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变
“捷轩,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听到刘宗敏的命令,李自成并没有说什么,倒是地位与刘宗敏相当,在军中向来以仁厚闻名的田见秀觉得不以为然,摇头道:“白旺也十分忠诚,何必摆出这样阵势,要防伤了将士的心。”
“玉峰,你真糊涂。”事关大局,刘宗敏也顾不得客气,低声道:“要是白旺的人不多,跟来的是一斗谷他们的人,你看我是不是还多事来着?”
“我明白了……我叫我的人戒备!”
田见秀有一个好处,从善如流,并不固执,而且不会介意别人对他的态度。一听刘宗敏的话有理,立刻就是离开,安排自己的人在四周加强戒备。
老营将士都是最少征战数年以上的老兵,都能克制自己的欲望,虽然不少人想在河流中痛痛快快的痛饮一番,最好再洗个澡,但军令一下,没有人有半点儿犹豫,所有将士都从河流中撤出,牵回战马,穿好衣服束好战甲,在李自成四周持兵戒备。
虽然整个闯营不过千余人,但几乎个个有甲,人人有马,千余人排成戒备的阵势之后,铁枪如林,杀气弥漫,百战余生的强军,方有这样的肃杀气氛。
相形之下,白旺带来的五千余众,旗帜虽多,但较为散乱,列不成阵,而且战马十分稀少,只有不到四百骑,也就是说,扩充了不到一倍。
其余四千余众皆是步卒,不仅无甲,衣衫袍服都是各异,根本谈不上整齐划一,手中的兵器也是乱七八糟,十分杂乱,十个有九个是拿的竹子削尖的长棍,或是木杆上镶嵌一个枪头,这样的长枪,根本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艺……真正的铁枪,枪头开槽开刃,与枪杆相接部份用铁包裹,做工十分精巧,枪杆尾部,根据枪身重量,取其平衡来制作铁尾,好的长枪,就算不能如马槊那样在中间以一指便可平衡,但也会让使用者得心应手,十斤左右的铁枪,能够被轻巧的长时间使用而不致人疲惫。
衣衫不齐,兵器全无,这几千人确实是乌合之众,若不是人人都在头上裹着红色的折上巾,几乎就象一群赶出来逃荒的流民。
好在,白旺身边有千余人看样子是全军的精锐,骑兵也全部在阵中,步调稍显一致,有长枪铁矛和腰刀等兵器,还有少量的盾牌,更有五六十人的弓箭手,身上背着的铁弓虽然一般,但弓手十分难得,也算难能可贵了。
“末将拜见闯王!”
“你辛苦了,起来!”
李自成骑在马上,看着白旺一路小跑过来,他并没有下马,等白旺在大军面前跪下嗑头之后,他才将手一扬,命令白旺起来。
“谢闯王。”
白旺起身后又是一抱拳,谢过闯王免礼之恩。
他的部下,都是十分安静,用敬畏的眼神看着骑在黄膘马上的红脸大汉,蓝布袍箭衣,油毡帽,腰按宝剑……果然李闯就是传闻中的这副模样和打扮,乍看起来比那些穿着甲胃的将官要弱上三分,但仔细看过去之后,万军从中,只有李自成一人做这般的军汉打扮,反而是在随和之余,又更添了几分神秘和高贵……这就是心理学的范畴,李自成成为领袖已经近十年,这样的小事细节,当不在话下。
“一斗谷兄弟在不在?”看着白旺,李自成轻声问道。
“他没有过来,我也没有通知他闯王已经到了。”白旺也是轻声回答,看看李自成身边只有刘宗敏等大将,便又接着道:“一斗谷已经拥众十万,虽然没有不臣之心,但如果现在就相见,末将觉得不大好,擅自作主,请闯王重重责罚。”
李自成眼中波光闪烁,转头看了一眼刘宗敏和田见秀等人,见大伙儿都在点头,他便对着白旺轻声而亲热的道:“好小子,你做的对极了,责罚你做什么。你二百人到商南,现在带出几千人出来,这般大功,奖你还差不离!”
“嘿嘿,谢闯王夸奖!”
一般的将领,确实没有白旺的心气和手腕,区区二百人,变成拥众五千,并且打了三四个寨子,拥有几百石粮和几万银子,在内乡一带已经扎下根来,李自成如果再迟来一个月,白旺有把握将人马发展到两万,当然,现在只能是挑选精壮,至于武器体格体能和性格等各方面是没有办法顾及了。
“好,我来阅看你的部下!”
既然眼前的兵马都是白旺带来,李自成雄心顿起,策马扬鞭,要去检阅部属。
“是闯王的部下!”
