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威,应犹在(下)

  凌恒随着沈羽打马入营, 却不想沈羽只到营门外便停了下来, 翻身下马,将马鞭握在手中,背着手, 静静地站定了步子。凌恒略加迟疑, 跟着下马, 站在沈羽身后,不明其意的看了看她。
  沈羽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瞧瞧, 我还未寻他二人的麻烦,他们便想来寻旁人的麻烦了。”
  凌恒微微一愣, 慌忙抬眼望沈羽指的方向看去,正见昌和、昌业二人在这不宽敞的营地正中背靠背的站着, 一身的军服邋遢凌乱, 抱着双臂。周遭, 围着十几个赤甲军卒,似是这两厢起了什么争执,整双手握着拳头,一个个满脸通红咬牙切齿,颇有一触即发之感。而这二人那高大的身子在这十几个赤甲军的围簇下, 显得更加突兀健壮,面上挂着一副挑衅的纨绔样子, 口中大声的呵斥着不入耳的话。
  凌恒见状, 当下拧了眉头, 上前两步正要发火, 却被沈羽按了按肩膀,只听得沈羽在一旁轻声说道:“无妨,且看看再说。”
  一旁围观的几个赤甲军士瞧见沈羽与凌恒,慌忙小步跑过来拱手行礼,凌恒气道:“步卒长何在?”
  此时这步卒卒长才慌着跑来,跪落身子行了大礼:“小人宗布,见过少公。”
  沈羽摆了摆手,让他起身,淡淡地问道:“宗布,他们不好好的收拾营房,这是要做什么?”
  宗布抬眼看了看沈羽,颇有些为难的咂咂嘴,干哑着声音回道:“回少公的话,咱们本也是领了军令收拾营房,可这营房破败许久,兄弟们累了许多日子,虽有些丧气,却也都各司其职,唯有他二人,拒不从令,我让宗褐与几个兄弟前去说他,他们非但不听还拳脚相向,”宗布说着便是一叹:“他二人平日在军中惯了这副德行,许多兄弟看不过去,平日里忍忍也就过去了,可又逢这几日大家心中都有些不快,这就……”
  “你是卒长,出了这般的事儿,你就站在这儿瞧着?”凌恒瞪着他,生怕宗布说了再多,惹得沈羽不悦,当下抢了白,脸色都因着恼怒变得通红。
  宗布更是为难,低了头:“小人想去劝阻,可他二人力大无穷,平日里还笼络了一些人……”
  “笼络了一些人,”沈羽勾了勾嘴角,抬眼瞧着那已然动起手的十几人,果见此二人力气极大,不过片刻便击退了数个军卒,每有一人倒地,这人群之中便有几声稀稀拉拉的叫好声传来,她面上闪过一丝愠色,语调却依旧平缓:“听起来,却是有些人愿意与他们交好。”她的目光移向跪在地上的宗布,抬手将他扶起来,“你说你们平日忍忍就过去了,是因着此二人的出身,是以不敢招惹麻烦?”
  宗布抿了抿嘴,若有似无的点点头。
  沈羽又道:“你们可是也怨我,星夜赶路,车马劳顿?”
  宗布闻言微微一抖,显是有些慌神儿,因着那边打斗的动静愈发的大了,更多的人围了过去。而沈羽如此问,他又不敢懈怠,只是在口中:“小人……小人……”的轻声咕哝着,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完整的话来。
  凌恒虽做事冷静持重,可他是军中副将,如今卒长管不得,军令不通,他早在心中有火,又担心此事再这样下去,势必伤了几族和气,顾不得沈羽与宗布,按了按腰间的剑,扒开人群口中大声吼叫着让缠斗一起的人们停下。宗布左右看着,不知是该跟着凌恒去,还是留在原地。他满面窘迫地看着沈羽,而沈羽似是全然没听到那愈来愈乱的声音,依旧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他张了张嘴,片刻,叹道:“小人不敢。只是小人所言,压不住军中兄弟悠悠众口。”言罢,他自知自己所言冒犯了沈羽,复又跪下了身子,趴伏在地。
  沈羽沉了面色,收敛起笑意,依旧是背着手,握着手中的马鞭,缓着步子走近人群。那些个正瞧着热闹的军卒,余光之中看到沈羽,那面上兴奋的神色瞬然没了,匆忙地拱手不再敢大声言语,一个个后退着为沈羽让了一条路出来。随着前面的人一个个让开,视野逐渐开朗,她才瞧见方才那些人早已被撂倒,躺在地上爬起来本想着再上前角力,正瞧见沈羽缓着步子慢慢的走过来,一个个皆不敢再乱动,退到一旁低下了头。而耐不住性子的凌恒,显是生了气着了火,已然与昌业昌和动了手,这三人打的红了眼,谁也不曾在意那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与走过来的人。
  凌恒能在军中领副将职,功夫自然不弱,然公输一族与希氏一般,各个勇武,力大无穷,昌和昌业虽个头不及勇夫一般高大,却也高过凌恒一头,加之他兄弟二人攻守相宜,凌恒纵使再有本领也难免左右掣肘,才过几招便已经显得脚步踉跄,他哪里受得了这般的气,大喝一声,握紧了拳头飞身朝着昌和扑了过去,可还未到昌和近前,便被昌业一把揪住衣领,往后一扯,朝着后方抛了出去。凌恒失了平衡,加之昌业的力气大的出奇,被如此重重一抛,几是脚不沾地的仰躺在半空向后飞了出去。
  便在此时,那本来慢悠悠走着的沈羽,身形一闪已到了凌恒身后,抬手一挡一扶,竟将凌恒稳稳地扶住了。人群之中发出不小的惊叹之声,却转而又忽的静默下来,凌恒站稳了脚步,满头大汗,面上带着浓重的怒气,只觉得丢了面子,啐了一口便又要上前。沈羽却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摇了摇头。他稍稍一愣,这才压下火气,拱手退后。沈羽就如此走到昌和昌业近前,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比她高了许多的二人,开口淡淡地说道:“想打架?”
