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虫现,夺人命

  沈羽在马车颠簸之中悠悠转醒, 眼睛还未睁开, 便听得耳边车轮声响, 又听得几声不太真切的低声轻唤,似是桑洛。
  她费力的睁开眼睛, 在迷蒙的目光之中,正瞧见桑洛那一张苍白的面上挂满了担忧,正低头凝视着自己。她张了张嘴,喉咙之中挤出一丝干哑的声音:“洛儿……可还好……”
  此时已到了第二日晌午, 沈羽一直在桑洛怀中沉睡不醒,桑洛便就在马车之中抱着她一夜未眠,便是手腕之处的伤口疼的厉害,也咬牙就这样抱着她, 半分不敢松开。但见沈羽总算醒来,那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回原位,听得沈羽第一句话便是问自己如何,心中又担心又难过,想及此时她二人处境,更是窒闷,轻叹只道:“我没事,只是你……眼下, 觉得如何?”
  沈羽闭了闭眼, 想要坐起身子, 却只觉周身瘫软, 使不出半点的力气, 费力的抬了抬胳膊,还不到片刻那胳膊又无力的落了回去,苦笑言道:“倒是不疼不痒,只是浑身无力。”说话间,便撑着力气咬着牙要坐起来。
  桑洛瞧着她那样子更是心疼,扶着她坐好,才觉自己的胳膊都酸麻异常,微微摇头,拉了她的手低声嗔怪:“这人不敢杀我,你实在不该受她胁迫,服下那有毒的东西……”
  沈羽低头看着桑洛那包着的手腕儿,心疼的蹙了眉,长叹一口气:“我知她不会杀你,可她如此,不过也为了逼我就范。我若不从……”她抖着手指轻轻从桑洛左腕处摩挲过去:“我只怕她伤你更甚。只是……”她面带不解:“这些人何以知道你我的身份?她口中圣主,又是何人?”
  桑洛面容疲惫,沉吟道:“此事,我也没有头绪。这一路到此,我一直在想。咱们自雀山出来到此地,途径几个村落之中皆有辰月教众。甚至村中百姓,都对其唯命是从。”她沉思片刻,开口又道:“辰月教行事诡谲,又在暗中窥视,他们在村中瞧着咱们是生人,便追查你我底细,这倒是不难。难就难在……便是如此,他们也不会在如此短的时日之内查的清楚,更况见过你我的人少之又少,何以能当下分辨?”她看了看沈羽,沉着脸色:“我怕,这辰月教中,有你我故人。”
  “故人?”沈羽蹙眉凝目:“故人……”
  桑洛轻叹一声:“如今,我只还有一事不曾想通。是哪一位故人,有如此通天之能,操控这一方教派,甚至是国中的龙弩卫……”她眉目晃了晃,眼中划过一丝极其浓重的恐慌之色:“舒绒天火之事,我心中早已有了疑虑,而如今的事儿,让我疑虑更重,恐慌更甚……”
  沈羽看着桑洛,沉声问道:“洛儿,可是想到了什么人?”
  她如此一问,桑洛的身子竟微微抖了抖,半晌,犹疑开口:“我心中,确想到一人……只是……这……本不应该……”
  沈羽虚着力气握了握桑洛的手,惊觉她手心中都是汗,心中便觉怪异,当下问道:“洛儿,想到了谁?”
