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攻
天气十分干旱,河南已经是三年不雨,官兵走到中午的时候,距离朱仙镇还有三十多里的距离,闯军的游骑已经十分密集,都是几十人和过百人一股,装备和骑术都十分精良,压的官兵小股骑队根本不敢靠近。
如果派出大股的骑兵,烟尘飘的到处都是,令人根本张不开眼睛,不敢说话,到处都是浮土,人走,马踏,车碾,天地之间一片苍茫,每个人都是弄的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到了午时前后,十几万将士又饥又渴,人困马乏,各营的战马由于常年缺乏豆料喂养,十分瘦弱,这几天连续行军,没有人照料,更是疲乏,到了午时光景,战马都是低头啃着地上的荒草,怎么鞭打也不肯再走。
就算是将士也不想再走,只想歇下停住,距离不到三十里,闯军越来越近,交战的可能也越来越大,加上后路被断,如果要逃,只能越过河流,而现在没有浮桥,距离昨天搭浮桥的地方还有近二十里地,这么多人想一下子逃回昨天的地方,再蠢的士兵也知道可能性太小了。
保险的做法就是停下来,在这里搭上几座浮桥,万一不敌,可以撤回南岸,一路南逃。
就算是将领或是督抚们也有这样的想法,勉强又拖了半个时辰后,丁启睿和猛如虎决定分头派人向杨嗣昌汇报这里的情况,大军不便再前行,就在原地几个庄子附近搭建工事营垒,就地立营休息。
原本将士们都有闲言出来,怨天尤人,骂个不休,军心已经十分不稳,在听到立营的军令之后才是又重新高兴起来,不过摊上扎营差事的人也是十分不高兴,仍然骂骂咧咧,不停的甩着闲话。
等到黄昏时分,众将和士兵们都听到喊杀声,诸多将领都骑马出来,向朱仙镇的方向眺望着,过不多时,众将看到几个穿红袍的官员在众多仪卫的簇拥下也赶到了河边,向着朱仙镇方向眺望着。
杀声持续了很久,后来还传来了轰隆隆的炮响声,听了片刻之后,猛如虎身边一个亲将脸上变色,骇然道:“不是官兵打炮,是陕寇!”
“陕寇亦有大炮了?”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猛如虎剿贼十余年,部下都是和农民军打过多次交道了,现在就算明明听到炮响是从北岸发出,但一时间也是真的很难相信这是事实,众人脸色苍白,纷纷摇头,表示绝不会相信贼寇亦是学会了铸炮,并且大量装备。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农民军不仅有炮,而且数量并不少,炮声一直不停,显然是火炮分成了几个炮组,打上几炮后,轮流休息,炮声响了一个多时辰,最终才渐渐平息,这说明农民军的炮群最少有五六十门,全部打了近十五发炮弹之后才渐渐停了下来。
这些炮响,对官兵的士气挫伤更加严重,想到将会在明天有可能被大炮轰击,不仅是步兵们士气低落,就是精锐一些的马军,亲兵,也都是面色凝重。
向来官兵和流贼交战,多是以少胜多,官兵一两万人打败十几万贼寇的事是常有,特别是在崇祯早年,贼兵虽众,但没有魂魄,没有多少会行军做战的,鼓点和阵法配合都不甚明白,器械也少,几千官兵就能从容击贼。
到此时,官兵人数仍然不如对方,但自己这一方并没有什么火器,只有少量的鸟铳,还多是年久失修的老货色,有不少还是嘉靖年间流传下来的,因为南兵甚少火器,北兵中只有几个重要军镇才有大炮,猛如虎和陕西秦军多是从三边过来,他们也只有少量火铳,大铳,根本没有什么重型火器。
听到炮声,说明自己装备已经落后于流贼,一念及此,不少人面如土色。
猛如虎等将领都是十分有经验的将领,知道此时的军心已经十分散乱,稍有不慎,连自己也会被陷入溃军之中,很难脱身。
他们彼此商量过后,一起来见丁启睿和汪乔年等。
“总督大人,虽则督师大人严令今日进兵,不过也曾说明后日决战,现在听炮声已经停歇,可能左镇亦是退兵,我等刚刚立营,如果逼迫士卒出战,可能会使将士不满,到时不但不能帮忙,反而可能使自己陷于混乱,不知大人等以为然否?”
