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伏

  整个大明天下,以二百万军计,能当其用的不过五十万人,这五十万人中,又是以十五万人左右的边军为最强,这十五万人中,又以骑兵和家丁为真正能战者。
  当年的辽东经略都痛陈过家丁问题,以一万边军计,全部家丁不过两千,只有这两千家丁可能穿着甲胃,可能是对襟棉甲,也可能是铁鳞甲,还有不少是皮甲或布甲,只是镶嵌泡钉于外,防护能力极差。
  整个大明,能穿皮甲和棉甲的不过数万人,能着铁甲的,不会超过三万人。
  在此基础之上,便可想见,当五万三千人的浮山大将涌入城中,而几乎是个人人束甲的情形时,会给城中上下人等,带来多大的冲击!
  当然,浮山现在甲胃根本不全,费尽全力,精铁和各色物资齐全的情况下,铁甲缺额仍然很严重,这一次入城为了轰动效应,有铁甲的部队走在前头,而其余各部都是穿着以前的泡钉甲或皮甲,离的近了才会发觉不对。
  “替寡人准备酒宴,寡人要请大将军至宫中赴宴!”
  禁紫城上,身形肥硕的德王浑身都在颤抖着,整张脸都是紧张的变了形,济南城中,百年之下,何曾见过如此的铁甲洪流?
  “替本官准备官服……”同一时刻,倪宠和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都在准备着乌纱补服,他们要去拜见张守仁。
  倪宠身上哆嗦着,手也不停的颤抖着……他和那个死鬼丘磊都是世家子出身,彼此明争暗斗多少年,丘磊仗着两万登州兵一直踩他一头,山东的事,不是一个巡抚就能独大的,明末几十年间,名臣辈出,却没有一个在山东建立名声的,河南也是一样,到如今看来,他这个巡抚想要重复声光,已经是与做梦无二。
  “不过……”倪宠冷笑:“这么多兵进来,要多少粮多少饷,他大将军总有仰赖我之处!”
  说这话的时候,倪中丞倒真象一个朝廷封疆重臣的样子,只是声线发抖,委实减了几分光采下去。
  傍晚间时候,五万多大兵只安置了一万三千人,还有四万来人没地方住。
  好在对浮山兵来说这是小事情……天黑之前,炊车推出来做饭,菜香饭香引来不下十万的百姓,在知道这几天粮价大涨,有不少贫民全家饿肚子时,浮山军人们也不小气,干脆就多加了几百石粮出来,做得了饭,由这些贫民端着自己家的碗来打,顺道还饶上一勺子菜。
  浮山的伙食是没话说的,天气热了,长途行军没有办法带鲜鱼鲜肉,不过咸鱼干和腌肉管够,肉罐头也有一些,混上新鲜蔬菜,一大锅子煮出来,每家都是吃的眉开眼笑,不少旁观的市民百姓都是拿他们取笑,敢情断炊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刻了?
  吃罢了饭,各级武官就不准士兵和百姓闲聊了,晚讲评之后,哨声大起,在哨声之中,所有士兵和武官都在街边铺上油布,盖上毯子,然后就是鼾声大作……七百多里地呢,六天功夫就赶过来了,谁能不累的慌?
  只是鼾声之中,偶然也有小声的低语,那都是体能逆天的家伙,连军官都一个个睡过去了,他们还在小声议论着……明儿早晨,太保,大将军将校阅全军,对很多新军将士来说,这是何等激动人心的事儿!
  自从去秋大军出征,半年多了没见着大将军,这些新兵蛋子一想到自己将被检阅,心里激动着呢……
  满城鼾声之中,百姓之家也是一家一家的熄了灯,要么睡觉,要么做那造人的游戏……这年头,平民百姓也没有什么别的乐子可言了。
  倒是原本寂寂无人的城南大营里头,官来官往,轿往轿还,端的是热闹非常。
  倪宠在内,巡按到首府、首县、布政、按察、兵备,穿绯袍的就有十来二十个,都是轻罗纱袍配金银玉带,朝靴俨然,一个个望之若神仙中人的大人物,在今天,却是挨个在大营里头排队,人人都是捧着手本在手心,一个个诚惶诚恐的样子,就差跪下排班了。
  很多手持长枪值守的浮山官兵,想起昨日和今晨的风波,心里的畅快劲儿,自然也是别提有多美了。
  除了官员之外,还有来请宴的王府官,不仅是亲王府,还有各郡王府,各镇国将军府,反正够资格的全都来了,一个也没落下。
  还有各大世家的人也是坐着车马轿子赶来,他们知道张守仁必定不会赴宴和接见,但拿着手本和大红双帖站在人堆里,顾盼左右的时候,本身也就是在涮存在感嘛……
  最多的,当然还是商人。
  张守仁现在在济南城的影响力已经被涮高了,以往两次入主济南的时候绝没有眼前的盛况。当年的他不过是小小游击,就算是副总兵也稀松平常……加征虏将军有点特异之处,但比起大明其余加将军号,统驭边军的那九边大将,又是下一等了。
  直到今天,在看到近六万甲士进入济南的那一刻起,大家才恍然如梦如醒……大将军和太保这两个亮闪闪金灿灿的头衔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在人群之中,受张守仁影响和拔擢的商人也是最多,整个济南商行的执委一个不落下全部到场,还有身家够了,自觉在大将军跟前也算一号的商人也是来了,就算能随大流见一面也是好哇……
  “我等叩见大将军!”
