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翼

  第五百六十章希翼
  王德化皱眉道:“皇爷几时出来,有什么安排没有?”
  吴祥一努嘴,笑道:“宗主爷瞧,那是田娘娘宫里头的人不是?”
  一瞧之下,果见皇贵妃田妃宫里的太监在此,正过来行礼,王德化等这个太监行了礼,因笑道:“你们主子又是叫你过来请皇爷了?”
  “是,宗主爷说的没错。”这太监躬身笑道:“娘娘备了几样素菜,猴头菇,蟹黄豆腐什么的,都是亲手做的,叫奴婢来请皇爷过去。”
  “田娘娘真是有心……不过,你回去吧,皇爷不一定有空去了,倒是叫你白走了一趟了。”
  田娘娘也就是田贵妃,是宫中只在皇后之下的人物,如果说椒房专宠,则地位还远在皇后之上,崇祯的子女,田妃一人就生了三个皇子,如果不是皇后也早就有子,而且居长,恐怕皇后和东宫储位都不一定稳当。
  就算如此,田妃也不一定是完全没有夺嫡的想法,只是几次试探都被打了回去,只能放弃。
  如今崇祯的起居,大半是在田皇妃宫中,连带着田妃身边伺候的人的地位都水涨船高,王德化对乾清宫的太监都不假辞色,对这个田妃宫中的,也是加了三分客气。
  只是客气虽客气,司礼掌印的权威也是不容质疑,在王德化的命令之下,这个田妃宫中的太监也只能闷声离去,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蹦。
  就算到了田妃宫中,他也不能说王德化半个不字,否则风声传出来,就算有田妃护着,这个太监也是讨不了半点的好。
  只是王德化虽然威风凛凛,在内廷无往不利,在这奉先殿外却也是踟蹰起来。
  手中的奏报如山一般沉重,实在难递进去。
  但不递亦绝不可能,到了奉先殿门前,眼见崇祯跪在刘娘娘画像之下,王德化便是轻声一咳。
  崇祯听到声响,转头一看,堂堂帝王,竟是身上一震。
  他原本眼神迷离,眼眶中还带着一点泪花,这刘娘娘就是崇祯的生母,其父泰昌皇帝也就是万历的太子身边的选侍,当年万历皇帝有易储之意,皇太子和福王争储位,天家内部闹起风波,皇太子心绪不佳,有一天不知怎地刘选侍得罪了皇太子,结果就莫名其妙的在深宫之中消失了。
  这种处死身边女人的事当然不大光彩,皇太子混的不如意,只能拿身边的女人泄怒,后来万历死后,此事渐成宫中疑案,眼前这副画像,还是崇祯在即位之后叫人凭记忆绘画出来,并不相像,只是凭吊时可以有所依托罢了。
  一看到是王德化亲自前来,崇祯知道必定有紧要军情,在他为皇帝的这十余年里,这样的情形也不是头一次了。
  冲击最大的当然是凤阳皇陵被焚毁的那一次,当时他全身缟素,到太庙哭庙谢罪,下诏罪已,闹腾了很久才消停下来。
  到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很难有什么真正的坏消息能叫他动容了。
  眼见王德化前来,崇祯还是在地上给自己的母亲叩了几个头,然后起身,在太祖和成祖两个皇帝画像前看了一会儿,接着到万历皇帝的画像征征呆立了一会儿,然后是父兄二人,他只是瞟了一眼,在这两人的画像前毫无停留之意,直接便是往殿门处来了。
  大明是二祖列宗,崇祯心中最崇敬的当然就是二祖,其他的列宗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特别是世宗之前,并非他的直系祖上,更谈不上有什么崇敬之情了。
  唯有看到神宗皇帝的画像时,崇祯的心思最为复杂。
  现在朝野都有一种看法,大明天下,始坏于神宗。对这个说法,崇祯心中也未必不赞同,但无论如何,在他心中,万历年间天下安定,富足,天下垂拱而治而无须烦忧,对他来说,当时的深宫生活虽然有压抑和困窘的一面,却也是有安定和富足的一面,回想当年,心中对万历皇爷不乏抱怨,但更多的是对当年日子的美好回忆了。
  至于他的父亲泰日帝和阿哥天启帝,崇祯对他们的回忆,实在是没有一点美好的地方,所以他只是瞟了画像一眼,懒得停留上香了。
  到殿门处时,有小太监过来替光着脚板的皇帝穿上袜子和鞋子,等皇帝踏出殿门,毕恭毕敬的转身退出殿外后,王德化才上身一步,躬身道:“皇帝,湖广地方有紧急奏报。”
  “乾清宫再说吧。”
  明知道是坏消息,崇祯心里懒懒的,也不愿在奉先殿这个离祖宗最近的地方听奏报,一步不停的上了轿子,到乾清宫东暖阁坐下后,才把王德化手中的奏报接了过来,瞟将上去。
  “损兵一万三千人,其中战殁参将一人,游击五人,千、把一百三十余,旗号金鼓损失无算,甲仗损失无算,光是粮食就失了两千多石……”
  崇祯先是目光呆滞,接着两眼瞬间就变的一片血红。
  虽然明知道是坏消息,但眼前的湖广方面的奏报实在也是叫崇祯心情太为恶劣,一边看着,便是一边剧烈的咳嗽起来。
  年刚及三十,普通人而立之年而已,这个大明王朝的君皇却已经不胜负荷,在咳喘的同时,趴在御案之上,天青色的双龙盘珠绣金翼善冠下,是一张惨白的脸,两鬓斑白,看着不是三十,而是四十以上的老人一般。
  “皇爷息怒!”
