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诏禅位遭非议

  “此乃先王血诏!”蓝多角站起身子振臂高呼:“大定国律已有明言, 若临大乱, 书血诏。一国诸公, 皆须奉令而行。违者,诸公可讨逆诛之。”他说着, 看着站着的二人,双目一眯:“希公,难道要违血诏,逆而行之?”
  “不敢!大宛乃八族之首, 说话自然掷地有声,蓝公此前请我来此,说的也是助公主,解救吾王。可如今, 我们人刚刚到此,吾王变成了先王,我们如何信服这一纸血诏?”希蒙粗声一笑,“我白沙地希氏,亦在八族之中,更有辅真王,兴舒余之责。如今逢国之大难,先王崩逝, 举国哀恸, 便有血诏, 只在城头, ”他抬头看了看城头上的桑洛, 摇头冷哼:“如此大事,好歹也要瞧个清楚,看个明白。”
  他如此一说,身后一众人起身附和,吵嚷着要瞧蓝盛手中的血诏。更有人高声叫道,是否大宛蓝氏当日被先王削去公位,心中不满,害死了先王,要报私仇。
  桑洛见此情形,兀自一笑,蓝盛笑道:“公主如今可看见了,当日我所言,并不夸大。”
  桑洛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搭在那砖墙之上,前倾着身子低头看着希蒙与那站起身子高声叫喊的一众人等,闭了闭眼睛,撑着力气高声言道:“舒余八族,三十六城,同气连枝,缺一不可。逢大金乌令,千里驰援,可诸公,”她咬了咬牙,吐了口气,苍白的面上染上一层嘲笑失望之色:“你们为了讨逆而来,却远远驻扎,观瞧形式,左摇右摆,不出兵力,如今,我带兵亲入临城,以身犯险诛杀叛王子卓,轩野一族,世代为舒余之主,诸公先祖,亦曾发下重誓,更有祖训,世代护舒余,保我轩野氏,希公、向公既有所问,我亦有所问。”她指了指蓝盛手中令旨:“你们要说祖制,我们便说一说祖制。我王兄弥留之际写下血诏,如今这诏令之上的血还未干,国乱之时,弥留之际,他写下血诏,可曾有半点儿违背祖制?”
  她说到此,更是瞪着眼睛看着城下希蒙,只是等着他答复。希蒙梗着脖子,咬牙应是不答话,向刻之拱手只道:“若要如此论,确实……不曾违背。”
  “大定国律已有明言,血诏,诸公需承令顺行,不可违逆!”桑洛复又追问:“此一条律令,就在大定国律之中。可曾有半点儿逾规越矩?”
  希蒙重重吐了口气,斜了一眼向刻之,但见向刻之对着自己皱眉微微摇头,闷哼了一声,粗声粗气的言道:“不曾。”
  “既然这桩桩件件都合乎祖制不曾逾矩半分,”桑洛歪了歪头,冷笑一声:“我且要问一问,究竟是谁,有违祖制?”
  “公主若是如此说,实在是避重就轻。臣,亦无话可说。”希蒙干笑两声,却依旧挺直身板站着。
  “避重就轻?”桑洛竟被说的笑出了声,低头看着向刻之:“向公,作何抉择?”
  向刻之叹道:“国逢大难,纷乱如斯。公主所言,确是句句都依着祖制。祖制亦有言,若遇难抉择之事,需八族公商议而定。如今……”他抬头看了看蓝多角,“大宛蓝氏,已奉公主为新王,星轨姬氏与无忧风氏早已超脱世外,不在朝政之中,如今余下六族,除却轩野皇族,仅剩得大宛白沙无棣泽阳哥余五族,而哥余已不再……”他站起身子,看着桑洛身边的沈羽,拱手言道:“沈公,作何抉择?”
  沈羽还未言语,希蒙却古怪的言道:“沈公自始至终都在公主身侧,向公,何苦再问?”
  向刻之面色一沉,对着希蒙连连摇头,却有一人忽的从那后方众人之中晃悠了出来,口中啧啧不断,声音却洪亮:“白沙地的勇夫,端的是只有力气,没有脑子的。”
  此人身形匀称,穿着一身赤甲军的军服,瞧起来便就是个不起眼的赤甲军兵士,却竟慢悠悠的开口直对希蒙,当下引人侧目。希蒙听得怒目圆瞪,大喝只道:“穆公,你的兵士之中,竟还藏着如此出言不逊的腌臜鼠辈,舒余狼首,如此治军,可笑!”
