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
张守仁在四月中旬赶至临清,雷霆一击,迅速击跨了近三万人的“流寇”,一阵痛杀之后,光是首级就是有超过四千级……这都是山东各地闻风跑来的杆子和响马,最不济也是那种念秧抢掠客商的贼,或是不事生产的混混青皮无赖之辈,对这样的人,张守仁的态度向来是不留情的。
至于会不会杀掉一些被裹挟的良民,可能是有一些,不过并不会多。
这样的战功呈报上去,朝野自是为之失声。张守仁的军功太妖孽了,若是按大明以前的斩首几级便迁转一级的规矩,有一百级的官阶也不够张守仁来加,每一次都是斩首数千级,这样下去,他斩的首级已经够码成十几丈高的京观了。
山东籍的官员倒是吃惊的少,高兴的多。
临清围解,济南城中乱事也平定,刘泽清开始收拢部曲,准备离开,也还算识趣。
这样一来,山东有一个强藩镇守,不论是东虏或是流贼,将来在进犯山东之前都得有所考量……大家考虑的就是桑梓家居是否平安,至于别的,倒不必想的太多。
兵部是最头疼的一群,这样的大功当然不能不做表示,而且这一次手续齐全,是张守仁这个山东镇总兵和山东巡按御史一起报的大功,于情于理,应该从快议功,奏上内阁和皇帝,颁赐给张守仁赏赐……但这明显是没有办法的事!
去年张守仁砍了张献忠的首级,崇祯十分高兴,颁赐下重赏,张守仁麾下已经是一大群的都督和都督同知,都是一二品的大将,实际军职也是副将和参将授给了不少,光是副将一级就有十几人之多了。
在大明军职还没有真正泛滥之时,张守仁算是开了一个不好的头,实际上到崇祯末年时,左良玉这样的大将麾下总兵就有十余人,副将数十,参将过百,游击数百,而实际战兵可能也就几万人,不过现在还是崇祯十三年,张守仁算是开风气之先了。
这一次的战功若是再加以重赏,张守仁最少得从伯爵到侯爵,麾下战将,最少得加封十来个总兵……这样的军镇不要说皇帝不放心,就连兵部上下也是觉得这样的封赏实在没办法叫人放心……当年李成梁确实也是受封伯爵,麾下大将如云,光李府家丁,也就是纯粹的精锐骑兵就好几千骑,但那是李成梁镇守辽东三十年,斩首累计数千级,使辽东的土蛮和女真部落都被摄服,朝廷边境得以安宁,这样的不世之功,才有这样的封赏,而且就算这样,文官也是想办法剥夺李成梁的伯爵,后来人心不服,才又还给了李家。
张守仁才二十来岁,长子才出生未满一岁,现在就给侯爵,麾下又有这么多强将,整个山东在手……这么一想,哪个兵部官员不是一脑门子白毛汗?
一转眼十余天功夫过去,漕运复通,山东安静,张守仁已经奏称调兵充实德州和济南、临清等地,同时派兵往东昌和兖州边境去追剿残匪,从奏报上来看,山东各府之中最□□的临清和德州济南三城平安无事,登莱两府是浮山军的老巢,更不可能出事,张守仁一出手,三个月前几乎断绝的漕运和陷入混乱的山东局面就迅速恢复了平静,最少以山东和北方京官看来,这个青年武将已经俨然是大明的定海神针,怎么封赏都不为过。
两相交击,最倒霉的当然是议功的兵部,但向来的规矩是对大功封赏宜快,无可奈何之下,兵部勉强拟了封赏的草案,陈新甲草草阔览了,叹一口气,匆忙赶往宫中。
他是宫中的常客,除了在会极门内的六科廊和文渊阁外,经常能进宫并且面圣召对的六部尚书也就是兵部和户部两部最多,其余各部,就算是吏部尚书这样的天官也是远远比不上,更不提其余普通的官员了。
杨嗣昌就是在兵部任上,上结帝心,最终入主内阁,崇祯年间,兵事连结,兵部实在是太要紧了。
“皇上在文华殿见老大人……今早在乾清宫看了几封奏折之后,皇上十分不高兴。”
“哦?”陈新甲很注意的问道:“公公所说的,究竟是何奏折,是题本还是奏疏?是和陈新甲说话的是司礼监的一个少监,虽然不是秉笔太监,但地位已经是和外朝的尚书侍郎差不多,是陈新甲在宫中不多的奥援之一。今日他进宫来,正好是这个少监轮值,自然是要打探清楚。
大明这么大的疆域,又处乱事,每日送上来的奏折怕有一两千件,六部和各衙门送上来的公折也叫题本,是按朝廷规矩处理过后的公事,以题本公折形式奏上,一般这样的折最好批复,不过就是知道了,该部知道,或是批一个依例,批红之后,发还各部执行便可。
题本之外,以私人名义上奏便是奏疏,公事仍用题本形式的公折,私事用小一号的私书,是部务还是公疏,或是私疏,一目了然,司礼监的人,一看之下就知道是谁奏上,大体是何事件。
“正好与老大人今日所来之事有关。”那个少监并没有直接揭开迷底,内廷做事的人,都保有几分底线,不可能直爽道之,只提醒陈新甲道:“临清州被杀之事,似乎是与山东镇所奏不符。”
“哦,哦,下官知道了,多谢公公!”
