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阅
“老丈,来点羊脸肉?”
“爆脆肚尝点来老客?”
“全烤肥羊,正经的百年老店,手艺不含糊!”
“瞧咱这扒鸡,正经的德州老店货,是邮传局的马车按期从德州运过来,错不了!”
从水关吏员和官兵们的环绕中钻出来,也摆脱了那些一身铜臭味的海商和船员们,刘子政却是又钻进了另外一个迷宫。
一眼看过去,根本就是看不到头的一条长街,大约是有一百多步宽,都是青色瓦房的房檐做顶,青砖为墙,建筑的十分坚固,漂亮,各店之中,却是常见的饮食小店居多,当然,象样的酒楼饭庄也不在少数。
然后就是大量的商行充斥其中,各种南货,包括书籍和各色瓷器,紫砂、布匹、丝绸等等,光是松江的布店就有好几十家,从一两一匹的粗布到几十两一匹的最上等的货色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泰西人开的铺子,而且还不止一家,金发蓝眼站着吆喝生意,听着口音着实滑稽,但那种热闹安闲的感觉,刘子政已经是多年没有看到了。
不知怎地,看到那些陈列着的倭刀折扇,看到那些精美的瓷器和厚实的布匹,看到堆成商摆的老高的洋货,刘子政却是想哭。
这十余年来,他担心亡国亡天下,所见之处,到处都是凋敝破败,虽然南方热闹,但盛景之中有隐忧,南方士绅权重,重桑轻谷,而且南都之中,十里秦淮金粉,看似繁富,不过是少数富裕者争强斗富追欢买笑的地方,那种繁富,叫人瞧着心中哪里有丝毫喜悦。
纸醉金迷罢了!
而登州这里,才登海边就是这般景像,放眼看去,都是些普通的商家和百姓,那种热闹与富足,还有那些从小食店和酒楼饭庄中漫步出来饮足饱食后的满足与惬意,只有在刘子政少年和青年时的万历时期,在北京或南京扬州苏州等大型的城市之中,方能得见。
“乃至如此乎!”
在刘子政的心中,这般的狂呼着!
他是知道登莱的富足和安定,但真的没有想到,居然到如此地步了。
“太保大人的车驾已经进登州城了。”
“嗯,往水关这边过来了。”
“上次他过来还是两个月前了,此次当是为了新船下水之事前来吧?”
“不止,不止。”
在刘子政面前,是一群穿着华美的士绅,都是正当盛年,一个个都精明外露的模样,谈吐起事情来,都是用十分笃定的腔调,一看就知道是登莱两地很吃的开的大士绅。
只是他们身边又有商行的伙计,不停的来汇报着船只进入和卸货入货的情形,这些士绅也是不停的安排着事情,看行止,也是和商家无异了。
这样的怪事,在大明别的地方是瞧不着的……江南的士绅当然也行商,不过总得避人耳目,真正的世家,绝不会在街头叫人看到宗族中人有眼前这样的行止。
说不止的那个士绅消息很灵通,摇头晃脑的道:“今日还是登州水师学堂第一期学员毕业的日子,太保大人应该是亲自来观看典礼了。”
“这事情有意思,水师学堂距离不远,不到三里地,我们去看看如何?”
“嗯,我登莱大小事情,百姓士绅商民都可参与观看,左右是一场大热闹,去看看也不坏。”
这些士绅,提起登莱诸事,都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之感,听说张守仁过来,有不少人眼神中都露出崇拜之色,寥寥数语后都放下眼前的事,往水师学堂的方向去了。
刘子政尚在吃惊之中,长街上听闻此事的人们,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商人伙计,又或是普通的行人百姓,都是兴高采烈,往着南边的水师学堂所在的地方涌过去了。
“张国华得人心,竟至如此!”
登州之行,原本就是一次情报的搜集和查探的活动,但眼前的事情显然是出于刘子政的想象力之外……在辽西时,洪承畴闲时自然也会议论张守仁的行止……说张守仁离经叛道是复社宣扬的主流说法,不过洪承畴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张守仁不过就是拿利来吸引人,可以迷惑人一时,算不得太了不起的能耐。
真正叫洪承畴高看一眼的还是张守仁高超的战术能力和练兵的能力,在宁远闲谈时经常感慨,如果张守仁率几千精锐劲兵过来,可能他的选择就是和眼前大为不同了。
当时刘子政也是赞同洪承畴的说法,现在看来,自己和洪承畴都是井底之蛙,将世人都瞧的小了!
