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火

  看到这样的场景,再看第一轮就被打翻的几十个弟兄,马花豹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他的几个亲兵也赶紧举着盾牌,把这个主将护卫在中间。
  其实他们做这样的动作已经是晚了,如果对面的商团火铳手们有鲁密铳的话,马花豹已经被放翻在地了帐了,这会子眼见黑洞洞的枪口又一次竖起来,马花豹只是一迭声的叫苦,也是奇怪:“怎么他们放铳的速度这么快!”
  一边又是下令:“给老子往上冲,几十个拿鸟枪的能挡住两千人,我们曹州镇以后还能抬起头来不能?”
  他自己虽是往后缩,但这话说的也是十分有理,不少兵跑上前去,捡起刚刚被抛下的刀牌,又是嗷嗷叫着往上前去。
  “放!”
  又是一样的声响,一样的火光闪烁,在曹州兵继续冲到五十步的时候,斜坡上的火铳手又一次打响了,这一轮比上一轮成绩还好,打翻了接近四十人。
  “若是正经的浮山铳手在这,只怕没有一枪会虚发。”
  济南商团训练也算艰苦,而且还有浮山来的教官,但如论如何,就是比浮山兵差着那么一些。要说是商团的待遇福利也是极高了,挑的小伙子都是身体素质极佳,头脑也灵活的棒小伙子,但成绩就是差了那么一点,怎么也提不上来。
  这会子相隔五六十步,敌人的面目已经看的十分清楚,就是这样,还有十几发打空了。
  有的打在地上,打的青石板路崩出一长溜的碎石子儿,有的打墙上去了,打出碗口大的窟窿来,也有的打在半空,怕是要力竭之后子药才会下落,不知道会被谁捡过去……临阵指挥的就是高虎,他的胸口是两支交叉的火铳,肩膀上是银星,这是商团向张守仁请教过来军衔授给制度,正好是对应高虎商团火铳队队官的身份。
  自从崇祯十一年加入商团至今,两年时间,经过长时间的辛苦训练,还被无数次拉出去,护卫商船,剿灭小股河匪和响马,打击盗匪和威胁敲诈商会的各方势力,济南的商团成员都是不停的在成长着,到如今,那些当初加入的小伙子们已经成长为合格的战士,他们和浮山火铳手的差距只是在训练操典和细节,以及没有优秀的将领一直统领造成的局限性上。
  最少,在眼前的这一场街垒战中,高虎虽然遗憾于部下的击发命中率,可是无论如何,商团火铳手们的表现,仍然是令他心生无可遏止的骄傲与自豪感!
  “反了,真的反了!”
  两轮下来,被打死的部下超过三十,还有三十余人在地上惨嚎或是呻吟着,马花豹的天灵盖都快被怒气给掀掉了。
  原本该是威风凛凛的封门之举,连来意也不曾道出,直接就遭遇到火铳的洗礼……这他娘的哪儿说理去?
  原本不讲理的,遇到更加不讲理的,原本的蛮霸凶残之徒,遇到更加凶恶不讲理的!
  其实商会那边,原本也是有点儿犹豫。
  刘泽清入内城,商会有不少人还是打算看看风色,看这位署理总兵官是不是上来就拿商会开刀,待听说刘泽清派人来封闭商会,接收商团,重立义勇大社的消息之后,再保守和懦弱的商人都是在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商团是巡抚主持设立,法理兼备,总兵无权来封门,乱兵前来,商会有理由,商团有实力来杜绝一切抢掠的行为!
  直接就是把对方的行为定性为乱兵抢掠!
  不和谈,不说话,不沟通,直接便是开火,用火铳的响声来回应刘泽清这个署理总兵的强权!
  这便是张守仁两年多经营之功后开的花,结的果。向来在四民之中最末的商人,左脸挨了打还得把右脸送上去,赚了钱就买地,给子弟读书,指望从商业转为士绅阶层,舍此之外无别的出路的商人们,终于团结起来,甩了堂堂总兵官一记响亮的耳光。
  此次做的十分畅快,也是马花豹这样的武将都想不通的果决……还没怎么着呢,这边地上已经死了好几十个了!
