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战场(2)

  “是,奴婢这就去!”
  这个小内侍也是王德化的隔代门生,十分机警,点了点头,也不多问,当下便是折身而行,在暮色之中,一路从东华门出去,绕出东安门,经过灯市口,再折向东江米胡同,经行不远,就是相府所在了。
  京城格局,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勋戚之家和富豪之流,多半是东城,朝官清流,多半在西城,薛国观的相府就是在极富贵的所在,巍峨壮美,乃是天子赐给的府邸。
  隔的老远,就能看到相府外头数十盏灯笼,次第高低悬挂,犹如一盏盏星辰,天黑不久,却已经灯火辉煌。
  拴马石有好些个,都是系的来访官员的随员伴当的骡马,已经扣的满满当当的,至于轿子,更是从薛府正门一直排到胡同外头,轿夫长班,这会子就在寒风中说笑话嗑瓜子,什么馄饨摊子,片羊头脸的,卖年糕的小食摊在巷子口摆的到处都是,长随伴当们饿了,自然便是在这些小食摊上胡乱买些填了肚子便是。
  官员们也不一定能见着首辅相爷,倒是相府里每天开几桌酒席,来了便请上座,坐了开吃,见或不见,倒没个准。
  权门若市,就是这般的景像了。
  身为内监,当然不必久候,不过薛国观也不会拿这个小内侍当正经客人,也就是站在廊前阶上,听着小内侍将王德化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了,听完之后,也是不做表示,只笑道:“小公公远来辛苦了——来!”
  一个薛府执事立刻过来,垂袖待命。
  薛国观笑道:“拿二十两银子,请这小公公去吃杯酒,大年的天,辛苦他了。”
  “是,老爷!”
  这边薛府的人答应着,那边那个小内侍也是喜出望外,不过机灵的内侍最为伶俐,俗话说聪明不过帝王,伶俐不过太监,太监无需聪明,聪明反而不好,只要人伶俐,会伺候人,察颜观色,便是好太监了。此时他知道不宜多话,当下只是跪下叩了个头,然后便是随那个执事,到得外宅,自取领取超额的赏银不提。
  “阁老这番真大方。”
  薛国观转回书房,房中坐着的,一文一武两人,一个是穿吏员服饰,另外一个,却是穿着山文甲,藏青色绣云纹背甲,头顶红色铜盔的武官,见薛国观进来,那个文吏打扮的便是笑道:“平日五两就尽够了,今儿可是开发了四倍赏银。”
  “老夫的得意门生给老夫长了脸,开心多费几两银子,算得什么。”
  “哈哈,我家大人此次也是说了,等奉命来京时,就到相爷府上,正式拜门。”
  “老夫到时候倒履相迎,倒要看看,国华他是何等样人。”
  说话的,便是林文远了。
  此次浮山报功,事前大费周折,甚至是他和薛国观几次彻夜密议,这才确定下了流程,包括在皇城照应,都是林文远和薛国观的几个心腹门生在场,慎之又慎,到底是将张守仁的名字,深深烙在皇帝心底,而到了如此地步,杨嗣昌就算想诋毁生事,也得掂量一下,是否值得用鱼死网破的态度,和一个小小游击死拼了。
  这等事,涉及到最高权力之争,包括好几个阁老,尚书,内监,一直到皇帝驾前,从谋划到定策,滴水不漏,终于是把这一场大功,结结实实的捞在了张守仁手中。
  济南战事是在鲁军覆灭前就打完,检点死伤,算斩首,甲仗,第二天就清清楚楚。
  不过,张守仁借口道路不通,却是并没有直接报功,张秉文等人打算奏捷,也是被浮山营的骑队给撵了回来。
  当时鲁军出击,事情明摆着的,一定会全军覆灭。
  先是叫这个消息到京城,然后再是大胜的消息,先惨败,后大胜,这滋味自然就是完全不同。
  京师之中的流程,是叫林文远带着人操作,报捷的信使,就是孙良栋这个外表憨厚,心机十分深沉的武将来担当,果然,今日所有的表现,朱王礼都是按吩咐行事,滴水不漏,抢功之余,也是狠狠恶心了杨嗣昌一把。
  对杨嗣昌,张守仁本人并无成见,事实上这人是一个有能力和手腕,也敢于任事的一个大臣,比起明末时那些普遍的尸位素餐,或是把持舆论,只顾自己形象和清名,罔顾事实如何的清流大臣来说,杨嗣昌要强的多。
  但党争就是如此,张守仁依附的是薛国观,成亲时老薛曾经赐字,彼此门生情谊是定下来了,虽说张守仁已经拜了刘景曜,不过拜门这种事并不是不允许第二次,地方上仰仗刘景曜,朝枢之中有薛国观照应,张守仁的青云之路,必将走的十分顺畅。
  说来简单,这其中的学问,心机,种种决断,都是要事前有充足的谋划不可,而且,每一环节都不能出错,否则,就无法得到最大化的利益。
  时至如今,可算大功告成。
  薛国观也是一脸轻松和快意,他和杨嗣昌在崇祯心中都极重要,但他在崇祯心中是政务和财赋大臣,杨嗣昌却是专掌军务,原本他也不以为意,但张守仁这个武将倒是看的清楚,来信相劝,一则劝他和内廷打好交道,缓急可用。二则,军务上也不能完全的拱手相让……这个时候,大臣不懂军务,没有军事上的本事和布置,皇帝不会视若股肱的!
  这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杨嗣昌荣宠不衰,还不是皇帝觉得只有此人能助他展布军务,要是他薛某人也在军务上有所建白……和杨嗣昌的争斗,就可以从容的多了。
  固然他也看出,张守仁亦是在替他自己打算,但合则两利,多余的话也不必谈了。
  “请你转告国华,”他对着孙良栋笑道:“山东镇副总兵或登莱副总兵,抑或副将,任其择一可也。”
  孙良栋连忙站起,毕恭毕敬的答道:“我家大人来时吩咐,凡事听阁老的,他本人并无任何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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