  桑洛吸了口气,闭目轻笑:“我不想说,也不敢说。只怕说了便如噩梦一般缠绕不去。”她睁开眼睛,转头定定的看着沈羽,轻声言道:“时语,你只应承我一事,此番前去,生死未卜,但只要有一丝生机,绝不可舍生忘死。不管这圣主何人,但他对你有所求,只要不涉及生死,你都要应下来。”
  她看着沈羽面上浮起一阵纠结迷茫之色,复又言道:“我知你耿直中正,一心为国,可成大事者能屈能伸,若有必要,便是一时低头,也可行之。唯有保全性命,才能斩除奸佞。”她说到此,目光之中掺杂着担忧与痛楚,抬手握住沈羽那一双无力的手,紧紧捏着,咬牙只道:“我别无他求,只要你与我,都活着。”
  沈羽瞧着桑洛的样子,心中便是一紧,她暗自揣测着桑洛似是已然猜到这背后之人的身份,却又似是猜到了他们之后的境遇,可桑洛对此二事皆避而不谈,她抿着嘴蹙着眉脑中飞转,却怎的都想不明白,方才桑洛口中的“故人”究竟是谁。
  可桑洛就如此这般的看着自己,似是非要等到自己给个允诺一般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微微一笑,点头只道:“洛儿放心,时语素来不是自轻自贱不顾惜性命的人。况如今,我不是一人,我定会为了洛儿,遇事权衡,进退得宜。”她说着,又是苦笑:“可我如今这个样子,谁会对我有所求?难道还真个给我解药?我想那圣主,怕也不会这样愚蠢。”
  桑洛靠在沈羽肩头,双手搂在她的胳膊上,闭目叹道:“不管如何,见到此人,便知分晓,眼下,时语与我无事便好。”她的声音越发低浅,喃喃说着:“我困的厉害,陪我歇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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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潭头村西北小林之中,数十人的马队牵着马儿拖着马车往东南处慢行,瞧着样子,是要往村中而去。而这马队中人,低头掩面,行装朴素,粗布衣衫,唯有为首一辆马车,黑漆金顶,倒是显得富丽堂皇。但看一眼,倒像是一队经商之人,带着自己家丁奴仆,在年关之后要寻些生计。
  此时快到黄昏,马队走的却不快,空中响了几声闷雷,片刻便细雨落下,而这队伍之中的马儿也只是打了几声响鼻,偶尔能听得几人的低声交谈,却丝毫不见慌乱,更无人撑伞。
  林中一阵杂乱的脚步之声,在雨声中若隐若现,侧耳倾听,似还能听见呜咽嘶吼之声。
  几匹马踢了几下步子,被人勒停。
  雨势渐大,这一马队在林中骤停,一动不动。
  不过多时,一条瘦削身影自远而近,跌跌撞撞,样子扭曲怪异,在雨帘之中细看,却还能看出是个人。
  马车的门被人从内中微微推开一条缝隙,一声干哑的老者声音淡淡传出:“擒。”
  那赶车的车夫微微点头,压了压头上的斗笠,将马鞭轻放身侧,身子一纵竟从车板之上纵身而起,跃至那人影一侧,抬手变爪揪住对方衣领,不过片刻便将那人带至马车之前。
  黄昏的天色因着落雨愈发昏暗,那人倒在地上根本站立不起,只是身子蜷缩着,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喉咙之中呜咽不断,根本瞧不清楚面貌。
  车夫蹲下身子,拉住那人胳膊,端详片刻,双手一松,起身对着车中言道:“是个少年,瞧这衣着,不是此间人。应自南疆而来。”他说话间,地上的人却又一声极大的干吼,身子便在地上打起了滚,听着声音,实是痛苦非常。
  车门被人推开,一黑衣老者佝偻着身子,从车中露出了头,头发花白,眼光却凌厉,一如黑夜之中的鹰。却正是那昆边主事。他一手扶着车门,另一手被身边一四十多岁包着头的男子扶着,转头,看了看正扶着他的人,目光晃了晃,又看向地上少年,哑声言道:“小角儿,可曾见过这样子的人?”
  原这扶着主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宛蓝多角。他那一双浓眉本就在瞧见这少年痛苦的模样时紧紧搅在一起,听得主事所言,当下叹了口气:“三十多年过去了,不想,这害人的东西,终在南疆复现。这一趟,咱们是来对了。”他看看主事,面色凝重:“叔父,可有法子……”
  主事脸色阴沉,挪着步子下了马车,走到这少年身前,蹲下身子,不由分说的扯过他的胳膊,一手搭在他脉门之上,片刻,低头问道:“你叫什么?从何处来?”