  这其中自是有其因,巡抚的表态,济南城中大半文武官员的态度也是明显的,背后还有张守仁这个大将军,商会中人是向来抱粗腿的,哪一边的力量更强一些,他们嗅觉十分敏锐,早就有所感觉了。
  刘泽清这边是自己的武力,加复社的政治力量,还有兖州和青州的两位亲王,没准还有济南的德王殿下,几个亲藩的财路这几年也被断了不少,特别是兖州和青州的两位,发财大计被浮山和济南商会挤的几乎无地存身,此次的事情,很难说王府出力有多少,但肯定也是陷在其中了。
  此外还有兖州青州的一些大豪绅,孔府等世家,这样的力量,如果不是有相当强悍的力量站在商会这边,大伙儿还是赶紧散了摊出门避祸要紧……商会是铁定保不住的,没准还得吐出大半身家来,才能保住平安……这不是商人们有臆症,大明这二百多年,叫身家数十万乃至百万的商人破家的,可能就是一个知府,甚至是一个强项的知县,或是一个较为得宠的太监……提起这些,就是桩桩件件的血和泪啊。
  到大明晚期时,晋商卖国,江南的徽商和淮扬盐商也好不到哪去,大家纸醉金迷,既然朝廷不把商人当回事,谁他娘的又能把朝廷当回事呢?
  张守仁最为自豪的,便是改变了浮山和辐射了方圆千里,使百万人以上为他的到来而受惠,而改变了原本的生活轨迹,到目前为止,历史在他手中只是有一些微调,大的方向仍然是按既有的惯性向前,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变化。
  而济南城中商团团丁所爆发出来的这一阵阵的火铳枪响声,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新时代的诞生!
  只有商人拥有行会,拥有自卫的武力,拥有对抗强权的信念,以他们的精明和执行力,还有开拓的野心,以及最重要的契约精神……只有把这一切规范化之后,中国才谈的上真正的资本主义萌芽!
  在济南用这么多心思,花费这么大的功夫,所为者,无非就是为此。
  这一切,叫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整个人生经验也就是杀人抢掠和玩弄妇女诸如此类事情的武将,从生下来牙齿也没涮过一回的一嘴大黄板牙的大明曹州镇的马将军,如何能够理解呢?
  但不管他理解于否,历史的车轮这一次仍然继续滚滚向前,把马花豹的一切妄想,都是辗的粉碎。
  看到斜坡上的商团团丁们又在重新装药,搠条在铳管里哗啦啦的响声已经成为催命符般感觉,在场的曹州兵都是魂飞魄散,这一次无人再往前冲了,所有人都乱哄哄的往后退。
  在他们跑到百步左右的时候,第三响打响了。
  距离远了些,命中率有所下降,打翻了不到三十人,当场死去的有十余人,二十人左右成为重伤或轻伤者,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
  满地都是跑掉的鞋子,扔掉的腰刀或盾牌,还有大量的长枪铁矛等物,丢的一地皆是,此外便是有浓黑的鲜血在地上流淌着,受了伤的兵丁在地上艰难的爬行着,在身后留下长长的一段鲜血凝结的痕迹出来。
  这般的情形,自是叫曹州兵们魂飞魄散,再也不敢往前冲了。
  他们这些内镇兵,五六年也不曾打过一仗,平时的训练刘泽清也抓,但也就是赶羊一样,胡乱来几下就完事了。
  刘部兵马,虚有其名,就算崇祯十七年时成为四镇之一,正经的朝廷额兵有三万,加上裹挟的各部兵有五六万人,但战斗力一直很低,围攻江阴,刘泽清和刘良佐两部十余万人,战斗力低的叫清兵都看不下去,后来清兵南下,南明降兵成为攻打南明剩余地盘的主力,表现优异的是高杰和左良玉的部下,刘部兵马毫无建树,基本上也就是打酱油的角色了。
  眼前两千余人叫几十个商团团丁堵在街垒之外,进退两难,既没有攻击的决心和手段,也没有遇袭的反制措施,更无法压制团丁的火力优势,主将除了暴跳之外,毫无办法,所以在旁观的济南城民眼中,眼前一切,简直是有虚幻的不可置信的感觉。
  “真不好看!”
  隔着半里地就是西牌楼一带的贵人所居,此时朱恩赏兄妹也是趴在自家后园的三层高的楼宇上,打着望远镜看那边发生的事情,看到曹州兵打的十分窝囊,虽然是打心底支持商会,也支持商团,但仗打成这一边倒的模样,着实叫朱九妮十分的不高兴,一张小嘴,也是嘟起老高。
  看她这样的情形,朱恩赏这个当兄长的,也只能摇头苦笑了。
  城中一定要出事,而且一出就不是小事,这一点朱恩赏在刘泽清从曹州一出来就知道了,但眼前发生的一切,给他带来的冲击仍然不小,这个相貌还算英俊的青年,眉毛拧的紧紧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手中的望远镜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好货色,给多少钱也不卖的军需用品,这当然是张守仁的馈赠,这种面子和礼遇,一般人可是想也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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