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
这般说法,倒也新奇,不过刘子政承认,这个青年那种油然而生的自信神态也是打动了他。而看完吴应箕等人所述的登莱纪行的文章之后,刘子政也是心有戚戚。
是啊,为什么登莱几府是这么富庶?没有行礼教,没有那些书本上的说教,只是扎扎实实的做了一些事情,没有礼崩乐坏,县学府学一样在,一样可以自由的学习孔孟之道,然而愿意学习的人却是减少了……大家都去经商和学习各种“经济之道”去了。
这里的经济之道,和学者所说的经世致用是一个意思,并不是后世的经济这个词的含义,而是指实际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学算,学律学,学医,学财赋制度……为什么大明为民困国穷,制度之上,是不是有要改进和彻底推翻的地方?说是祖宗之法不可轻易,可自秦治到唐宋,哪里有一成不变的理财之法?国初时是蒙元刚被推翻,大明新立,民间几乎没有任何贵金属,所以朱元璋设计的那一套小农经济也有切合时代的现实意义,现在来说,是否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
种种问题,在山东这里可以大胆提出,就算是向来文风昌盛,言行无忌的江南地方,也绝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这一份包容。
也正是在这种渐渐开明的学风之下,吸引了这个时代真正的才学之士前来山东,而不是那些所谓的“名士”。
张守仁用吴应箕,费了不小的功夫布置,最终的效果极佳。
东林诸子之中,吴应箕,陈子龙,是少有的立足实际的才学之士,在他们的带动下,前来山东的还有陈贞慧和顾炎武等,最少在号召力上,已经具有很强的阵容了。
而张守仁把张家玉这样的人带在身边,自然是更欣赏这个青年人积极进取和洒脱任侠的性格,比起纯粹的书生来,这样的人更容易成为有用的实际型的人才。
当晚众人侃侃而言,酒虽不多,却终都是酩酊大醉。
从招远再到莱州府,再继续前行,过了极为繁富,商行数字还在登州之上的胶州便是到了。
这里张家玉等人已经呆过了一阵子,虽然仍是新奇,相对而言,刘子政和当初的吴应箕一样,完全被震撼了。
好在他不是唯一的一个,除了他们这一群人外,尚有不少闻名到胶莱游历的书生,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不少秀才模样的书生嘴巴张的比鸭蛋还大,时不时的发出一阵阵的惊叹声出来。
商行的人们似乎都看的多了,一个个都是想笑又忍着的模样,这群呆书生过去,又是过来一群,已经成了胶州一景。
“从太保的行止来看,似乎不是那种对圣学特别敬畏,并且喜欢文士书生的人。他招致人才,更重实学。当年太祖高皇帝经营天下,刘基刘伯温是给蒙元当官的,几次为难红巾失败后才归乡隐居,不过已经是海内名士了。太祖高皇帝派人去招揽他,直接带着一车财货和一柄剑,要么受职出来效力,要么就赐死。”
刘子政和张家玉阎应元特别的投缘,三个人都是奇人异士,都对兵学有浓烈的兴趣,所以这些日子下来,已经无话不谈。刘子政兴致勃勃的道:“而太保从未有这样的事,相反,他管辖之内的名士要么销声敛迹,要么就出外别居,想以名士或乡绅身份效力,或是干扰地方,下场一定不妙。现在胶州的情形和以前大有不同,难道太保已经改弦更张?”
言下之意,无非是说张守仁实力到了一定层次,可以“问鼎”,而想掩有天下,创造出无人能比的声望,读书人,特别是名士们的吹捧,那是最好的办法了。
“非也,非也。”
张家玉呵呵一笑,说出自己的判断:“太保极本不在意这些纯粹的读书人,连装点门面的兴趣也是没有。这些人过来一定不是太保的本意,他的本意很明显,留几个名士就够了。现在这么多人到胶莱这边来,只能说明一点:天下人耳目聪明!”
“你是说?”
刘子政吓了一跳,但阎应元板着脸,却也是默默点头。
事情是很明显的,张家玉的意思就是说张守仁的“望”已经养成,最少,在很多读书人眼中,他也是改朝换代的选择之一!
原本的历史轨迹中,李自成一直没有养成这个天下之望。在士大夫眼中,他始终就是一个贼!
