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族重现

  蓝多角听得瞠目结舌, 周身都在这寒气之中发起了抖, 双唇哆嗦着, 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儿。
  姬禾长叹一声,整个人似乎更加衰老沧桑, 伏低了身子咳嗽数声,许久,只是淡淡的吐出两个字,不断重复:“天意……天意啊……”
  “天意?”哥余阖冷笑道:“国巫, 是想用这两个字,免去你身上的罪责?还是想用这两个字,解释这所有的事儿?”
  “都不能。”姬禾干笑一声, “此事与我,有脱不开的干系。千丝万缕,罄竹难书。当日, 我占测出两位王子皆非真王, 便一直心存疑惑, 不知这占测之中, 究竟出了怎样的纰漏。直到那一日在姚余祖庙之中见到公主,豁然开朗。而后,皇城惊变,牧卓假死, 太子登基, 桩桩件件, 犹在眼前。先王去前, 曾诏我入皇城,问我究竟谁才是天选真王,那时,我已知龙气早已不在城中,转而,往西而来。以我对先王了解,若我们所有人都能瞧出公主聪慧果决,异于常人,他又怎能容忍这样的女儿留在皇城之中,留在伏亦身边?”姬禾轻哼只道:“旁人猜不出,我却想得到。若想剪除后患,唯有将公主放逐。而昆边,确是个极好的地方。恰逢蓝盛就在昆边寒囿,我于心不忍,便传信与他,信中让他多加照拂,以图日后安宁。”
  “可……伯父信中,难道提及了真王之事?”蓝多角不解的看着姬禾:“所以我叔父才……”
  姬禾摇了摇头:“只字未提。直到后来辰月教乱,伏亦不顾劝阻执意往定国台国祭。我心中不定,便复行占测,却见龙气隐约在南,想及当日昆边火焚之事,定是蓝盛为护公主周全所为,便心中笃信,他也愿护轩野血脉。是以,我才又传信与他,告知他公主或为天选真王。让他快些想法子寻到公主,尽力护其周全。”他说着,重重叹道:“我与他相识几十年,自认为了解他为人,断不会做出祸国之事。惠王生前,乐善好施,百姓交口称赞,他又怎会做出有违惠王名声的事儿?却不想他竟真的能痛下狠手,杀了媚姬与那孩儿,媚姬是南岳细作,死有余辜,可这孩子……总归……”
  姬禾无力的坐正了身子,长长的舒了口气:“如今看来,他心中那一股火,至今未消,对先王之恨,仍旧未灭。”
  “吾王信他,将这样重要的事儿托付与他,”蓝多角闭目苦叹:“此事,我大宛一族,如何对得起历代先祖。”
  “女帝心善,纵然伏亦数次对她下了杀手,但总归念及这孩子是轩野一族血脉,未尽杀绝。”姬禾只道:“只可惜恩怨轮回,说不清对错。”
  “可……”哥余阖皱着眉,不解言道:“可便是如此,你之所言,若说的通,那他便就是想借女帝之手,除去伏亦与牧卓。如今二人皆已除去,那媚姬所诞下的男婴也被他所杀,女帝如今高坐王位,难不成,他还要加害吾王?”哥余阖思忖片刻,又道:“若他真想将渊劼后人赶尽杀绝,当日在昆边,岂不是最好的动手时机?便是在昆边之时他有意留着后手,可大事成后,他亦有许多的机会与吾王独处,或借商议国事,或借着什么由头都好,还怕没有机会?”
  他说话间指了指地上的卷轴:“还有,依你们推断,这假的卷轴,是蓝盛所偷换,他要偷换,那便是说,在……”哥余阖看了看蓝多角:“在你继任大宛族公之前,定就换了。多少年过去了?想来,他在有能耐,也断不能未卜先知,又是怎的就能在几十年前,知道渊劼会开天元祭阵?”他又看了看姬禾:“而皇城之中你的那什么……什么遗录,又该如何解释?”
  姬禾与蓝多角听他所言,更是眉头深锁,亦不知究竟如何作答。
  哥余阖又道:“眼下的事儿弄的七八分清楚,可我想要知道的却依旧没有眉目。”他双手一摊:“我纵不管这蓝盛究竟是好是坏,是想报仇还是想谋逆,可他为何要想尽了法子将沈羽遣返泽阳,不让她留在皇城?若他只为报仇,何苦大费周章的将矛头直指沈羽?便是沈羽功夫卓绝,可在女帝身侧护着,可就算没有沈羽,这皇城禁地三道门,也不是他蓝盛想闯就闯的进的。二位真不觉得,这事情蹊跷?”
  “哥余公所言,确实有理。”蓝多角沉吟半晌,摇了摇头:“此事,越想越觉复杂。按理,不该如此。”
  “我想……”姬禾蹙着眉头,说的极慢,双手交握在一起,两个拇指轻轻的绕着:“我想……或许,这两样东西,皆非我之一辈所偷换。”
  “伯父之意,是说,这两样东西,早在你与叔父之前,就被……”蓝多角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姬禾的模样,试探的又问道:“难道……比……你们还要早?”
