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
张守仁召贺人龙晚餐的事令得随行人员十分不解,但命令就是命令,天黑之前,在客厅之内就摆了一张方桌,四周插灯点燃之后,将大门到甬道及客厅照的通明雪亮,待贺人龙赶到之后,不曾叫他等候,直接从仪门带到客厅。
贺人龙不敢看桌上酒菜的菜色,但闻到一阵酒菜香气,他是赶了几天的路过来的,今天只在马上吃了一点干粮,但张守仁没有出来,他根本是动也不敢动弹,只能老老实实的站着等候,喉头却是忍不住上下滚动着。
好在张守仁没有叫他久等,一刻钟不到,穿着便服的张守仁便匆忙出来。
“末将见过大将军。”
贺人龙要拜,张守仁伸手随意一拦,贺人龙便觉得一股大力□□,自己下拜的势力就被轻巧挡住了。
他心中吃了一惊,脸上也忍不住带出点颜色来。他是陕北米脂人,贺家也是将门世家,从小打熬力气,练石锁,练肉搏的技巧,开弓射箭,都是要一手好臂力才成。贺人龙虽然读过书,但从小练的一身好武艺,使下力去,寻常人根本不是对手,现在这么一试,他心里就明白,张守仁的劲力远在自己之上,当下心中又是升起几分敬意来。
论练兵和行伍之事,贺人龙对张守仁已经服气了,他的性子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对张守仁这样恭谨也不是白给的,当年在陕西打李自成,除了洪承畴的话他还听,哪怕是孙传庭这个陕西巡抚的话,他也就听个七八成,总有些事不肯依命行事,总是要找点别扭才自成。
这种性格,也是叫他越走越远,特别是杨嗣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平贼将军印上先是请印给左良玉,后来左良玉剿贼出工不出力,杨嗣昌又私下将此印许给贺人龙。
许诺是这么着,但国家爵禄也不是杨嗣昌想给就给,加上左良玉毕竟实力强,夺印是没有办法的事。
但这样是把两边都得罪了,左良玉更加不听命令,贺人龙也开始跋扈骄纵,不听宣调,湖广战事一坏再坏,这两个最能打的不出力,杨嗣昌病死沙市,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此时的贺人龙可没有半点骄狂之气,他的脾气是被文官的无能养出来的,在张守仁这样文武双全,武略和身手都拔尖的大将面前,这位副将可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很了。
“贺将军,请坐下吧。”
“谢大将军赐座。”
斜着屁股坐了下来,贺人龙这才看清面前的酒菜肉容。
一个肥鸭,一个木须肉,一个油麦菜,再有一道江鱼,方桌之上,四个菜还冒着热气,酒是装在暖壶热在水里,所以香气特别浓郁。
“没有什么菜,酒么,倒是从京师带出来的玉露春,算是好酒了。”
张守仁举起筷子,点了几点,让道:“请!”
动了筷子饮了酒,贺人龙的神色就轻松许多,张守仁有意结识招揽他,早在太平镇时就与贺人龙喝过很多次酒了,只是那个是众人一起,这样单独的饮宴,倒还是头一回,一直到酒过数巡之后,贺人龙才放松下来。
接下来张守仁便是与他闲聊,谈起军议之事,贺人龙便也是打听起张守仁的打算来。
“贺将军,我同你实话实说,请你不要在意。”
既然对方有心打听,张守仁也不隐瞒,坦诚答道:“以贵部两千余人,加随伍余丁也不过三四千人的力量,纵使我与登州镇悉数离开,恐怕将军也很难抢到什么切实的战功啊。”
贺人龙面露尴尬之色,忙道:“有大将军照顾,末将……”
“纵然我在,亦要凭军功说话。况且,我是要奉命北上击虏的,这里究竟还是杨督师当家作主啊。”
这话一说,贺人龙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杨嗣昌对左良玉的倚重是很明显的,从京师动身南下的时候就给左良玉带了平贼将军的印信来,年后因为张守仁地位的变化,杨嗣昌感觉尴尬之余,特别派幕僚到左良玉军中,宣布消除对左部因去年兵败的处罚,并且允诺将优先给左良玉的湖广镇官兵补给失去的军械铠甲……这件事算是人尽皆知,两边也没打算隐瞒。
消息传出,贺人龙十分失望,陕兵就象是没娘的娃,洪承畴在时,秦兵总还有一些补给补充,洪承畴和孙传庭这一对强势的督抚一走,陕兵补给力度就是一天不如一天,反正不要说多余的军械和练兵费用什么的了,就连军饷也少有发齐的时候。
这样的补给程度,使得贺人龙空有一腔抱负却是无力扩充自己的部曲,现在大将军看起来对他还算看重,但时刻有北上的可能,张守仁一走,他又孤苦无援了。
心神激动之下,贺人龙放下筷子,大声道:“末将愿随大将军北上!”