  穆及桅瞧见此人也觉奇怪,刚要询问,却见这人将头上的铁盔摘了丢在沙土之中,细长的眼睛之中透着戏谑的光,正斜眼儿看着希蒙,脸上一道伤疤,唇边带着胡茬,唇角却微微弯着,瞧起来,颇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这一副模样,除却那久未露面的故人,怕也别无他人了。
  穆及桅朗声一笑,摇头摆手,只道:“此人却不是我带出的兵士,我,可请不动他。”言罢,复又开口而笑。
  希蒙被穆及桅笑的更是脸色涨红,虎着一张脸对着那人便道:“可敢与我一战!”
  “新王在此,我不屑与你一战。扰了新王的心绪。”
  希蒙怒道:“何来新王!”
  桑洛几人正在城头瞧着这忽然冒出的人,她站在高处,瞧不清楚此人面貌,正在心中犹疑不知此人是谁,听得希蒙屡屡口出狂言便是眉间一蹙,眼中划过一丝愠怒,正要开口,城下那人却又拱手举过头顶,“城上公主,便是新王!”
  “你是哪一城的人,在国中有何位分?此地,哪里有你说话的位置?”希蒙往前两步,瞧那样子便要动手。
  那人却哈哈一笑,开口高呼:“藓周,哥余阖。”便在众人哗然怔愣自己,转而对着城头跪落身子一拜起身,“藓周哥余氏,受先王诏令,辅新王。”
  “藓周哥余,勾结中州大羿,早已不在八族之中!况,你要如何让人信服,你是哥余族人!”希蒙怒斥,“怕不是,专程来替人叫好的吧?”
  “此人正是哥余族人,且是哥余野之后,哥余族公。中州大羿一事,乃哥余野蒙骗族人,哥余阖早在朔城便带着哥余一族重归我舒余,此事一国皆知!如今既然哥余族还有遗民故老,自然要归入八族之中,希公眼下将这旧事提出来,是要为天下人耻笑吗?”蓝多角拧着眉头,面色阴沉,言罢,复又咬牙警示希蒙:“希公,说话做事,还是要留给自己几分退路才是。”
  桑洛面上一喜,不想来人,竟是许久都没了消息的哥余阖,却见哥余阖抬头正瞧着自己淡笑:“一别经年,本以为公主与沈公早已离世,正慨叹红颜薄命英雄折戟,听闻公主诏令,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特来瞧瞧。如今,果然还能在此见着,又逢血诏,可见公主实在天命所归,大势所趋。”
  “藓周哥余,能重归我舒余八族之中,亦是国之幸事。”桑洛心中安慰,转而又看着希蒙,“可听希公方才所言,是定要背个违逆血诏的大罪了?我倒想问问你,若我不当此王位,谁,还能当此王位?”
  “我听闻,先王宠妃媚姬已有身孕,自然是未来王子,登的王位。”希蒙却竟不怕,开口言道:“如此,才是正统。”
  “正统?”桑洛微微扬起头,眯着眼睛瞧着希葛,唇角一弯:“媚姬是南岳细作,与叛王子卓一同害死我兄长,她所言有孕不过为了骗取我王兄信任,你竟当真?”
  “那也不该是个女子!这闻所未闻!”希蒙当下大叫:“实令诸公蒙羞!”
  “放肆!”蓝多角转头大喝怒斥:“希蒙!你可知道,你这是在同什么人说话?公主得天承命,得王血诏,又是轩野皇族中人,本就是正统!只要她能领我舒余众人祛除外敌,让舒余百姓过上安稳日子,你我辅佐女帝,又有何不可!”
  希蒙斥道:“女帝?舒余百年来,何曾有过女帝?”
  桑洛的面色终究一沉,冷声言道:“我与你好生讲理,你却如此无礼。如今诸事未定,我王兄尸骨未寒,又逢南岳侵我南疆诸城,你希氏在八族之中,却不尽国事之能,穆公!”
  穆及桅早就听得心头怒气横生,拱手大喝一声:“臣在!”
  桑洛直起身子,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血诏已下,诸公若可顺从,随我往龙首山,祭天祈祖,若不顺从,当属违逆。狼首穆公,可当即诛之。”
  “是!”穆及桅高声应了一句,复又吼道:“赤甲军何在!”
  此言一出,周遭如洪水一般的赤甲军齐声高呼,声如擂鼓。
  “金甲皇城卫何在!”
  金甲皇城卫以盾击地,啥时间尘沙飞扬。
  “青甲龙骑何在!”
  战马嘶鸣不断,马儿人立而起,一波又一波惊得人心慌。
  穆及桅将身后的斗篷一甩,瞪着眼睛看向希蒙,又大喝一声:“黑甲龙盾□□卫何在!”