这种“望”的事情,看似奇妙,其实是有轨迹可循的。
无非是建立基业,确定秩序,有军队不成,得有真正实打实的根基,有根基还不成,你还得是新秩序的建立者。
当年蒙元末年,刘福通统领百万红巾,打下过元上都,山东,辽东,河南,这些都是红巾统治的核心,但从头到尾,刘太保都被人视为草头王,是一个巨寇大贼,而不是新的统治者,原因就在于他不能建立一个新秩序,没有秩序,就谈不上王霸之业。
而朱元璋就不同,他天生就是一个领袖,在他的统治下,占一地则经营一地,地盘虽小,运用却妙,在和张士诚陈友谅的争斗中,他的地盘最少,但动员军队的能力最强,储积粮草的本事最强,驭下最严,所以老前辈张士诚完了,强大的对手陈友谅完了,朱元璋笑到了最后。
现在张守仁明显已经被视为可能的新朝之主,不然的话,不会有这么多苍蝇一般的文人士绅跑到山东这边来。
这是一种表态,最少也是一种试探!
李自成和张献忠都始终没获得这种认可,张献忠最后着急,设下陷井,几乎杀尽全川读书人,你不投他,他便杀你。
这样的做法,无非更使人离心而已。
李自成攻克北京后,短暂的获得一部份人心,北京的官员逃走和殉国的不多,更多的是观望与合作。
但李自成夹打士绅,追比脏款,虽然痛快,也是把短暂归附的人心又打没了。
从此之后,哪怕东虏入关了,江南的史可法和马士英都宁愿联合东虏这种异族大敌,也坚决不与李自成合作。
这便是养望失败的下场,而张守仁却轻松获得了。
这其中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各人都有不同的体悟,而眼前这三人都是明末的杰出之士,刘子政对辽东战事的了解是顶尖的,张家玉是书生领军中较重视练兵和选取精锐的现实者,阎应元更是鼎鼎大名,是明末顶尖的守城和动员组织高手。
这些人,能成就大名,显然就不是普通人,拥有的意志品质和智慧都不是常人能及。而在此时,想到张家玉话语中包含的深意,一时之间,众人都是沉默了下来。
……
四月十七日回到浮山,不过到四月二十日张守仁才又重新邀请众人见面。
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要紧事,而是大将军太保大人在家里结结实实的休息了几天。
好在也没有人怪他,两个夫人都是从济南回到了浮山,浮山近海,风景和天气都远胜济南,而两位夫人都怀了身子,这在浮山整个集团来说是天大的喜事。
孤木不成林,光有一个嫡长子是不能叫众人放心的,两个夫人几乎同时怀上身子,在整个山东,这是一件不宜宣扬,但都叫上下人等将喜色溢于言表的大喜事。
眼看要到盛夏,这一年在中国大地上要发生很多改变未来几百年气运的大事,比如河南战场的战事,比如辽东战场的战事,又比如在山东登莱大地的种种变化,而在两个女人心里,关注的却是在浮山养胎比在济南舒服,看着大海和山水,比在济南对着院子里的四方天要舒服的多了。
两个夫人一起过来,张守仁事前早就吩咐公务局用最好的车,安排大量护卫,还有医生跟随,这年头长途奔波不是容易的事,特别是两个产妇,如果不是山东路好走,车也好,他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待接到两个夫人之后,张守仁因为连日奔波,又得替她们操心安顿的事,还得逗逗儿子,好生陪陪已经会叫爹娘的长子,这一晃,不小心就是几天功夫过去了。
一看到刘子政等人,他也不摆架子,抱了抱拳,笑道:“家中事多,原本以为叫几位耽搁一两天功夫,谁想一下子就是四五天下来,委实不恭,尚乞诸位恕罪啊。”
“岂敢!”
“我等这几日正好在胶州观风,公务局每日好酒好菜招待,毫无苦闷之感,太保大人就不必致歉了!”
“哈哈。”张守仁大笑道:“每日每人二两银子的标准,十分克俭了,玄著你居然还吃的十分满意吗?”
“嘿嘿,十分满意。不瞒太保,舍下家贫,每月只朔、望两日吃肉,其余时间一半精粮一半粗粮,能有一天二两的标准……太保,这标准定的有些高了。”
“不高,银价已经非万历年间事了……不过玄著,你家也是官宦世家,令太尊曾至刑部员外郎,你现在也是秀才,明年乡试中举不是难事,何清贫至此耶?”
被称为玄著的就是浙东人张煌言,二十出头,已经是一方名士。与张家玉的经历相差仿佛,都是少慧能读书,早早就中了秀才,举业上头没有任何困难,而且好谈兵,喜知兵事,这和普通的秀才是完全不懂的两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