  “请太保恕罪啊!”
  商人群体之中,排在最前头的当然是王东主等十来个大商人,他们倒不是资格最老,实在是他们是上门请罪的一群,人家站着他们跪着,自然也只能叫他们在最前了,总不能叫大伙儿受他们的叩首之礼?
  一群商人扮演苦情,叩首不止,半响过后,才有一个长相忠厚,但眼神十分精细的大高个将军出来,叉着腰道:“大将军不见汝等,而且说了,不以军伍之手段以力降伏你们。”
  “啊?”
  王东主自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以张守仁展露出来的强壮肌肉,想弄死他这么一个小商人跟玩儿似的,不要说暗杀或是什么手段了,就是派士兵明砍了他的脑袋,谁上报,谁敢接状子,怕是连苦主家属都能被人灭了口。
  就算状打到御前,以当今皇帝的德性,能给他这么一个小商人做主?
  当年袁督师杀毛大帅,皇上为了大局不也是捏着鼻子认了?
  “多谢太保!”
  “大将军仁德,吾等敬服啊。”
  不管怎么说,一颗心是放了下来,但心里总是嘀咕,不知道大将军下一招是怎么发力……
  商人们在外不安,官员们请见,张守仁却都是无心理会,他心情十分愉悦,大堂之中,坐满了浮山将领,包括留守的那些参将和游击,屋子里头站不下了,就是站在外头,济济一堂,将星闪烁。
  超过一百人的□□将领团体,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这里头十个有九个是当年百户堡里亲丁队出身,一起打盐杆子,一起绕着百户堡跑圈锻炼体能,然后晚上一个个给他们补习,从拼音到生字慢慢学起……一晃就是三年多时间下来,当年的那些穷军汉臭小子们已经成长为合格的统兵将领了!
  没有副将和大将,这些参将和游击们将近六万大军,以急行军的速度,每日超过百里的行程赶路,连续六天行军七百里,队伍丝毫不乱,掉队者不超过三百人……就算是三百多年以后,张守仁也敢说比这支军队在体能和行军速度上更强的,除非是机械化军队,不然的话,也是真的没有几支了……
  看着他们,又怎么不叫他欣喜万分呢?
  而这些将领也是以敬慕眼神,须臾不离的看着他们最敬爱的大将军。
  三年时间,大家从百户时跟随大将军,然后筚路蓝缕的一路杀出来,原指望大将军这一生能在花甲前厮杀出一个总兵出来,大家跟随左右,能以百户千户的身份重回卫所,这一生也就不虚妄过了。可现在看来,当年跟随最早的六百多部下,除了头脑实在太笨不堪造就的还停留在游击以下的哨官职位上外,其余几百人,虽然不一定都有多高的军职,但世袭职位,最差都得是卫指挥佥事这一级了……
  这就是造化之功啊……很多人这么想着,以自己的德性和本事,谁也没想过祖坟上出这根蒿子,所以完全是运气,只有泼天的运气下来,才叫自己在最早时跟随在大将军前后左右,立下一些微功,到得今日之地位!
  “都下去了!”被这一群部下盯着看了半天,饶是张守仁这样的万军从中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大将都毛骨悚然了……大明当时男风可是盛行,边军将领喜欢清秀小厮的也不少,浮山军中可是严禁“兔儿爷”的,这一群部下盯着自己,可真是叫人恶寒。
  待参将以下全部退出之后,张守仁才感慨由之的道:“执委会很好,可以向军中推广了。”
  众将自是凛然,这一次留守浮山的各执委立功可是大了去了,有成功的先例在,自然可以在军中也有样学样。
  “世福负责此事吧。”张守仁看了自己副手一眼,吩咐道:“参将一级都够格,自荐和举荐都成,成立留守执委和行军执委两块,当我不在又要有重大决定时,可以由执委决定。此事做完,你就到登州上任吧。”
  他笑了一笑,又道:“不过打仗我会指定主将,事事由主将自专,各部门也要听主将的,不然人家逼上前来,你们还开会呢,这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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