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厥
得体的笑容和娓娓道来的语调为她迎来了最终的顺利结束,会场有秩序地散着场,舒窈长舒一口气,肩上巨石终于落地一般,手掌心的汗意未消,她已悄然抬头看向观众席,寻索的目光却扑了个空,第一排观众席上的那人不知去向。
什么时候走的?舒窈腹诽着,胡乱理了理发言稿,两天来担惊受怕的发布会告一段落,矿井中那人惨白的脸色却又萦绕在眼前,他会不会还是不太舒服?舒窈越想越懊丧,人早走了,自己还在等个什么劲儿。
正烦躁着,手包里刚开机的电话振动起来,是刚离开不久的ceo魏杰,舒窈盯着屏幕想了想,难道是自己有哪些东西遗漏了没有讲清楚,魏叔特地打电话来提点的?
这么想着,她有些紧张地接了起来,电话那头却传来魏杰急切地呼喊:“窈窈你快过来,星河晕倒了!”
大脑轰的一声宕了机,舒窈拔腿就往后台方向跑去,发布会设置在孟氏旗下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堂,魏杰提供的位置却在二楼茶室旁侧的卫生间。
急救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时舒窈已经坐成了一尊雕像,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是在跟她对话,医生是个中年人,一上来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通,舒窈什么也没听进去,只记得最后的几句:“迟发性干性淹溺,冷水呛入咽喉引发的吸入型肺炎,已经脱离危险,需要留院观察。此外,他的后背受外力冲撞,内脏有不同程度的震伤…...”
“医生,我能去看看他吗?”舒窈抬头问道,她发丝凌乱,秀丽的妆容难掩眉眼憔悴,被她望着的医生也不忍心再责备她什么,便说:“可以是可以,不过病人多项指标欠佳,需要注意休息。”
“好,谢谢您。”舒窈站起身来,深深鞠了一躬,她有些狼狈,赤脚走过一道道长长的走廊和楼梯,站在了紧闭的病房门外。
单人病房空间并不算大,从门上的玻璃窗可以清晰望见室内白惨惨的病床,而深陷床褥的人安静睡着,面容苍白得比床单更加刺目,他好像太瘦了些,单薄的身子掩在棉被中,连胸膛的起伏都好似很细微。
氧气面罩已经放置,护士正在给他输液,紫色手柄的针头纤细,小护士不够熟练,扎了好几次,回血逆了老长。舒窈拧眉推开门,表情一点也不和善,小护士一见她进来更加紧张,磕磕巴巴地解释:“对不起对不起,病人高烧脱水,血管有点不好找。”
门板被一推到底,舒窈站定,让开了门口的位置,一语不发。
小护士顿时羞红脸,连声道歉,急忙忙退了出去,不一会儿戴着护士长铭牌的另一位护士进来,歉意地朝她笑了笑,重新把针扎上。
护士长扎好针,又整理了孟星河身上连接的几条管子,叮嘱舒窈道:“病人血氧指数还在监测中,大约12小时后摘除面罩,如果醒了请及时叫我们。”
舒窈点头,病房内又恢复一片安静,只有机器单调的声音低低响着,病床上的人沉沉睡着,清隽眉眼是无悲无痛的安然模样,而站在他身旁的舒窈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过去的两个小时,是舒窈人生中第二次漫长的等待,十年前la病院森然的走廊,在此刻于脑海中重叠,给了她无法呼吸的恐慌,在她对他相看生厌的十数年间,舒窈从来没有担心过,有一天他会像哥哥一样突然消失不见,而当那个人无知无觉地躺在她怀里,任凭呼喊都不肯回应的时候,当内脏出血,肺水肿,左手舟骨断裂,左耳鼓膜穿孔…...这些寻常很难遇到的病症一股脑化成文字堆砌在白花花的诊断书上的时候,舒窈第一次发现,孟星河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居然也会有伤痛。
十厘米的高跟鞋磕磕绊绊,没走几步就被她甩掉了,舒窈光着脚奔上二楼,毫无顾忌地冲进了男卫。所幸孟星河昏倒的地方是在洗手台附近,才没让场面过于尴尬,他被魏杰半扶着,面色泛起绀紫,苍白指节死死抓着前胸衣襟,细碎浅咳溢出嘴角,胸前起伏愈发式微。
是明显的窒息症状。
“星河?孟星河?”舒窈抬手去拍他肩膀,她用了些力气,倘若他能有残留的意识也许能够唤醒,但事与愿违,他双目紧闭,俊秀眉宇微微皱着,始终没有回应。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她从魏杰手中接过孟星河清瘦的肩膀,将人慢慢放平,近乎粗鲁地扯下了他的领带,一把拉开衣襟,迅速按住脉搏去数心跳,她的手抖得厉害,但一遍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记下了十秒内的心率后她急忙抬起孟星河下颌,开放气管,他已经失去意识,却依然牙关紧咬,舒窈很是费了点功夫才将他下颌打开。
他口腔中有淡淡的血腥气,喉咙处却没有堵塞物,也许是先前已经吐掉了,可缺氧没有停止,那么很有可能是喉头水肿或者声门闭塞导致的,需要人工打开气管。
等不及救护车了,心肺复苏的黄金救援时间只有三分钟,再耽误不得,舒窈交握双手找准胸腔位置开始进行胸外按压,每三十次辅助人工呼吸,随着她哺入的空气,孟星河单薄的胸腔微微鼓起又缓缓落下,气道终于被打通,然而反复了五组之后却仍然没有能够自主呼吸。舒窈急红了眼,大脑缺氧超过4-6分钟就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她一遍一遍重复着cpr的标准步骤,一遍一遍呼唤他的名字,可他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在她手中起伏的胸腔没有半分意识,给不了她任何回应。
孟星河,醒过来,求你了,求你了……
直到被赶来的医护人员拉开,直到孟星河被迅速贴上电极片启动aed除颤,直到他被转移到移动病床送上救护车,舒窈都觉得自己在做一场梦,梦里他浑身冰冷,无论她怎么呼唤都不省人事。
他不是很聪明吗,不是精于算计吗,不是从来都温温柔柔带着一副微笑的面具吗,怎么一刻钟前还对她笑得春风化雨的人,一转眼就不肯看她一眼了呢?
她想不明白,只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