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练

  刘子政话到一半,大家都是心头雪亮。
  朝廷又是搞的太急了,这和崇祯向来施政为政的宗旨是一脉相承的。遇事操切,不做细致功夫,想干便干。
  比如在天启年间被贬落的袁崇焕,上来就被崇祯授给一切大权,重辽而轻蓟,埋下被清兵轻松入关的危机种子,然后坐视袁杀毛文龙不顾,埋下武将跋扈的种子,裁撤驿站的事也是崇祯脑门一热就上了,松山之战也是如此,其实不论是洪承畴还有刘子政都还有第三个办法,就是一路保持粮道的通畅,然后不与清军正面决战,正面相峙,帮着锦州打通往海边的通道,使粮船能运粮和柴薪到锦州城去。
  这样的打法,算是最稳妥的法子,可惜崇祯和朝中大臣们连稳重缓进都不允许,这样的计划劳师费饷,不说别人,急功近利的皇帝第一个不答应。
  河南的战事现在来看,动员很急,兵力虽足而隐忧重重,最关键的是只有左良玉一路核心,其余的部队只能是打酱油的命,如果能缓上半年,由北方抽调集结十几万人的部队,两面包抄过去,效果自然好的多。
  “退而求其次,也该是杨嗣昌与左良玉等不打朱仙镇,而是由陈留直奔禹王台等开封城东南,打通黄河水道,北边有源源不断的接济,同时可以与洛阳前来的保定军成钳势……这样的打法其实是先立于不败之地,不过么,耗时更久,迟迟而不能见功,皇上嘛,自福王被弑之后日日想的是剿灭李闯,不会允许官兵这么拖延的。”
  “按说皇上也是天天看塘报邸抄,看奏折题本,为什么还是这么糊涂?”
  “题本奏折上还能有什么真话不成?”听了孙良栋的疑问,刘子政微微摇头,笑道:“大抵是诿过争功,混淆事非,皇上就算是明察英主,没准都能叫人给哄了,况且是生长于深宫,除了书本之外,根本不懂世道人心的今上呢。”
  “老刘说的是啊。”
  张守仁站起身上,试了试脚上踩的新鞋子,云娘的针脚功夫向来不错,对他的喜好又清楚,这双鞋纳的不错,叫他十分欢喜。
  虽则两个夫人都大着肚子,不过在女红之事上,能亲力亲为还是自己动手,光是这一点,也叫张守仁心中十分的欢喜。
  外事不管如何,家中能和睦才是最要紧的。
  他踩了踩,极舒适的踱了几步,才接着道:“皇上深居九重,做事但凭自己的主见为先,而且有一般大臣根本不知兵事,只知道攻讦为乐。象杨阁老吧,为人骄傲自负,在京时得罪不少人,又因为皇帝宠爱敢于任务,各方势力都被他踩过,现在他督师在外,下头的人不说他怎么不容易,反而拼了命的攻他,大事小事,每常必有奏本上奏,从克扣粮饷到因循误事,到胆怯惧战,或是不能调和将领矛盾,或是骄恣慢下,得罪督抚,罪名反正多,一直攻上去,皇上一时不信,时间久了,自然会想,某人确实是这个脾气,此本怕是真的……有这样的想法,杨嗣昌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布置,皇帝肯定心中不悦,隐隐有猜疑之心。而皇帝有这种心思,最为恐惧的便是臣子啊……所以杨嗣昌就算有什么必胜之法也是根本不敢提……因为必胜就是以稳为先,以势博人,可皇上的性子,能容忍杨阁老用这样损耗国力的法子么?”
  “皇上事功心切,事事都急,结果事事都是事与愿违。”
  刘子政苦笑一声,脸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深远厚重。
  “这么说,此战官兵毫无机会?”
