边牵住了她的手。
  “嗯。”
  “有事找我?”否则的话,她应该不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
  抬眸看向他,容锦仙的眼神清冷而又澄澈,“之前在围场行猎时,陛下曾夜赏流萤,无意间撞见了容锦晴,但他本该见到的人是我,因为有人将我救走了,是以我才逃过一劫,那个人是不是你?若是,你是在何时何地救得我,又为何要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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