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营

  张献忠嘴里强硬,其实心里明白,未来一两年内会遭遇比较困难的局面,左良玉为首,贺人龙和猛如虎都不是好相与的,还有刘国能更熟知义军内情,是个劲敌,加上郑崇俭和方孔昭,还有邵春捷等抚标营兵马,三省交界地方汇集了十万以上的官兵,腾挪都不易,很可能会被包围。
  在这样的情况中,张献忠很注意情报收集,李定国带来的,就是房州以西的最新消息。
  “征虏将军张守仁率兵已经至新野,前锋哨骑分做几股,在均、房、竹一带均有活动。”
  张献忠持着自己心爱的九龙金杯,抚着一嘴漂亮的大胡子,罕有的露出了郑重沉吟的脸色。这几年来,哪怕被左良玉用刀掷中脸颊,他也是哈哈一笑,人家一边给他治伤,他还一边笑的声若哄钟,此时的郑重神情,对他来说也是十分罕有了。
  “来的好快。”
  在张献忠的左手边是一个中年人,一脸和善的笑,身子也很壮硕的样子,就是有点酒色过度的模样,他几乎是和张献忠坐的并排,只是桌子稍微往下一点,在张献忠面前,很多人哪怕是装的随便,但骨子里就有一点拘束和紧张……张献忠造反已经十余年,杀人无算,早就拿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都不当回事了,这样的枭雄面前,任是谁都会有点害怕。
  但这个中年男子并没有丝毫害怕,反而是那种骨子里的随意和放松。
  看着张献忠,他先嘀咕一句,接着又笑道:“天塌下来,有敬轩你扛着,俺操的哪门子心去。”
  说着还真是放松,举起酒杯,就是一饮而尽。
  “曹哥,话不是这么说,你曹营也有精兵强将,杨承祖和王龙这两个大将比我西营哪一个差了?你曹哥更是聪明过人,咱们陕西出来几十家,有王号的就有五六十个,公认的智计第一,还是你曹操!”
  “俺是小聪明,但没有大主张。现在这个当口,俺说实话,大主意就是你敬轩拿,自成在这上头也比俺强。”
  曹操,也就是罗汝才,他也是义军领袖之一,而且论说起来,其实资格比李自成等人还高的多,张献忠开始的实力比起他来还是要弱上一些,当初罗汝才可就是大掌盘子,是和高迎祥这个闯王平等的合作关系,一直到高迎祥死后,他才渐渐开始和张献忠并李自成等人先后合作,因为智计百出,所以不论是高迎祥时代还是现在群雄并起之时,罗汝才一直是各家义军争先恐后拉拢的对象,实力一直保存的很好,在张献忠重举反旗之后,罗汝才与惠登相等人也相继而起,互相策应。
  自从反出陕西,奔山西,河南,这些所谓的“陕寇”都是一直互相帮助策应,联营或分开都不知道多少次了。
  因为互相了解,罗汝才态度还是很随意,并不紧张,他的眼睛很小,看向张献忠的时候也毫不避讳自己的眼神,眼神之中,满是狡黠之色。
  “滑贼,狡而诈!”
  张献忠根本不相信罗汝才的话,这家伙奸滑似鬼,平时就滑不留手,一点亏不肯吃。真正的大事主针上也不含糊,情形不对时,他把十年积蓄全塞给了熊文灿才弄了一个招安的结果,罗汝才却是给天寿山镇守太监随便塞了点小钱就招安了,光是这件事上,就能看出两人之间的段位高低了。
  但大方向上,张献忠确实也是打定了主意。
  “左良玉刚被咱们打痛,死了一万多,精兵就逃出一千多,收拾残余也就不到几千精锐,他抓丁拉夫,每天操练,实力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恢复的,一年之内,不用怕他。勉强被撵来打咱,也是一个死字。”
  “敬帅说的好!”
  “敬帅说的有理。”
  “别吵吵,俺继续说!”张献忠哈哈一笑,将酒碗一放,继续道:“陈洪范这样的总兵有好几个,加起来不够俺老张一家打的,方孔昭一万多兵守勋阳一带大山,精兵有限,可虑的是猛如虎和贺人龙这两疯子,都是榆林将门,陕北的兵都他娘的能打,不是好相与的。好在这两货都要守汉水,防着咱从林子里偷渡汉水回陕西去,所以他们俩动弹不得……”
  在场的人,都是打老了仗的,听着张献忠说的话,都是觉得眼前的迷雾渐渐消散开了,整个湖广一带的大局都是变的十分清楚和明白。
  罗汝才的军师姓吉,是个懂得军事和地理的秀才,听到张献忠说的头头是道,分析的十分清楚,心里也是十分佩服。他回头看了一眼罗汝才,彼此十分会意,都是暗自点了点头。
  “入他娘,若不是这张守仁急急赶了来,咱们能在这房、竹一带安心过个好年,明年下半年朝廷兵马调的多了,日子才会难过,可现在看来,年前就得打一仗了。”
  话题很沉重,但张献忠的模样是十分轻松的,甚至是有一点俏皮。
  八大王就是这样的秉性,天塌下来也只当是被子盖着。
  要不是这脾气秉性,当年怎么敢焚明朝的凤阳祖陵,还挖了陵里的宝物,把死人的金杯拿在手中把玩,爱不释手?