  二人但见沈羽,负气一般的哼了一声,却也不拜不跪,昌业更是轻叱一声,转头当做瞧不见,昌和傲慢至极的回了一句:“回少公的话,小人们不敢。”
  “不敢?”沈羽点点头,看了看周遭几个被他们打伤的人,“军中兄弟,皆为同袍手足,你们把他们打成这样,却又说不敢?你这般的话儿,是让我信,还是让我不信?”
  昌业冷笑一声:“公,高高在上,军令一下莫敢不从。我兄弟二人,人微言轻,若少公不信,便不信罢!”
  “你们心中颇有怨气。”沈羽扯了扯嘴角,“是觉得我做事不公,应下的话儿,未能践行?”她说着,却微微蹙了蹙眉,故意言道:“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对我不满,大可将满心的怒火朝着我发,可你们却把这满心的怨气发在别人身上,此举,实非丈夫之举。”
  “丈夫之举,该由大丈夫评判。少公巾帼,偏要来管须眉之事,怕也有些不够妥当吧。”昌业低着头,挑衅一般的瞧着沈羽,满脸的煞气似是顷刻之间便要动起手来,而那一抹傲慢之色,如同故意想激怒沈羽一般,愈发的浓重。
  “放肆!昌业,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凌恒按着腰间的剑,大喝道。
  沈羽却笑了:“昌业,你可知昔日希族族长,在临城的城下,是怎么死的?”
  昌业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你二人,父在哥余,母为公输,此二族,皆在舒余古族之列,便是在《野卷》之中,也有颇多记载。可我却从未听过,哪个哥余族人,会在军中有这般作威作福欺软怕硬之举。倒是让我大开眼界。”沈羽转过身子背对着二人,转而环视周遭赤甲军士,朗声说道:“我知军中有些人,对我不满,却又不敢言说。”她说话间,缓着步子,往人群一处来回的走着,凌厉的目光从前排的几人面上扫过,那几人正是方才为昌和二人拍手叫好的几人,他们被沈羽盯视,只觉如芒在背,不禁别过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沈羽笑道:“也罢,既不敢说,今日此时,我替你们说。”她停顿片刻,长长吸了一口气,复又说道:“舒余立国数百年,治军严明,军中同袍,各有本领。而皇城五军,更是一国壁垒,我赤甲步卒,为五军之首,人数逾有百万,在国中素有美誉,赤甲过处,可护百姓,可抗敌军,马革裹尸百死不悔。昔日国为中州大羿所侵,在这数年战中,立功最多的,是赤甲,死伤最多的亦是赤甲!而今,战事刚刚过去两三年,一国百姓安稳和乐的日子才没多久,便有些人,把投军当成了儿戏,被这安逸的日子磨平了心中的报国义气,贪图安逸,心中只想着享乐,把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都抛之脑后。短短四十多日的行军,走的尚是官道,并未风餐露宿,长途跋涉,倒觉得有人亏欠了他。”她说话间,复又走回昌和昌业二人面前,眯起眼睛,面上浮起一丝愠色:“更有人仗着族中福荫,想跑到我赤甲营中作威作福,目无大小。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脑袋在肩膀上,长得太结实了?”
  沈羽说到最后,声音愈高,面上虽算平静,可这言语之间满是威严,话音一落,周遭军士稀稀拉拉的慌着跪落了身子,却仍有十几个人,面上极不情愿,晃晃悠悠的一动不动,似还等着昌和二人替自己撑腰一般,有恃无恐。
  凌恒却大声喝道:“步卒何在!把这几人都给我押下去,军法伺候!”
  此话一出,那平日里总被这些人欺负的步卒便率先站了起来,将人群中站着的几人一个个押下,揪着便要往营外走。昌和却大笑几声:“我以为泽阳少公,昔日的狼首是个怎样的英雄,如今在这军中,不过就是个仗着自己族中福荫,欺压手下的女子罢了!”
  凌恒怒道:“昌和,你是要反了?”