丁启睿的才力远不及前任洪承畴,更不如孙传庭果决,他只是比郑崇俭更加听话,负责,所以被委以三边总督的重任。以优势兵力进剿李自成时,处处举措失宜,毫无建树,如果不是崇祯把眼光放在西营和东虏两处,恐怕他早就被罢免了。
现在面对这种情形,只好说:“如今在这里扎营也好,不过请诸位将军回去之后晓谕将士,一则要谨慎小心,防止夜袭偷营,二则要严明军纪,不能再如前一阵那样散漫,三则要拿出存粮,使将士得以饱食,战马也要有人照料,喂养,如果能做到这样,明日决战,这个责任,由本官向督师大人那里担下来了。”
他在这里侃侃而言,而将领们只是在心中冷笑不已,不过,待丁启睿说完之后,大家就连声回答“遵令”,同时都是舒了口气。
扎营之后,酉时末刻时从河南岸来了一队官兵,却是杨嗣昌派来的赞画,在这一小队骑兵的护卫下,前来丁启睿营中。
在中午时,果然是左良玉与闯营的骑兵精锐狠狠打了一场。
官兵初至夹坡集时,李过和杨承祖就带着兵马赶来,两边一直在试探,现在闯营和曹营主力已经在身后,左良玉也因为各部官兵赶来而胆气稍壮,两边都有打一场的想法,在官兵渡河时,左良玉便派遣自己的几个大将,领最精锐的五万步骑,往朱仙镇的东南角打过去。官兵的大阵有五六里长,分成三重,旌旗密集,战鼓好几百面一起敲响,这样壮观的景像,连观战的杨嗣昌身为督师辅臣,也是头一回看到。
看到官兵出动,闯营那边当然也不甘示弱,李过亲率八千步骑为中军,两万多骑兵在两翼,曹营的两万骑兵由杨承祖率领,在闯营左侧结阵,双方彼此配合,摆开临敌阵势,向官兵迎击过去。
闯营的前锋是白旺和白鸣鹤,两个将领都是后起之秀,也都是十分精细的性格,他们看出来官兵多半有甲胃,装备很好,从喊杀声中感觉的出来,这一股官兵战意昂然,士气不低,看到这样的情形,两个将领决意不去冲阵,而是把队伍展开,步骑杂处,成一字长蛇阵,与官兵正面对决。
在很短的时间内,两边就接触上了,交杂在一起了,在强烈的鼓点声中,两边都发出了惊人的叫喊声,每个将士都用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叫喊着,官兵一方是弓箭齐发,同时还有少量的鸟铳也打响了,在长达几里的战场上,第一股接触就超过了万人的规模,打响的火铳在战场上激起了强烈的硫磺味道,同时冒出了一股股的白烟。
而农民军则是以纯弓箭来还击,从箭术上来说,义军练的狠,官兵的射术要稍弱一些,但义军这边战甲不如官兵,所以两边在对射时,死伤都有,大体上持平。
往常在这样激烈的对射中,死伤上一些人就会有一方退缩,重作调整,今天因为是两边将领都决定狠打一场,确立心理上的优势,闯营方向是知道打败了左良玉这一仗就赢定了,所以必须要狠挫左营的威风和气势,而左良玉一方则是明白,不论官兵有多少股,此仗胜负关键还是在自己这里,所以双方都是拿出了最精锐的兵马和最优秀的将领,在两边长长的阵列中,到处都是高高竖起的大旗,无数穿着明甲戴着铁盔的将领骑着马在阵中不停的喊叫,指挥,因为阵中有大将在,所有的官兵或是农民军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论身边有多少人受伤,倒下,或是死去,不论鲜血流的越来越多,而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道的血泊,反正两边都是咬着牙齿,死扛不退。
这样的情形,实在也是近年来的农民战争史上极少见的情形,两边的前锋部队,不论步骑,都是下马步射,最少有超过五六千人在不停的对射着,天空上遮天蔽日,都是箭矢在来回的飞啸掠过,在快要落地时,箭矢变的又快又急,发出嗡嗡的急切响声。
李自成已经赶到战场上,他是在几千中军精兵的簇拥下赶到战场,在发觉两边都在对射的时候,他把人马隐蔽在镇子的北角,而他自己寻得一块高地,脚踏在一块磐石之上,静静的观察着战斗情形。
他看到左良玉的部下确实不同于以往,从杀喊声和鼓声中听的出来,官兵在经过这样的苦战后犹自不惧,士气没有低落的迹象,不仅如此,官兵还因为甲胃稍好,在承受一定的死伤后,已经开始在边对射边突进,李自成的战场经验十分丰富,从官兵后两股大阵的动向看的出来,左营已经在集结骑兵,预备从闯营的长蛇两侧夹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