  尽管这情形已经是司空见惯,但在场的人,包括王德化在内,俱是下跪请崇祯息怒。
  听到消息后,皇后并田妃、袁妃等各后、妃宫中也是派了人来,皇太子亦是派人前来,乾清宫殿前阶下,立时站了个满满当当。
  “王大伴起来。”
  “谢皇爷。”
  王德化虽是内廷司礼首席,但内廷是奴才,不比外廷内阁首辅那么尊重,椅子和茶水是肯定没有的,不过也没有叫他一直跪着的道理,毕竟是几万奴才的首领,崇祯还是给予适当的尊重。
  叫王德化起身后,崇祯苦笑道:“不想在罗猴山败后,又复有白羊山之败。”
  “是……不过皇爷请放宽心,杨阁老已经亲临襄阳视师,不日想必就会有捷报。”
  “怎么会有!”
  崇祯面色变的阴沉下来,抖着奏折道:“杨先生说方孔昭可恶,阳奉阴违,屡坏战机,骄纵不法,十分该死!今勋阳抚标战败折损兵力甲仗,左镇亦是如此,元气大伤,没有半年以上,很难恢复,杨先生再巧,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况且……”
  崇祯对杨嗣昌已经有不少的不满,但他不愿在家奴面前抱怨大臣,以防生事,所以话到嘴边,却又缩了回去。
  他虽未明言,王德化又岂能不明白?襄阳那边一团乱麻,杨嗣昌已经在战场之上,节制不力这一条罪名是跑不掉了。但现在崇祯还算信用他,话只能顺着皇帝的心思来说才是,想想方孔昭是东林的人,现在不知东林那边的意思,不宜开罪,不妨沉默的好。
  “方孔昭着逮拿回京师再说。”
  “是,此事交代旗校,即刻出京去办。”
  皇帝不交廷议,直接逮拿,这也是个处置办法,抓来后怎么处置,就是看各方势力交流之后的结果了。
  “着令杨先生督促张守仁并登州镇兵,不得浪战,以致折损兵马。”崇祯眉宇间满是疲惫和不满之色,放下奏本,对王德化吩咐着。
  王德化过来之前也是知道,登州镇在湖广并勋阳兵战败后赶赴战场,并且言称以七千兵围困流贼主力,并且誓言斩杀张献忠献捷太庙云,有此豪语,杨嗣昌也并不曾隐瞒,也是如实奏报上来。
  有些话不便说,但有些话可以说,想明白皇帝心思后,王德化当即笑道:“镇臣张守仁济南一役后,到底年轻,怕是有些骄狂。”
  “年轻骄狂倒不怕,就怕学了那些油滑气,虚言冒功,胡吹大气。献贼并曹贼等部何等精强,五省官兵耐何他们不得,他一镇兵力,能将这些巨贼全数围住?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皇爷说的是……要不是正在用人之时,少不得要下严旨好生训斥一番才是。”
  “说的是,朕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这张守仁到底年轻些,而且也算忠忱,你看他奉调之后,千里疾行,堪称神速,只要不浪战贪功,来年数省大军齐集,以其登州镇兵为前锋,当获大功。”
  “武将纵有微功,亦是督师辅臣经略提调的好。”
  “这说的是,唉,就是湖广战事经此挫跌,见功不知道要等何年何月了。”
  崇祯皱眉不语,王德化也是把话说到了,自是侍立不语。薛国观坚持借饷捐输,已经惹怒不少家权贵勋戚,内廷中不满之声也渐渐大起来,所以对薛国观和其荫庇的张守仁,王德化适才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刚刚的话传扬开来,内外之间,自然会有不少人知道如何行事的。
  “唉,朕真是一天不得开心!”
  湖广那边的事算是议的差不多了,但几案上奏折堆积如山,崇祯心中有数,无非是请饷,请兵,请赈济,非钱粮兵谷之事的奏折,他近来规定不准写到三百字以上,而眼前奏折,一本比一本厚,显然都是谈论这些事,而以他多年的经验,叫他开心的事少,烦心的事多。
  近来襄阳地方不靖,而宁、锦一带,东虏又有蠢蠢欲动之状,思想起来,崇祯愁闷的几欲死去。
  他带着一点希翼,看向南方:“若是真有人能奏功,诛除巨寇元凶,朕必将不吝通侯之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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