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痛么?

  舒窈从白日起就慌乱不已的心情忽然安静了下来,天舒的项目并没有顺利开启,与赛维方和陈风的对接也依然让她头疼不已,突然闯入惹恼了孟辰瀚的事情也还没有解决,事情还是一团乱麻地堆在那里,但是莫名地,连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她没有那么惶急了,会突然觉得这一刻的安静很不错,甚至萌生了一丝莫名的依赖。
  在看着他安睡的侧脸的时候。
  “没有谁能够祈求原谅,谅解本身就是对过往的不忠,我亦,不曾后悔。”
  猝不及防地,哥哥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舒窈一时困顿不已,她明明不曾切实地听到过哥哥这样说,这只是当年那封邮件中一句冰冷的文字,却在此刻突然化成声音钻入了她的耳朵。
  她一直认为的哥哥与孟星河之间无法揭露的秘闻,也好似突然有了一丝线索,但这不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至少在今夜的舒窈看来不是。
  窗外的雨幕让视线也变得茫然起来,她不知是否该开口询问,关于对哥哥那句话的疑惑,关于对今夜遇到的那个奇怪白人男子的疑惑,亦或是关于孟星河本身,这些话题实在不是能信口谈来的,如果仅仅出于好奇,这本身也只是他自己的取向问题,旁人并没有立场和权利去加以干涉。
  真是疯了。舒窈自嘲地笑了笑,他们相识十七年了,这大半年来孟星河给予她的莫名其妙的“悸动”却比以往所有年份加起来都要多,所以她大概是被感冒冲昏了头脑,也跟着脑子不清楚了。
  也许喝醉的是她也说不定呢,毕竟酒不一定醉人。
  雨还没完全停下,因为高架路维修的关系车流都汇总到了固定的几条主干道上,在不常堵车的深夜竟也堵的水泄不通。舒窈车技委实有些糟糕,副驾上的人睡得很不踏实,他好像很冷的样子,即便车内的空调开的很高,舒窈都热出汗了,要知道这只是九月底的天气,室外温度夜间也有近十度的,但孟星河短促的呼吸间渐渐开始夹杂颤音,不时的冷颤让他愈发紧地缩了缩,右手无意识地揪住了衬衫的衣襟,紧闭的眼睑下眼动迅速,睫毛细细颤着。
  “孟星河?”舒窈抽空伸出一只手去拍了拍他的脸颊,触手一片湿凉,尽是冷汗。沉睡的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强忍住不再哆嗦,呼吸却是更加乱了,良久他微微张开眸子,一片水光覆在眸底,滟潋波动,几无焦点。舒窈忙着看路,看见人醒了便急忙收回手问:“做噩梦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阿窈……麻烦停车……”低哑的声音传来,孟星河微微扭转身子,面朝向外去,舒窈一时没有听清,本就拥堵的路上车速极慢,她扭头问他:“说什么?”
  没有回应,却在下一刻,他忽然打开了副驾驶室的车门,径直穿过拥堵的车流往人行道走去。舒窈喊他不及,只好花了些时间将车子驶离主干道,拐进一旁的支路靠边停下,打开了双闪灯,自己这才慌慌张张朝他刚刚下车的位置跑去。
  下车匆忙没来得及拿伞,舒窈怒气冲冲地找到人的时候那人半身都被雨水打湿,正弓着腰俯身在花坛边,他吐得辛苦,却没见吐出什么东西出来,直到舒窈走到他跟前时,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血气在雨天会变得格外浓郁,腥甜的气味直冲鼻尖,舒窈一下子慌了神,一个箭步冲过去拦住他汲汲欲坠的身躯,眼睛被他嘴角未能来得及揩去的血线刺痛,人也手足无措起来:“怎么……怎么会吐血?”
  被胸腹间翻涌的血气激醒,强忍着走到这里已经花光了孟星河所剩无几的气力,再无力支撑身体,他顺着花坛边沿坐倒,根本顾不得下雨和泥泞。
  “我马上叫救护车!”意识卡顿了一秒后恢复理智,舒窈赶忙摸索口袋去找手机,却又回过神来:“不对,救护车太慢,我们这就去医院,孟星河我们去医院!”
  舒窈一向自诩为足够理智自持,此刻却是急红了眼仁儿,团团转圈,她不断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无措的小动物。孟星河隔了雨雾迷迷蒙蒙看向她,这样想着,不禁哑声失笑。
  “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舒窈茫然而惊怒,弯腰去扶他:“你还能走吗?”
  “阿窈,”湿冷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手腕,舒窈俯身看去,迎上一双同样湿漉漉的眼睛,被雨水打湿的眉眼溟濛动人,羽扇一般的睫羽湿成了一丛一丛,倒映在琥珀色的瞳海,波光滟潋。而那双秋水一样的眼眸正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眸底有细颤的痛意,也有隐约的委屈:“我没有。”
  “嗯?”莫名其妙的三个字让舒窈一时摸不着头脑,她的思路还停留在要去医院的刻不容缓上面,手上的动作还是在着力去搀扶他起身:“说什么胡话呢?我在问你,还能走吗?”
  夜幕袭人,舒窈并没有看到那双眼中如流沙般迅速流逝的光芒,直到黯然的深色也消退掉,清明不复存在,星星点点的醉意重新席卷,孟星河咧了咧嘴角,绽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不能。我不走了。”
  孩童一般硬邦邦的语气从孟星河这样一贯温和的人嘴里说出来着实令人感到意外,舒窈被他赌气的样子逗笑:“不走怎么办,就地躺着吗?”
  他好像理解起来有难度一样,眉宇微微皱了起来:“躺着,就能不疼吗?”
  有那么一根刺,从鲜生的玫瑰茎上剥落,恰巧扎入了心脏,舒窈喉中微哽,她不知该怎样才能安慰他,也许拥抱可以。
  但拥抱并不能让一个胃出血患者舒适,相反可能会因为体位的局促而导致更糟糕的出血,理智永远可以让人保持冷静客观,却也只能徘徊在温情之外,分外残酷。
  况且,她没有立场去给,于是斟酌许久,舒窈道:“躺在车上才能。”
  她为自己卑劣的借口感到沮丧,可头一次面对醉酒后拒绝乖巧却又莫名呆萌的孟星河,她也一时束手无策,只想快点送他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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