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拜贴,形势转

  直到夜深, 二人才去休息。沈羽似是有些愁绪, 赏月之间多饮了几杯酒, 不多时便迷迷糊糊地睡了去。然翌日还未到清晨,疏儿便轻轻推开房门, 站在屏风外轻声的唤了两句吾王。
  沈羽困顿的抬手轻轻拍了拍桑洛,桑洛却睡的浅,早就被疏儿叫醒。只听得疏儿说了句前朝有些琐事,便即起身, 又顺手将想要起身的沈羽按了回去,轻轻一吻只道了句:“好好歇着。”
  这种事儿沈羽司空见惯,又因着喝多了酒头痛, 只听得疏儿说了句“琐事”便安了心,懒懒的咕哝了两句嘱咐的话儿又睡了过去。桑洛瞧着她那样子,颇为不舍的复又在她唇边印下一吻, 这才换了衣裳, 出了门。
  而今次疏儿所说“琐事”, 只怕并非真的“琐事”。桑洛在瞧见殿中哥余阖那来回走着的身影之时, 心头便是暗暗了然。待得她落了座,哥余阖行礼之时,便淡然开口:“看来今日,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哥余阖微微一笑:“果真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吾王。”
  “我只道无论出了多大的事儿, 你都从不慌张, 每每我见你, 你不是悠闲自得的席地而坐, 便是从不知哪根横梁顶柱上跳下来。”桑洛抬了抬手,示意疏儿给哥余阖送杯热茶去:“唯有今日,我头一次瞧见你如此无措。”她舒了口气,定下心神,沉声说道:“说吧,你的影卫,收到了什么消息?”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哥余阖从怀中摸出两封信,放在手中拖着,却又迟疑地看着桑洛:“吾王,是想先看好的,还是坏的?”
  “有何不同?”桑洛挑眉,倒不急于追问:“我瞧你的样子,似乎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总归都是怪的。是也不是?”
  哥余阖哈哈一笑,将手中的信放在疏儿手中:“吾王,且先看看吧。”
  他话音未落,桑洛便是低呼了一声。因着她分明瞧见了呈上来的两封信之中,有一封与众不同。
  太不同了。
  她紧紧地盯着那一封信,眉头皱的紧紧地,许久才叨念了三个字。
  “国拜贴?”
  哥余阖面色沉着,并不言语。那目光直直的看着桑洛,似是只等着她将这贴子展开一观。
  而桑洛似是发了呆一般,一动不动。片刻,开口言道:“疏儿,你去……去看看沈公是否醒了,若是没醒便等着,若是她醒了,”桑路没有抬头,可这言语之中却竟分明带了几分无措:“同……同她说,今日天气晴好,我……我想去竹影轩中下棋,让她过去等我。”
  疏儿但瞧见桑洛的样子便知道哥余阖带来的消息绝非小事,当下应了快步而去。
  桑洛拿了手边的茶杯,闭目呷了一口茶,长长的舒了口气,哑声说道:“看来,我此前的猜测,没错了。”
  她放下茶杯,果断的将那国拜贴展开,果不其然,正是大羿檀溪王亲笔所书。贴中直言:“拜舒余王轩野桑洛:吾领大羿王三十载,虽不敢懈怠,然多有错漏,起兵兴乱,终招祸端。而今龙祸即至,苦不堪言,民不聊生。祈舒余王,敕火龙赤甲,过东泽祁山解救中州之困,免我灭族之灾。事毕,中州大羿拜舒余为王,年年岁贡不敢懈怠忘怀。檀溪再拜稽首。”
  不过数行,字里行间,已尽显如今大国形势逆转之迹。
  “这国拜贴,八日之前送递泽阳穆公。穆公只觉事大,不敢堂而皇之送来皇城,遂命泽阳影卫星夜兼程,半个时辰之前,送到我的手中。”哥余阖低声言道:“看来这龙祸,在中州,怕已然超过一月了。不然,以中州的兵力,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桑洛扯了扯嘴角,却终究没能笑出来,轻轻的哼了一声:“这就是你所言的好消息。”