  沈羽轻轻将马鞭从左手换到右手,抬眼瞧着这人高马大的两个祸头子:“既然如此,那这武者之事,便用武者的法子解决好了。”
  一众步卒皆是一愣,他们之中,不少是新入赤甲营中的,早年有些耳闻,狼首沈羽率军将中州大羿退过大泽祁山,后又听闻这狼首竟是个女子,各个心中都揣着好奇,却从未见过此人的本领,而这一路行来,沈羽极少言语,偶有几次说话,也是平和至极,从无架子,便不免在心中想着不过也就是以讹传讹过于夸大。想来也是因着如此,才让昌和昌业几人觉得有恃无恐,而今事情一出,纵不想这少公,竟真的要与此二人一较高下。众人渐渐围拢来,屏息静神的不敢高声言语,都想看看这昔日的狼首,究竟有如何的本领。
  凌恒慌忙走到沈羽身边低声说道:“少公,大可不必如此……”
  沈羽看着昌和昌业二人:“你二人,若是输了,如何?”
  昌和扯了扯嘴角,斜着眼睛看了看沈羽:“若是输了,任凭处置,绝不二话!”
  沈羽点点头:“好,也算爽快。”说着,将腰间佩剑拿下来。
  昌业冷笑一声:“你若是输了,该如何?”
  沈羽将长剑放在凌恒手上,笑道:“若我输了,你二人但有所求,我都应承。如何?”
  凌恒双手捧着剑,满是担忧的看着沈羽:“少公,此二人力气极大,怕要吃亏……”
  昌和又道:“倒不曾想,今日,还能见识见识泽阳的鹰爪长剑。难道少公,也要仗剑欺负我们二人手无寸铁?”
  沈羽哈哈一笑:“安心,你们二人,还不配我拔剑。”这话言语之间极尽挑衅之能,听的二人面色涨红,昌业大喝一声,显是被激怒,握起拳头便朝着沈羽打了过来,这一拳力道极大,沈羽却只是微微一个侧身闪了过去右手的马鞭顺势一甩,就在这一瞬之间抽到了昌业的脸上,当下那肥大的脸上便从下巴到鼻尖儿,多了一条血印子,而昌业却未曾受阻,一拳打空身子一转用胳膊朝着沈羽撞了过来,沈羽身子向后一弯脚下一滑,便从昌业的胳膊下面滑了过去,单手扶地身子又是一转足尖一点纵身跃起,一脚踩在已然一拳追打过来的昌和头顶,昌和被踩的微微一顿,双手便往上举要去抓沈羽双脚,可沈羽借力往前又是一纵,轻巧的躲过他的双手朝着还未站稳的昌业脖颈处又是一脚狠狠地踹在上面。
  昌业脑袋一歪,更是没有想到沈羽小小的个头居然力气如此之大,脖颈被大力一踹当下只觉得咯噔一下,只觉自己的喉咙如同断了一般,一口气上不来眼前一黑歪倒在地。
  昌和一愣,不想自己的弟弟竟如此快的便被击倒,大吼一声,怒目圆瞪开口大喊着朝着沈羽扑将过来,双手合围似是要将沈羽抱起一般,便是双臂都带起一阵风,沈羽却站在原地岿然不动,昌和只觉自己就要得逞之际,气势更盛,沈羽却微微一笑,在昌和与自己还有半身之隔时,忽然侧身抬脚一踢,将地上一阵砂石朝着昌和面门踢了过去。昌和猝不及防当下慌忙收势闭目,那细沙早就飞进了他双目与口中,旋即双目剧痛,呛得一阵咳嗽。便在此时沈羽倾身而上马鞭又是一甩,当头在昌和脸上又抽了一道血印子,继而飞身而起一脚当胸踹去,竟将昌和踹飞,滚出老远。昌和趴在地上不住咳嗽之时,昌业才终于喘匀了气息,可他刚动了两步,便觉眼前人影一闪,一个冰凉的事物就抵在了自己的喉咙处。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喉咙处,却依旧是那马鞭的一端,而沈羽此时面色平静的看着他,轻声说道:“比起当年希葛,你们差的太远了。此时,若我手中是一把剑,你们的脑袋,早就成了两半。还打吗?”
  而此时,那沉静的军营之中,忽的一阵阵喝彩声起,一众步卒皆是举着拳头喊道:“少公好功夫!”
  昌业皱了皱眉,知道胜负已分,涨红了一张脸:“是我兄弟二人输了,少公想怎样处置我们,悉听尊便。”
  沈羽收了马鞭,摇了摇头:“先去带你兄长洗洗眼睛,稍后,自行去寻凌将,领你们该受的军法。”昌业垂着脑袋,咬了咬牙:“我兄弟二人出言挑衅你,你不杀我们?”
  “为一己之气而害人性命,才是公权私用。我沈羽,赏罚分明,从不做此事。”沈羽不屑的冷哼一声,走到场中,高声说道:“在我赤甲军中,须友爱同袍,和睦相处,我赤甲军,是护国之军,及城百姓,是我舒余子民,今日起,若再有私下妄言,挑动内斗者,当受军法!”
  昌业扶起昌和,往河边而去,而一众赤甲步卒再没人瞧着他们,尽皆对着沈羽跪落身子,高声应下:“小人,谨遵少公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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