  周遭一阵骚动,人群之中窜出数百黑衣甲兵,身着玄色轻甲,左手手臂上一块圆盾,右手持着轻弩,而这轻弩已然搭在左手的盾上,各个都对着希蒙。这黑甲龙盾□□卫手中的□□,与龙弩卫不同,弩型轻巧,□□却淬着剧毒,人数不过三千,素来只在皇城之中守卫,极少出王都。
  城下众人见此阵势,都不曾想到如今穆及桅竟然连从不出王都的黑甲都带了来,当下便慌了神儿,更是有一大半匆忙的跪落在地不敢言语。
  向刻之面色带了几分惶恐,叩首言道:“公主,只是朝政中事,希公总能想得明白,公主莫要伤了八族和气……”
  桑洛只道:“听向公此言,应是有所抉择,良禽择木而栖,忠臣择主而侍,向公安心,我只诛叛逆,绝不会枉害一人。”
  希葛此时终究惊得往后退了退步子,却又咬牙言道:“公主还未称王,便要杀八族之公,难道不怕天下不服?”
  “天下,本就不服,承祖制,遵王命,于心无愧,我又有何惧?”桑洛轻嗤一声,“希公既说舒余百年来从无女帝,今日,便顺了你的心思,你瞪大眼睛,好好瞧瞧。”言罢,转过身子,轻声对蓝盛言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国危更用重器大刑。蓝公,可懂我的意思?”
  蓝盛当下会意,低着头对穆及桅点了点头。
  穆及桅大喝一声:“放!”
  数声弓弦齐响,希蒙只是闷哼几声,那硕大的身躯便倒在地上,身上插满细长□□,瞪着眼睛,口吐黑血,登时没了性命。又有不服者,当即被诛杀当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众人拜服,不过片刻。
  蓝多角掩着口鼻,片刻垂下双手,开口只道:“遵王令血诏,奉女帝,为正统大义,违者,当即诛杀!”
  向刻之趴伏在地:“无棣向氏,受先王诏令,辅新王!”
  余下众人吓得慌了神儿,纷纷叩首高呼:“受先王诏令,辅新王!”
  桑洛转过身子,眼神从城下众人头顶上扫过去,开口只道:“三十六城城守,春分之时,往龙首山,行国祭。”
  蓝多角拱手拜过,高声传令:“新王女帝诏令:三十六城城守,春分之时,往龙首山,行国祭。”
  跪落诸公群臣,将领甲兵高呼拜道:“谨遵王令!”
  桑洛站在城头,静静地看着这一众的人,沉静的面上仍旧毫无波澜。许久,轻声言道:“蓝公,让他们都散了吧。”
  蓝盛拱手拜道:“是。”转而带着魏阙便下了城楼。
  不过一刻,城下复归一片空旷。
  此时,已到了黄昏。
  夕阳西下,桑洛就这样伫立在夕阳之中,似是又陷入了沉思。
  而沈羽便也一直这样站着,一直这样看着桑洛。
  桑洛不再是几个时辰前的桑洛了。
  只是短短的一天。
  她终究,还是成了这一国之王。
  待得春分国祭之后,她就会走上八步金阶,成为舒余开国以来,第一个女帝。
  沈羽心中五味杂陈,桑洛的气势让她折服,桑洛的手段让她慨叹。
  可她就这样看着桑洛,却更觉得心疼。
  直到月儿挂在半空,宁静的夜笼罩着残破的临城。
  两人依旧这样肩并肩的站在原地。如同两座风沙之中的石雕。
  “你可知……”在夜风之中,桑洛终于艰难的开了口:“为何临城之中,瞧不见一个百姓?”
  沈羽转过头看着她,木愣愣的摇了摇头。
  “入城之时,伏亦为祈先祖护佑,将这城中的百姓,做了牲祭。”桑洛的目光浅淡,看着昏暗的旷原。“此事,是舞月告知主事的。昨夜,主事才同我说明。”她动了动僵硬的身子,终于将目光落在沈羽错愕的脸上:“你我的脚下,埋着这临城中八百六十五个百姓。”
  沈羽紧紧地蹙着眉,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他……居然……”
  “他确实该死……”桑洛长长叹息:“可他毕竟是我亲兄长。我知他死有余辜,可……”桑洛说着,眼眶中浸满了泪水,“可我却从未想过让他真的死在我面前。”
  “我如今,再没有一个亲人了。”
  这话音随着晶莹的泪水一同落下。
  沈羽终于上前一步,抬手将桑洛揽在怀中,用力的、紧紧地搂着,此时的桑洛,没有此前那一般帝王决断的气势,沈羽,也不是那站在她身边的泽阳沈公。
  二人紧紧相拥,卸下在众人面前的坚硬的盔甲,亦只是两个女子。
  “你还有我。”
  沈羽的侧脸轻轻的贴了贴桑洛的额头,哑声又道了一句:“你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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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两更,为数极少的两更,因为觉得这两章一定要连在一起看,才觉得爽!
  开不开心,快夸夸我~~~~~~~~~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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