  哥余阖只道:“中州与我舒余缠斗已过六年。死伤无数,而今,不论起因如何,终究是棋差一招没了法子。他们如今饱受龙祸之苦,对咱们低了头,好歹东泽一带,可以缓一口气了。比起……”哥余阖说着,顿了顿,苦笑摇头:“比起另外一个,应算是个好消息了。”
  “是么。”桑洛低垂着眼睑,面无表情的看着另外一封泽阳送来的书信:“听你如此说,我还真的是有些不敢再看了。”
  “吾王方才让疏儿调走沈公,我以为,吾王……已然猜到了。”
  桑洛闭上眼睛,那悬在另一封信上的手始终没有落下,最后轻轻搭在膝盖上,重重的叹了口气:“你已经看过了,不若你来说吧。”
  “这信,是穆公据荀邵所报一一记录。”哥余阖站定身子,抬头望着桑洛,一字一顿:“七月初二,入中州萧县南深林,遇狼祸不知路,翌日,林中遇望归族人,引至林西山洞。子阳命臣疾返相告。七月初六,再返深林而不见人,寻半日,得山谷,碎石塌陷,有龙鳞,火痕。不复得泽阳与望归踪迹。”
  桑洛依然闭着眼睛,可哥余阖这短短几句说着,额头上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周身微微发了抖。那藏在衣袖内的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穆公心细,将荀邵也送了来。荀邵到的泽阳之时,正巧中州国拜贴送入府中。”哥余阖吐了口气:“吾王所言非虚,那龙遥与望归族人,包藏祸心。只怕午子阳与陆离,这一遭是着了他们的道。”
  “荀邵何在?”桑洛睁开眼睛,看着哥余阖:“带来了么?”
  哥余阖点了点头:“带来了,就在东厢。吾王是否现下就……”
  “不必。”桑洛打断了哥余阖的话,迎视着哥余阖略显疑惑的目光,“我想,该问的,你应也问过了。不要再兜圈子,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哥余阖轻笑一声,弯下身子席地而坐,拿了腰间的酒袋子灌了一口酒:“荀邵双手此时还裹着布渗着血,应是在那被毁的谷中扒了许久,可惜人单力薄,难违自然之力。但依他所言,那日午子阳已觉察出龙遥有异,是以暗中命他假做迷路,让他即刻回返寻到咱们的探子回报穆公。只是他再回去寻他们之时,那山洞已空。他四处寻找,许久才寻到那山谷,但见那样子便想起祁山一战的情景,果不其然在那处看到火痕龙鳞,想来那山谷便就是黑龙所毁。”哥余阖叹道:“便是他真能拔开碎石,恐怕瞧见的,也是烧的面目全非的尸首。他在周遭寻了半月,总隐约听得龙鸣嘶嚎,只怕待得再久误了消息,只得赶回泽阳。”
  哥余阖言罢,看了看桑洛。却见桑洛仍旧直直的盯着他。
  “我知吾王想知道那陆离是否还活着,荀邵并未瞧见他们,但若真是遇得黑龙,那山谷尚且被毁如斯,血肉之躯,可想而知。”哥余阖看着桑洛:“时至今日,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吾王可否为我解惑?”
  桑洛疲惫的叹道:“你是想知道,为何我会派人随龙遥往中州去?”
  “那龙遥既是望归族人,自然可驭黑龙。吾王命人随她去,”哥余阖弯唇一笑:“依我所见,”他抬手指了指桑洛面前的国拜贴:“应于此有关。”
  桑洛目光微晃:“你倒是聪明极了。”
  “比起沈羽与穆公,这聪明一说,我认。”哥余阖笑道:“泽阳族人的性子王知我知,想来,吾王是让他们与龙遥一同,想法子将那黑龙制服莫害了一方黎民百姓。可我与他们不同,我哥余族人,不仅能纵马驰骋,更擅在地下打洞寻其弱点出其不意。中州是舒余大敌,若能借此削去他们的锐气,可谓高妙的法子。依我所见,吾王与我,想的该是一样的。”
  “既如此,你还有何事不明?”桑洛倒也不绕弯子,权当默认。
  “我只是不明,那陆离瘦瘦小小手无缚鸡之力,为何吾王会让她前往?”哥余阖疑惑的看着桑洛:“我思来想去,都想不出个头尾。”他说着,却又嘿嘿一笑:“难道那龙遥……与吾王一般性子,瞧上了陆离不成?”