那个少监做了一个谦逊的手式,自是叫陈新甲不必多礼,待又过一阵子,看崇祯无事了,便是将陈新甲引领进去。
“本兵起身说话。”
陈新甲拜舞之后,崇祯下令叫他起身,谢过之后,陈新甲便是站了起来。
距离上一次见面不过两天,但陈新甲一瞥之下,感觉崇祯的面容又似乎苍老了一些。才三十的人,鬓角上已经有不少白发,脸上的皱纹也是十分明显了。
国事如稠,令人感觉举步维艰,皇帝自然是感觉最不好的一个。
短短一瞥,陈新甲也不敢细看,他虽然是近臣和心腹大臣,但在召对的时候仍然是战战兢兢,有时候崇祯的声音稍微有一点不满,他就感觉非常的害怕,乃至汗透重衣。待回家之后,往往回想自己奏对时所说的话,只要感觉稍有不妥,便是会万分后悔。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崇祯是世庙以下最为大权独揽的一个大明君皇,自隆庆、万历、天启这三朝过来,皇帝大权独揽,事事专断只有崇祯一人,内阁大臣都是动辄被罢免,尚书一级已经换了数十人之多,地方上的督、抚被罢免乃至革职的就更多了。
这还不可怕,文官向来不大怕被免职,考中举人之后,就成为士林的一份子,可以广蓄田宅,交游名士,成了进士之后,更是可以与地方官府抗衡,就算免官家居,也十分舒服。
但崇祯不止是罢官,罢官免职不会消解掉皇帝的怒气,皇帝一怒,要么是投入天牢之中,要么便是赐死,甚至是斩首。
光是崇祯十一年,因为守土无能,斩总督、巡抚、总兵一级的官员三十六人。
这在前朝是不可想象之事,当年只是廷仗官员就会引发轩然大波,现在的皇上虽然不侮辱大臣,但动辄动刀,也是叫人实在惶恐害怕。
光是本兵大司马这个位子来说,崇祯二年东虏入寇,京师□□,皇帝怒杀蓟辽督师犹有可说,当时的兵部尚书王洽上任不足一年,居然也被逮捕杀害,而其后被杀的总督巡抚总兵一级的高官大将,也是有数十人之多。
皇帝心太狠手太黑,又猜忌易怒,实在不是好伺候的君皇啊……
崇祯不知道自己相中的心腹大臣正在腹诽着自己,他只是感觉心烦意乱,诸事不顺,特别是最近山东之事,叫他更是觉得十分的麻烦。
张守仁一至山东之后,颇有跋扈之态,现在看来,想再调此人去辽东,殊为不易。
崇祯心中暗恨,自己看来是看走了眼,在崇祯十一年时,当时张守仁击败东虏,斩获颇多,在入朝之后,召见时颇有忠义之心,人也有堂堂正正之貌,所以崇祯对他印象颇佳。
在湖广大功之后,他是想把这个青年武将培养成自己的戚继光,所以予以厚赏,现在看来,是自己行事太操切了。
“本兵可是为了山东镇的封赏而来?”
崇祯心情灰恶,也不客气,直接便是道:“当日以为张守仁在临清便宜行事,斩临清知州许文是为了提振军心士气,不得不为之,现在看来,竟是骄纵跋扈,简直是大负朕望!”
说罢,将御案前的几封奏疏叫身边的太监递给陈新甲观看。
几封弹章都是在京的南方籍御史所奏,他们是科道官,可以风闻奏事。
陈新甲看完之后,也是十分吃惊。当日张守仁上奏时,只说临清州克扣军饷,动摇军心,所以被他在军前以金令箭下令拿下斩首。
此事当然是引起轩然大波,不少文官十分不满,但因为有援救临清,恢复漕运的大功,所以也是被有见识的朝官给按下去了。
现在才知道,原来当时战事已经停止,知州等诸多官吏是在迎接大将军时被下令拿下斩首的,罪名当然还是贪污军饷,只是军前正法和事后拿下,这给人的感觉就是截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