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南疆,往龙首

  陆昭在三日后得了皇城来的急令, 却未曾想过自己在姑业城这仿若被皇城卫监视一般的日子之中, 新王还能让自己带兵往南疆去?而与这令旨一起来的, 是三月国祭之后便迁都回神木,六月凌川带陆离往泽阳祭拜先祖再行婚事的口谕。
  听得如此的消息, 陆昭心中,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婚事暂缓,新王,让凌川往泽阳祭拜先祖, 也算是对泽阳一族,有个交代。可他心中又觉不安稳。尤在听了来人回报之后,更觉蹊跷。
  他只觉此事非同小可,手中捧着令旨呆坐半晌, 南疆何以忽然出了这样的乱子?在诸城祭祖之时,大火忽至,为何芸城城守不去求援周遭几城,偏将铁令送入皇城?而更忧之事,便是陆离。
  自回来之后,陆离的性情变得沉闷安静,早就没了过往那般开心俏皮的模样,这几月之中, 更是日渐消瘦, 纵是在自己面前装的如何高兴, 那一日日瘦下去的样子都骗不得人。陆昭心中游移不定, 几次都瞧见陆离抱着沈羽的长剑呆坐在房中一言不发, 暗自垂泪,几次都险些将沈羽的事儿告知陆离,却又忍着不说。
  南疆之事,新王不派穆公去,不派魏阙去,偏让自己去,他心中有数。可只担心,自己带兵一去,又不知多久,若是南疆事缓,尚可在六月之前回返泽阳,喝上凌川递过来的一杯酒。可若是南疆事重,他便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陆离。
  想及此,陆昭将那令旨端正的放在桌前,又沉闷的喝起了酒。及至喝完了壶中的酒,才起身到了陆离房中,将此事说与她听。
  陆离站在陆昭身前,面容上毫无波澜,听得陆昭所言,只是轻叹了一声,抬眼看着陆昭片刻,又是微微一笑:“爹不用担心我,放心去便是。”
  若在以往,陆离定是跳着步子拽着自己的胳膊嚷嚷着要同去。
  陆昭蹙了蹙眉,抬手拉了陆离坐在自己身边,轻轻的拍着她的手:“离儿长大了,再过不久,就要嫁人了。许久,也不同我撒娇了。”
  陆离抿嘴弯唇,靠在陆昭肩头,闭上眼睛:“爹是担心我。”顿了顿,轻声言道:“爹放心,离儿还是以往的离儿。只是这些日子,变数太多,我知自己不该再如往昔一般任性妄为。此去南疆,路途遥远,爹要万分小心,保重自己,迁都之时,魏将仁厚,定会护我周全。到时,离儿在泽阳城中等你。”
  陆昭叹了口气,点点头:“离儿如此想,我心中安稳。”他看了看窗边桌子上那把静静躺着的长剑,面色沉了沉,眼神忽晃,开口许久,方才言道:“这长剑,我须带走。”
  陆离身子一抖,坐正了身子面色瞬间更加暗淡下来。却不言语,只是咬着嘴唇低着头,目光定在那长剑之上,满是不舍。
  陆昭站起身子,走到窗边,抬手从那长剑之上摩挲过去,他不敢回头去瞧陆离,生怕又瞧见陆离那凄然的神色而动了心思,半晌,沉声说道:“如今泽阳族中,唯有这把长剑,可彰显我族人荣光。爹岁数大了,不复当年英勇,此番出征,总觉心中不踏实,须得将这剑带着,才能安稳。况……”他吸了口气,转过身子,抬眼看着面色苍白的陆离,皱了皱眉,“况斯人已逝,该断了的情,便是再不想断,也要断了。”
  陆离神色一变,她从未想过这一番从未说与别人的心思,就这样被父亲一语道破,当下慌得站起身子,双手交握着,低下了头。
  “离儿喜欢少公,此事以往我不知,但最近,却也猜出来了。”陆昭走到陆离身边,拉了陆离的手捏了捏:“离儿,大的道理,爹不说。只是,你要知道,便是少公未去,她也会同公主在一起。你这一番情思,实不该再放在她身上。”他将陆离揽入怀中,竟发觉陆离周身发了抖,叹道:“离儿,该放下的要放下,不该拿起的,也不要拿起来。你要懂得这世间总有太多离别,爹之所以为你取名离字,便是希望你,能淡看种种分别,过好你眼下的日子。”
  陆离在陆昭怀中静静落泪,却终究哽咽的应了一句:“是,离儿记住了。”
  南疆事急,令旨之中命陆昭接旨即往。陆昭黄昏点兵,及至深夜,率万五泽阳部署往南疆而去。风雪深重,马蹄踏雪。陆离站在姑业城门,任由飘飞的雪花落在单薄的衣衫上,一直瞧着这冗长的队伍再瞧不见踪迹,却仍久久不语。
  魏阙叹道:“离儿姑娘不须忧心,陆将英勇善战,运筹帷幄,南疆定安稳如常。深夜雪大,我送你回去。”
  陆离弯唇一笑,却笑得颇为牵强,那一张脸儿被冻得通红,身子也发着抖,只是轻声言道:“多谢魏将,回家的路,我熟悉的很。城中安全,魏将,不必挂心。”
  魏阙对着陆离拱手:“那我派人陪姑娘回去。”
  陆离复又对魏阙轻身一拜,裹了裹身上的衣裳,转而又往家中而去。
  中州历,舒余大德帝元年二月二十一,南疆诸城乱,王遣泽阳一部往南疆五城,时,陆昭为统领,深夜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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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二十六,龙首山西南,潭头村。
  沈羽推开房门,怀中抱着几件干净的粗布衣裳,对着门外的大娘躬了躬身子道了谢,转而进了房中。
  疏儿接过沈羽手中的衣裳,看了看,撇了撇嘴:“这衣裳,实在是老土的厉害。”
  沈羽笑道:“这村中本就人少物缺,能寻得这几件衣裳,已是不易。”她走到桌边坐下,拉着桑洛的手轻轻拍了拍,满眼心疼:“这一路行来洛儿的脸色越来越差,一直都未好好休息,今日,好好休息。”
  桑洛抿嘴淡笑:“无事,哪里不曾休息?”