  最绝户的还砍了皇陵几十万株香柏木,彻底毁了明朝祖陵风水。
  敢这么干的,心不比笆斗大,敢么?
  崇祯是一心想凌迟他,张献忠却是只当自己在游戏人间,早就抱定了活一天算一天的宗旨,不过明朝的虚弱也是叫他看的分明,割据自立的心,怕也是有了。
  “打就打吧。”
  罗汝才知道自己也得拿点东西出来,一味的装傻充楞是舒服,但也会叫人瞧不起,敛了笑容,沉声道:“自成不是在竹山北边?他南下,咱们往西,把谷城、竹山还有房县给打下来,全扫一遍,一则在年前补充粮草,大伙儿过个肥年。二来,探探官兵的底,看是左良玉敢来还是贺人龙多事,真的官兵叫咱牵的动了,抽冷子再给老左一下狠的。三来,这浮山兵刚到,总得休息调整,趁这当口,咱们先动,打官兵和杨嗣昌一个措手不及,也叫这个张守仁看看风色,咱们这一块铁可也不是容易打的!”
  “嗯,妙,很好!”
  张献忠掀髯大笑,眼神却也是向徐以显瞅了一瞅。张守仁赶赴襄阳的消息他早就知道,拟定计划的时候就是把这个变数算在内了,但罗汝才显然也不是善茬,消息想来也灵通,大局上丝毫不差。
  定了计,就能商量动手的细节,在这样的事情上,西营和曹营都是张献忠和罗汝才一言而决,惠登相为人老成,威望也差一层,凡事都听安排。
  底下的事,就是商量好了细节,然后和李自成联络,最好是几家首领在战前见个面,把合作的大事给定下来。
  “曹哥,俺可听说自成在渡汉水的时候吃了大亏,老营的人都折了不少。他在入商洛山前打的散了,收拢了一两千口子人,这一年多聚集再多也不会超过五千,真正的老营战兵不会越过两千,这一下子可是损失不小吧?你和自成关系走的近,和他说说,俺这里精兵和马匹都还有一些,他要是亏大了,俺给他先补一些。”
  张献忠的口吻真挚而恳切,罗汝才也是受了感动的样子,沉声道:“敬轩俺就知道你是好样的,和自成那一点子旧怨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自成也有书子给我,说是他当年毕竟年轻,脾气没历练,叫我和敬帅你说和说和。”
  “自成也是把俺看的小了,他那点子事也叫事?俺打扯旗造反到现在,和俺斗过气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个,俺都记着不放?就说掌这几万人的营盘,一天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犯错,俺要是真的错了的一个不饶,营下还能剩下几个人?和自成说说他也就明白了,曹哥你也懂的,当掌盘子的,心胸一定不能窄!”
  “说的是这个理,那这样,我这个和事佬也就当妥了。”
  “妥!”
  “你的诚心,俺会给自成转答,他怎么回复你是他的事,不过过汉水的事俺听自成说过,是战死了一些将士,走失了一些马匹,但老营□□没事,大将们一个没损,所以敬轩你说,算不算什么蛋事?”
  “这当然就不算了,俺们□□就是老营,老营和大将在,哪怕就剩下一千人,转头就能拉出十万来。”
  各家义军起事之初,经常是几千几万人被几百官兵追着打,没有甲胃和兵器,就凭叉靶,也没有真正的大将会指挥战斗,遇战就知道一窝蜂冲上去送死,所以经常十几万人打不过几千官兵精锐,被撵羊一样撵的到处跑。
  剩下几百个□□打残打光了,转头又拉起几万人的大盘子的事情确实是有,根本不稀奇。
  罗汝才听了当然是哈哈大笑,连声称是,他这人也是十分的会来事,当下连连举碗,和徐以显和马元利等西营的人连连干杯,这一场酒喝的十分尽兴,一直到三更之后,众人才兴尽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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