白旺上马相随,朗声叫道。
李自成在马上哈哈大笑,策马奔驰,他的亲兵头目李强率数十束甲亲兵,紧随在后,白旺等大将也是相随而至,在几千新军面前,策骑而行。
所有裹着红巾的新军都是用敬慕的眼光打量着这位三十余岁的统帅,李闯之名,与张献忠一样都是在河南和陕西一带十分响亮,当时的义军领袖,各有毛病,如曹操罗汝才的好色,革左五营的胸无大志,扫地王和过天星等人的庸懦无能……只有张献忠与李自成二人,曾经各拥众近十万,雄怀大志,军纪较其余各部较好,经常能开仓放粮,或是诛杀那些恶名在外的贪官,加上本身年轻,以民间传闻来说,如果崇祯朝大明气数尽了的话,毫无疑问,一定是这两人之中的一个会是颠覆大明江山的那人!
这种威望光环实在了得,后世的人自是难以想象气运之说对当时人的影响,现在张献忠已死,所有的光环都落在了李自成的头上,白旺在商南这里发展如此迅速快捷,自己的才干固然重要,但李自成的威望加成,绝对也是十分重要的原因。
此时李自成意气风发,策马在新军之前,所有将士,无不心悦臣服,先是远远低头,接着在少数的老兵带领下,用各式的简陋兵器击打地面,口中一直不停的呼叫道:“闯王,闯王,闯王!”
数千人一起呼喊,自是威势不小,李自成一边奔驰,一边挥舞着左手,向所有的新军将士们致意着。
待他回来时,额角冒汗,战马身上更是冒起大滴的汗珠。
虽然疲累,但李自成神采奕奕,夸赞白旺道:“白旺你挑的好兵,虽然无甚兵器,衣衫也不整,不过这只是小节。我已经看的出来,他们都是穷苦人出身,能活下来的都是十分壮实坚强的汉子!”
“闯王说的是。”刘宗敏也跟着跑了一圈,不过他没有如李自成那样与将士们打招呼,而是专注观察这些新募集来的将士,李自成说的对,白旺挑人还是有一手的,这些将士,一个个目光坚定,眼神之中有一种狂热,那是渴欲杀戮和报复的狂热眼神……刘宗敏叹息一声,郁郁道:“他娘的朱家皇帝真不是东西,河南人叫崇祯给糟践坏了。”
“嗯。”白旺道:“这些活下来的,怕是都受了不少苦楚,有多半都没有家人之累了。咱们以前造反,裹挟的多,有不少人宁死也不愿造反,怕坏了名声,死后入不得宗祠,葬不入祖坟,宁死也不跟咱们走。这一次,我都没敢竖大旗,只悄悄放了一点风,说是替闯王在招募兵马,两个月不到,尽着我挑,把灾民中的精壮全挑在这里了……以前哪里敢想这样的事!”
确实如白旺所说,以前陕北人是活不下去造反,其中以边军和驿卒和陕北百姓为主,还有一些是郁郁不得志的有野心的人物,看出天下要乱,所以出头作乱。
不过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起义之初,主要就是一群不甘饿死的流民为主,几万人也打不过几千官兵,被撵的到处跑,如果不是崇祯二年东虏入寇,三边精锐全部被调走,陕北的这些流寇早就被剿灭了。
良善人家肯定不愿跟着他们混,流寇的队伍想招募新人是招不到的,只能招杆子土匪,但这些人匪气太重,不好使。
最好的办法就是裹挟!
杀老弱,奸妇孺,然后抢掠走一切可抢的,再烧村,剩下的人不跟着一起“趟”,就只能等死。
就算不死于贼手,也一定死于官兵之手。
贼来如梳,兵来如蓖!
用这样的手段,流贼的队伍才能越滚越大,多少良善百姓,裹挟其中,时间久了,也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兵。
李自成不大愿用这样的手法,多半是在路过的穷苦地方,用放赈等法子吸引百姓,但有时无奈之下,也只能用这样的办法强迫丁壮加入,不然的话,如何能在极盛时拉起近十万人的队伍出来?
这年头,官兵都不是好人当的,辽东边军多是犯罪的刑徒充军过去,要么就是下等的军户投军,都是盗墓者,罪犯,混混无赖等人充入军伍,形象十分不堪,贼的名声比官兵还差,谁会主动从贼?
“人心变了!”
听到新弟兄们在不停的大骂朝廷和皇帝,把崇祯一家都侮辱的十分厉害,听到这样的话,田见秀也是由衷感慨。
辱骂皇帝,这在普通人心中是要下拔舌地狱的事,以前少有,现在却是这般景像,由不得人不感慨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