  这少年目光迷蒙,面容几近扭曲,张了张嘴,只含含糊糊的道了四个字:“潭头……依克……”
  主事微微点头,看了看车夫,言道:“蓝越,将他按住。”
  蓝越挽起袖子,俯身将依克按在地上,主事抬手,将他身上衣衫扯开,眯着眼睛看着他胸前一片黑紫之色,当下面色更冷:“这鬼东西,已快走到心脉了。”
  蓝多角蹙着眉头,“瞧这样子,应已许久了。只怕是……”
  主事冷哼一声,“咱们一路过来,都未寻得一个有用的人。此人眼下还不能死。”说话间,挽起袖子,拔下腰间匕首,又从怀中摸出一个药包,放在鼻间闻了闻,紧蹙着眉头将那药包拿开,深深吸了口气,沉声言道:“小角儿,你同蓝越一起按住他。”
  蓝多角微微一愣,与蓝越对视一眼,当下二人一人一手的按住依克。依克瞪大了眼睛看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朝自己而来便当下惊声大叫,却又因着痛苦不断喘气。
  主事只道:“你若不想死,便不要动。”
  依克微微一愣,许是身体太过痛楚,又许是觉得自己早无生路,盼着面前这老者给自己一丝生机,便咬紧了牙关竟真的不再动弹。
  主事一手握着匕首,吐了口气,在依克左肋之下重重一划,当下便是一条极深的口子,几乎瞧见了那肋条白骨,依克一声痛呼,不断痉挛,主事却满面淡然,眼瞧着那鲜血汩汩流出,面色依旧不变,左手拿着那散着怪味的药包,放在那伤口边缘,就这样静静地蹲着身子,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流血之处。
  那血顺着依克的身体淌在地上,依克喉咙之中古怪的嘶吼而出,身子更是不断的颤抖起来,蓝多角与蓝越用力的按着依克,眼神更随着主事一般定在他左肋之下的伤口上,此时天色更加昏暗,那流出的血都泛着暗红之色。可不过片刻,二人的眼睛皆是瞪得老大,竟至倒吸了一口凉气。
  随着鲜血流出,在那伤口之处,竟有条如虫子一般的东西从血中缓慢爬了出来。黑暗之中瞧不清楚样子,可只是瞧着那扭动的样子和细长的身子,加之满鼻的血腥之气,都让人不寒而栗。然这手指般长的东西爬出之后,不去别去,却直直的朝着主事手中的药包而去。
  主事却将那药包一寸一寸的挪着,这药包挪动一分,这虫子便慢行一分,一直被主事用这药包引到了地上,主事将那药包放在地上,扶着膝盖站起身子,定眼看着这虫子缓慢的往药包之处爬行,双目一眯,低声言道:“火。”
  蓝多角与蓝越将那早就昏过去的依克抬到一旁,此时一人已将火把递上,主事手持火把,对着地上的虫子便烧了过去。
  几声细微的噼啪声音之后,便是一股恶臭传来。
  主事拿起地上药包,从新放入怀中,看了看依克那面无血色的模样,沉声说道:“将他抬入马车之中。”
  蓝越应了一声,便带人将那依克抬入马车之中,而蓝多角此时心绪未定,仍旧难掩惊愕之色,捂着口鼻问道:“叔父,这东西,就是…就是我爹当年所说的……”
  主事拿起地上的匕首在身上擦了擦,冷哼一声,轻声叨念:“南疆有虫,初极小,如白米,无足,噬其同类,日久而愈大。入人腹中,可增其力,三日不食其类,便吮人血,走血脉,致人死命,后可破腹而出。名为吞。”他说着,长叹一声,“看如此大小,这依克,怕已受此折磨快一年了。”他抬手按在蓝多角肩膀上:“走吧,救人,再问缘由。或许,他能告诉咱们一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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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你就会看到很多故人的出现了。曾经见过的,没见过的。主事卷土重来,他是蓝多角的叔叔。不是桑洛的叔叔。但他身上有怎样的故事,很快,很快,各位看官也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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