“唉,这就算了,贺将军吃了不少年的苦,部下也是,本将也不忍心将你们带到北边去和东虏拼命。”
贺人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和东虏拼命可不是他所愿的事,他又不是曹变蛟和左光先,人家部下多,补给多,去卖命也是该当的,再者说他们都是辽东军系出身,打东虏原本就是他们辽镇的责任。
好在张守仁一下子就回绝了他,贺人龙的神色也就轻松下来。但一想前途渺茫,他的神色又是转为阴郁。
张守仁微微一笑,刚要将准备好的话说出来,今晚和此前的努力,也是他自己收服贺人龙在内的南方和西北明军,最少现在预先做一些准备,数年之后,自己自成格局的时候,很多现在做的准备就能派上用场了。
就象下棋一样,预先做一些准备,能多看多走几步,自是最好。
话未出口,花厅阶下灯影摇动,张守仁一皱眉,知道有要紧的事发生。若是不然,有自己的吩咐之下,不论是谁也不会擅自来打扰的。
“大人,”来的是李灼然,他神色淡然,行了个军礼后禀报道:“外边有一些太监来求见,说是有要紧的事情。”
“太监?”
“当是随京营南下的吧,应该是监军刘太监的伴当。”
“喔,你问了是什么事没有?”张守仁对太监的勾当还是知道一些的,最废物的太监也知道拿着虎皮当大旗,如果不是真的刘元斌差派来的,估计也就是来敲几两散碎银子花……太监口气大,但有时胃口却并不算大,毕竟国朝几万太监,有权位的就那几个而已。
“末将问了,奈何他们一个个骄狂的很,坚持要见大人,否则不肯说。”
“那,没有办法。”张守仁转身贺人龙,带着歉意道:“只好叫他们过来,打扰我们的酒兴,真是该死。”
“末将该当回避……”
“不必,不必!”
张守仁摆手道:“几个没卵子的货色,还不必真的拿他们当什么正经客人。”
说话间李灼然已经去放行,过不多时,听到囊囊靴声,五六个光着下巴的小太监走了进来。他们全部穿着青色棉袄,腰间一根皮带,头上戴的是普通的大帽,只有脚上的白皮靴子明显是内侍所着,一般的人是不会穿这种皮靴。
见了张守仁,带头的小太监只是散漫的拱拱手,便尖着嗓门道:“见过荣成伯。”
张守仁一皱眉,问道:“你们说有要紧事情,究竟是何事?”
“咱们是刘大官的伴当,刚从京里下来,大官说,在京里曾经见过荣成伯几回,不曾细谈,但好歹有交情在,荣成伯受到皇上封赏,理应派咱们前来贺喜。”
这些太监,说话皮里阳秋,加上嗓门声音难听,叫人听了之后更加的难受。
张守仁知道这必定是刘元斌表示不满,他入城之后,没有去拜杨嗣昌,毕竟体制相关,他已经受封为伯爵,没有道理前去拜会杨嗣昌,只是在军议时到场就行了。
至于刘太监这样的身份,如果是受封之前,倒是张守仁理当去拜会一下的,毕竟刘太监是正经的监军太监,也算是张守仁的正份上司之一了。
大明的战时体制是文官如驭手,负责提调指挥,而太监则是马车,负责后勤供给,武将则是那匹马,只负责拉车向前,一旦翻车,最倒霉的反而是出力最多的,世间最不公平的事莫过如此,但百年之下的规矩就是这样,不服亦是如此。
“多谢刘大官挂念了。”
张守仁神色仍是十分冷淡,略点了点头,便没有其它的表示。
几个小太监都面露愤色,为首的那个更是气红了脸,一般来说,刘元斌这样身份的已经表达了善意,武将还不赶紧巴结奉迎,然后送上他们几人的好处,接着再大捧银子送过去,这才是正道。
象张守仁这样拿着架子的,倒也真是少有。
“荣成伯!”为首的太监尖着嗓门道:“我们大官说了,京营兵马一路南下十分辛苦,听说荣成伯饷银十分宽裕,所以叫我们前来打个招呼,拨给一二万两白银与我们带回,大官他好拿出来犒劳京营将士!”
这几个太监,与他们的主子一样,也真是毫无脸皮。暗示不得,干脆就明着强要了。
他们自是听说了张守仁获得重赏,湖广与勋阳地方也多有馈赠,此时一开口就是几万,要是信了他们真拿去发给普通的京营将士,那才真是活见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