  “无论是这定国石室,还是皇城的占天楼,都非一人之力可成。这两样古物同时被造了假……”姬禾的双目眯着,目光忽的凌厉起来:“只怕,没有皇族中人的授意与遮掩,根本做不成。”
  “这可真是玄之又玄了。”哥余阖听得瞪大了眼睛,面上尽是不可思议:“你如此说,难不成咱们得把姚余祖庙中的先王们一个个叫起来问问?”他摇了摇头:“让我说,这些都是后话,若真与皇族有关,日后禀明吾王,再寻线索也是不难。眼下,还是要解决当务之急,我们在这里胡乱猜测也没个头绪,不若现在就去昆边,寻到那蓝盛问一问。他若说了,便给个悔过的机会,若是不说,那便拿了,送去吾王面前,我却不信,以吾王的手段,还问不出来实话。”
  哥余阖说着,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灰土:“在这地方呆着,周身寒冷,冻得人浑身不自在。走吧,那昆边,远不远?现在就动身吧。”
  蓝多角扶着姬禾站起身子,摇头只道:“便是快马过猎墙,也要五日。过不几日便是叔父回返的日子,我们若贸然前去,不若在大宛等待。”
  哥余阖冷笑道:“蓝公,你莫要说我疑心太重。听完你们方才所言,我仍是将信将疑。若蓝盛真的如此心机深重,那哥余阖想问蓝公一句,”他缓着步子走到蓝多角身前,目有深意的盯着他片刻,偏过头轻声说道:“你所言派去昆边的探子,真的……可靠吗?”
  蓝多角晃了晃身子,左手用力的握住姬禾的手臂,满目惊恐的看了看姬禾,但见姬禾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当下言道:“走,马上就去。”
  他口中说着,人已经先他们一步往前走了去,却又因着心绪不宁走的踉踉跄跄,姬禾佝偻着身子跟在后面,只是叹气。唯有哥余阖,抱着胳膊晃着步子走在最后,语调依旧悠闲:“已然如此了,只盼着,他可千万别跑才是。若真跑了,呵,你二人,就随我去皇城,自己跟吾王解释吧。”
  三人匆忙出了行宫,策马又往大宛,刚一入城,却见蓝越纵马匆匆迎来,瞧见蓝多角,翻身而下急道:“公,有不速之客,自昆东而来。”
  蓝多角本就满头的大汗,听得此言更是一愣,当下问道:“昆东?”
  蓝越似是有难言之隐,抬眼看了看姬禾与哥余阖,抿了抿嘴,低头默不作声。蓝多角大惊只道:“人在何处?”
  “就在府中。属下,拦不住。”蓝越复又叩拜。
  蓝多角那一张本就枯黄的脸上更添了几分的烦恼忧虑,转身看了看姬禾二人,只道:“咱们快些回去。”当下狠狠地一夹马肚子,那马儿长声嘶鸣疾跑而去。蓝越惶然起身,上马紧随而去。
  哥余阖怪道:“昆东来了什么怪物?让蓝公吓成了这个样子?”
  姬禾叹道:“多事之时,纵不知昆东人来,又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他擦了擦面上的汗:“小兄弟,走吧。看来,你与我这老头子,是闲不下来了。”
  蓝多角一路入了府中,便是下马的时候又险些摔倒,跌撞着步子入了大门,一路吩咐着所有人等不许接近,公府大门锁门闭户,除却国巫与哥余公,旁人不得入,若是人来,便请两位往偏房之中休息片刻。
  蓝越领了命,领着侍从站立府门之外,偏巧就将刚刚到的姬禾与哥余阖拦了下来。哥余阖嘻嘻一笑,面上倒是颇为乖顺的跟着姬禾随着蓝越往偏房中去,行进之中依旧斜眼看了看那关着大门的正厅。待得蓝越走后,便及说道:“国巫在此地休息,我去寻一壶酒来。”
  姬禾上前一步拽住了哥余阖,哑声说道:“我知小兄弟想去做什么。旁的,我都不管,但此事,小兄弟,不可去。”
  哥余阖古怪地看着姬禾:“为何?”
  “小兄弟可知,蓝越口中昆东之人,是何来头?为何小角儿如此匆忙惊异?”
  “若是知道,我也就不须出去了。”哥余阖笑道:“看来国巫,又知道?”
  姬禾淡淡一笑,拉着哥余阖坐在桌边,拍了拍他的胳膊:“舒余国大,横亘不知几万里。内中宗族众多,大小不一。唯有一族,数百年来神秘莫测,世人鲜见。这一族,世代祖居舒余极西,昆山之东。它之所在,便是与这最西边的昆边,还要往西,其间隔着阿沙帕,这阿沙帕寸草不生,一年之中日日狂风呼号暴雪卷地,从无人迹鸟兽。”姬禾抬眼看着哥余阖:“我说到此,小兄弟应知,我指的,是什么了吧?”
  哥余阖双目一眯,深黑的眸子之中晃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迟疑片刻,开口说道:“国巫所说的,难道是八族之中那最逍遥莫测的,无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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