当下自不必多想,刘子政问清楚方向,也是向着那水师学堂赶过去。
一路上人流甚多,等赶到学堂附近时,看到半山坡上几十幢相邻的建筑时,附近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小贩们闻风而动,不少人瞧热闹的同时是把小食和货郎摊子都搬到这里来了,人流密集,小孩子不少,倒是好生意。
过不多时,人群开始轰动起来,先是几十匹马做先导,几十个穿着漂亮军服的骑士骑着高头大马的仪卫疾驰而来,在道路两边分开道路后,接着便又是数十骑策马缓缓而至,中间有一个穿着灰色军服的高大汉子,下唇上刚留出一抹胡须来,整个人看起来英气勃勃,眼睛中神采飞扬,在他向左右挥动手臂时,四周的人群就是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在这欢呼声中,刘子政神色黯然。他知道,便是崇祯皇帝此时出巡,亦不要想有眼前这般的风光模样。
一个地方总兵官能得人心至此,有如许的财力,连水师都建有讲武学堂,这样的总兵,还能以寻常武夫视之么?
时正是崇祯十四年的四月,登莱这样的近海地方,山坡上已经是一片绿色,刘子政随人群上去,感觉两边的树木和草坪都是有意剪裁,布局十分得当,叫人感觉赏心悦目。
人群中,有穿着灰色军服的军人在巡行,看到有人乱丢物什,便是上前劝阻。
这是浮山的治安军官,与陆巡营海防营多位一体,构筑成完整的立体的治安防御体系。
人群中不乏一些獐头鼠目的,但一看到这些巡逻的治安官,便是立刻抱头鼠窜。
眼前的一切,对刘子政来说都是鲜奇到难以置信的程度。
什么时候,在大明,居然会出现眼前这一切!
待他上去之后,发现十几幢建筑正中是一座硕大的可容纳数千人的校场。
此时在校场之上,升起的是丈六的总兵官大旗,自然,这是因为张守仁赶过来的原故。
在大旗之下,响起了一阵激昂的军乐声,配合着鼓点声声,大约是有三百余穿着白蓝相间军服的军人,排着整齐的队列,在所有观众的面前,用华丽到无法想象的动作,瞬间完成了连续几个向左向右转再齐步成方阵列阵前行的动作。
刘子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身为一个资深的知兵者,眼前这些军人做的这些动作,在战场上得有多大的作用!
以他所知的大明任何一支精兵而论,不论是宣大还是关宁,都是绝无可能在瞬间做出这么多的阵列变化……绝不可能!
“登州水师讲武学堂第一期毕业学员集结完毕,应到三百一十四人,实到三百一十四人,请山长检阅!”
在所有人的目视之下,一个高大的学员迈着正步向前,到张守仁身前举手行礼,嘶声大吼着。
这样的吼叫,在一听时感觉有点好笑,有点声嘶力竭之感。
但听到最后时,听到这完全发自胸腹,竭尽全力的嘶吼声时,所有人都觉得一阵凛然,有一种陌生的敬畏之感,油然而生。
“好,请归列。”
张守仁声音清朗,下令之后,在那个高个学员归列之后,他轻轻策马前行。
微风徐徐,天空碧蓝,今日倒确实是一个阅视学员的好日子。
张守仁心中一片清明,但眉宇之间,也是有掩饰不住的骄傲神采。
眼前这些学员是崇祯十二年时挑选出来的,当时水师学堂只是搭了几间瓦房,然后叫胡得海找了几个老经验的水手先从最基本的教起,后来到崇祯十三年时,和郑家的合作更加深入了,于是又从郑家请了一些航海和炮战水战都精通的好手来当教官,崇祯十三年的下半年和十四年的年初时,从澳门和郑家的关系请来几十个英国和葡萄牙的水手和退役的海军军官,加上修筑的学堂校舍和训练用的战舰,总算把水师学堂弄成初具规模的庞大学校。
对这样规模的水师学堂,哪怕是英国等海上强国的军官也是赞不绝口。
不论是日常的体能和步战的训练,或是文化课的训练,甚至海上营养搭配的教学,海风讯风海图的辩识记忆,六分仪的使用等实用课程,还有升帆下帆等水手需学的东西,军官们也是要初步掌握。
两年的学习时间过去,这些受训的学员,终于也是有资格上舰学习了。
其实以英国的海军军官养成来说,是以少年就任见习军官,然后在舰上开始实习,经历任何所有的岗位后,再有多次实际的海战经历,只要存活下来到成年,就是一个十分优秀和合格的海军军官了。
水师学堂挑学员时,也是十几岁的少年,并且是自幼在海边,多半上过船,只是缺乏远洋经验和海战的见识而已。
现在,终于到了他们上舰的时刻,数年之后,结合所学,他们必将成长为不逊于当世任何海上强军的优秀的海军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