  “倒不一定。”张守仁的判断倒是和参谋处完全不同,听到的人,都是精神为之一振。
  虽然大家已经融入山东这个团体之中,但毫无疑问,论起闯逆和朝廷两边,肯定多半的人都选择希望朝廷能够获胜。
  李自成在河南是扭转了形象,但以前流寇的形象十分沉远,在很多人心里不是短时间能够消弥的。
  这年头造反闯荡的人,就算一开始是不得已,时间久了,都是满手血债,杀官杀士绅时,纵然这其中有不少是该杀的,但肯定也会误杀好官,更不必提那些被迫一起造反的普通百姓了。
  人心,永远都是希望过安定的生活,对这些胆大包天之徒,不会有多少人从心底里喜欢并认同。
  “只要诸文臣不掣肘多事,诸武将肯与左良玉同心协力,不争功不诿过,劲往一起使的话……”张守仁微笑着道:“官兵打赢的机会还是有的,老左经过我一番调教开了窍,练兵比以前讲究的多。你们别小瞧了他,他是从辽东打东虏起的家,对张献忠也打赢过多次,是个能用兵和找机会的将领,兵练的也不坏,所差的就是他实力不如曹营和闯营联合的力量,但如果诸将和他一心,配合他一起好好打,这一仗还有机会。其实直插朱仙镇也是不错的办法,打下朱仙镇,扼住了开封南边门户,洛阳那边李闯又弃守,东南还有归德,想往山东这边咱们肯定不让,所以李闯活动空间有限,官兵再一心狠打,会使得他再度落到崇祯十一年前后的窘况。”
  “但太保心里知道,这是绝无可能的事。”
  刘子政苦笑道:“想叫文官不生事,太监不克扣粮饷,武将同心协力,大人说的不是现在的大明,那是我太祖太宗年间的大明啊。”
  “哈哈,是啊,所以我等也只能等待结果了。”
  “大人不愿介入,也是应该的。”
  “此等朝廷,唯有等它烂到底了,再有人出来收拾残局的好。”
  “豺狼不除,除掉一个李闯,还有一千一万个。”
  这个话题,也是多次谈过,但大家的认识也是越来越趋于一同,看的越多,心里就越是明白,凭着这样的朝廷和皇帝,这样的文官和武将,绝不会有能力致天下于太平!
  唯一的希望,便是眼前这位!
  “真是天佑我华夏……”
  刘子政不愿看到大明亡国,但他更加不愿看到再有宋蒙之交那样亡天下的事了。宋末有十万书生跳海殉国,明末这德性,刘子政很怀疑有没有一百个士大夫殉国,再有亡天下之事,华夏的道统就完了。
  明末时节,有识之士无不持这样的忧心,并不是全部懵懂无知,可惜朝野之间,清醒的人太少了。
  “松山怕是还能守一阵。”
  “亦不会太久了,东虏只是不愿折损兵力攻伐一个军堡,必得之城,何必折损人手?”
  “朝廷就是把河南战场所有的兵马调去,亦是晚了。”
  “松山一完,锦州必降,东虏面前只有一个宁远和一个关城了。想入关,随时可以办到的事。”
  “大人就东虏入关之事叫我们参谋处研究过,根据此前我们对东虏历次入关时间和迹象的分析,崇祯十五年夏初到秋,这一段时间,东虏随时可能再次入寇。”
  “此次入寇抢掠的意思少,入关侦察的用意会深一些。”
  “大明好比一颗巨树,现在他们已经把外围的强枝砍伐一空,是预备真正放倒树木的一天了。”
  “所以这一次他们会尽可能的南下,多窥探一些我大明南方的虚实,抢掠只是捎带手的行为了。”
  “真是想不到啊,一个几万人的小小异族,野心已经膨胀到如此地步了。”
  “几十年来,大明未尝一胜,二十年前你和东虏一群贝勒说他们可以混元天下,怕是他自己就要笑死了,那时他们做梦都想和我大明和谈,保有占据的辽阳和沈阳等地,成为我大明的一个藩国,安享富贵就知足了。现在么……嘿嘿,大明就是想和谈,也是叫人家耍弄罢了。”
  “当务之急,是要壮大我们自己。”
  “这一句最有道理。”张守仁肃容道:“壮大自己,是当务之急。”
  钟显道:“练兵处已经有新的计划,现在我数镇兵力已经有二十一万九千余人,还不包括陆巡营的三万余人,各农庄的七万余人,全部动员,已经有三十余万人的兵力。”
  “这是远远不够的。”
  张守仁道:“农兵只能做一些策应的事,陆巡营其实是治安军人,不宜算在内。野战部队,最少要在崇祯十七年前达到五十万人的规模,而且得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所以,不能再十万十万一年的编练了,崇祯十五年,我们浮山的总兵力最少要达到四十万人的规模!”
  在场众人都是呼吸急促起来……四十万人,还只是崇祯十五年,到崇祯十七年,二十年呢?难道山东一地,能养的起百万大军?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张守仁的计划也就是到十七年为止了。
  到十七年后,天崩地坼,那时候军队规模必须达到一定的水准,否则的话,一切都晚了。
  不过,以明末这种水准的战争,几十万山东镇兵练出来,怕是能够横扫吧?
  看着激动的诸人,张守仁的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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