  桑洛沉默不语,许久才摇了摇头:“此事关系重大,我不能与你尽述。但陆离若是真的出事,我只怕沈羽……”
  “可此事吾王也瞒不了她多久。”哥余阖只道:“况且……”他说话间皱起了眉:“吾王有否觉得,今日之事,与咱们前些日子提起的过往之事,太过相似?”
  桑洛被哥余阖说的神色一凛。
  黑龙祸中州,中州祈舒余相助。
  她怔愣当下,竟一时语塞。
  “过往中州龙祸,亦是泽阳沈氏帮他们解。而今想来,几月之前,黑龙偏就又在泽阳祁山,蓝盛暗中操纵许久,哄骗那老实的蓝多角宁可自断一手都要将沈羽遣返泽阳,”哥余阖拧着眉头:“实在太过相似了吧?”
  桑洛听他一言,竟至心惊胆战,呼吸都急促起来,死死的盯着哥余阖:“是以,你怀疑此事,也与蓝盛有关……还是……”
  哥余阖头一次显得苦恼起来:“吾王之问,我也不知。即便与蓝盛有关,眼下也还需回复这国拜贴。不知吾王,有何打算。是看它国祚殆尽,还是救他于水火,合力除了那黑龙?”
  桑洛只觉周身是汗,再次将目光落在那国拜贴上。
  若论成败输赢,不论龙遥将黑龙引入中州与否,这国拜贴一到,中州已然都是败了。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可这消息来了,她却依旧心中难安。她倒是想让中州如此就亡了,可中州亡了之后呢?陆离龙遥生死未卜,黑龙终究难除,若那黑龙横冲直撞一路往东倒好,可它不是人,来去不定行踪飘忽,若它自中州一路往西,怕就是舒余。
  可即便是她派兵驰援中州,那黑龙就真的能被除了么?
  檀溪的国拜贴上说的明白,祈她舒余的火龙赤甲,中州大羿只会骑马射箭靠的是蛮力,舒余火龙正是他所不能有的,若在中州遇黑龙,他檀溪必合一国之力困住黑龙,届时赤甲军数百巨石流火成万箭齐发之势,如此,不但除了黑龙,更是大大削弱了中州战力,自可是一个保全自己又除去大敌的好计策。
  但她又该让谁去?
  哥余阖说的明白,当日,是泽阳沈氏除了黑龙。
  桑洛打了个寒战。
  不,她当然不能让沈羽率兵前往。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
  若沈羽知道陆离在中州失了消息,她又会如何
  桑洛拿起那一封泽阳的信,站起身子,脚步不稳的踉跄了两步,缓缓从台阶上走到了哥余阖面前,将这信放在他手中。
  哥余阖不解的看了看桑洛,似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传令魏阙,即刻整兵三十万,往泽阳听穆公令,驰援中州。”
  “吾王……”哥余阖看着她:“那沈公……”
  桑洛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淡淡的说道:“这信与荀邵,交给你来处理。”
  哥余阖摇头且道:“吾王,此事只怕我要多一句嘴,魏阙出兵要去狼绝殿调兵符,而两国联合又是何其大事。沈羽不可能不知。若真如此做,只怕她……”
  “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且办好我吩咐你的事,就好。”桑洛打断了哥余阖的话,不再多说一字。
  哥余阖蹙了蹙眉,片刻,躬身道了一句是便往外去。
  “我知你与沈羽惺惺相惜,过往,也帮了我们许多的忙。”桑洛复又开口言道,哥余阖站定步子,转身看着桑洛,桑洛又道:“但此事,我望你三缄其口,不要与她提起。”她说着,叹了口气,双手微微握了拳:“我与她分开太久,历尽千辛活了下来,得了这不想坐的王位,为的便是能与她好好的待在一处。”
  哥余阖目光深邃的看了桑洛许久,这才终究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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