  疏儿却道:“少公,咱们这一路过来,已然走了一个多月,我是越走越不认路,你可知道,眼下咱们是在什么地方了?”
  沈羽只道:“此地在龙首山西南,名为潭头。因着村外有一潭水得名。咱们过几日,再往东北走,按着咱们的脚程,再过七八日,应就到龙首山下了。”她吁了口气:“我方才去村中瞧了瞧,马是有的,只是马车难寻,如此,还要委屈洛儿与疏儿,骑马前行。”
  桑洛只道:“倒是无妨,只是我看那依克,这几日神色怪异,面容枯槁,问他,他却也又说无事。时语一会儿,还是去再问问。往龙首山送信,还须得他。他不能出什么差错。”
  沈羽闻言,面色一沉,摇头只道:“洛儿说的是,这几日,我观他面色蜡黄,身形愈发的瘦弱,怕是与那药丸脱不开关系。”她说着,伸手入怀,将那药瓶拿出来放在桌上,定眼瞧着那小瓶子,肃穆言道:“我留下了一颗药丸在这瓶中,只想等着遇到个大夫,能看看这药丸之中究竟是什么草药,能让人如此,可这一路行来,辰月教的势力已然渗入不少村落,我左思右想,又觉此事如今不可大张旗鼓行之。”
  疏儿点了点头:“少公说的是,月前咱们到的那翠羽村,可是吓着我了。那村中的人……”她说着,用力摇摇头:“可真如同中了邪一般。”
  桑洛目光凝重,听得疏儿此言,淡然不语。
  他们自雀山那谷道出来之后,不过两日,便到了翠羽村中。这翠羽村,在白河城西,他们不敢再往白河城之处行进,只得在翠羽村中落脚休整,却不想方入村便被村民拦住,开口便高呼一声:“天火不灭。”
  沈羽几人当下皱了眉,依克却急忙走到那村民身前,躬身一拜:“天火不灭,我魂永存。”
  那村民转而便笑,朗声道了一句:“原来,是兄弟。”便就这样拉了他们入村中。
  及至他们离开翠羽村许久,桑洛与沈羽想及当时情景,都觉心中忐忑。
  依克言道,这天火不灭,我魂永存,是辰月教众见面之时要说的话儿,但能说出,便是教中兄弟,可大开方便之门。可他们却未曾想到,这辰月一教的势力,竟能让一村百姓都俯首遵循。如此想来,实在可怕。
  之后又到马营,如荣两村,皆是如此。直到越过章河,过了越山,到了越村,倒也偶有人说“天火不灭”四个字,却少多了。
  桑洛沉吟片刻,开口只道:“过了章河越山之后,便是出了南疆。如此想来,辰月教的触角,如今还未伸过来。”
  沈羽叹了口气:“南疆出了如此大事,皇城竟然毫无反应,此事,实在说不通。”
  桑洛冷笑一声:“如今皇城之中究竟是何状况,你我谁也不知。只怕此时皇城,早已不复往日。若要往龙首山,咱们须得赶到三月二十之前。咱们在此休息两日,就快些走吧。”
  沈羽呆了呆,不解问道:“为何要赶到三月二十……”她说话间顿了顿,当下明了:“春分之时,是国祭。”眉间却又微微一喜:“若是国祭,狼首定随新王往,到时,或可见到穆公?”
  疏儿喜道:“若是穆公知道,此事可成!”
  桑洛面上浮起一抹深重的忧虑:“南疆的事儿闹得这样大,皇城都不见有人来。时语当真以为,能轻易见到穆公?便是见到穆公,穆公可又怎会相信依克一人之言?是你去,还是我去?”
  沈羽神色一凛,当下按在桑洛手上:“你我都不去。”说着复又一叹:“眼下,也只能行一步算一步了。咱们将这消息送出去,便即离开。往哪里去都好。”
  桑洛眉目一晃,看了看沈羽,低垂着眼睑叹了口气。
  国事沉重,离开二字,怕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谁又放得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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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的离儿……
  可怜的离儿……
  可怜的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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