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忙驰援谷中空
孟独在谷中眼瞧着沈羽带人钻入洞口之中没了踪迹, 而吴辞程廖二人死死抵住洞口, 身前围着一众剩下的兵士, 任他龙弩卫如何射箭,即便身死, 也要抵靠在洞口之外,便在他将谷中余下的泽阳军士杀尽之时,听得外头闷声哗啦啦响了几声,知沈羽等人已然到了对面, 想来外头的出口怕是被封上了,当下气得咬牙切齿高声怒吼数声。举目四望,但见谷中一片尸身, 却觉得气狠,泄愤一般的拿了手中的刀对着早就失去的军士尸体不住的胡乱大力劈砍,直砍得鲜血溅了满身都是, 那一张本就难看的脸上此时沾满血迹, 更显狰狞非常。
他站在原地粗喘片刻, 当即点兵咬牙气声吼了一句:“去寻, 但见泽阳军,格杀勿论!”
众人领命,旋即上马,孟独自己的战马被沈羽砍了脑袋, 拉过副将的马, 翻身上马, 将手上的鲜血在衣衫上擦了擦, 大喝了一声:“走!”便率先往谷口而去。
然他刚行几步,却听谷外马蹄声响纷至沓来,听起来竟有不少的人,想来应是随着牧卓的那一队人赶来接应,那一肚子闷气此时还没泄完,便是开口冷哼一声吼了一句:“来得晚了!”
话音未落,已瞧见来军先锋,当下眉目倒竖。
来军并非他龙弩卫后军,却竟是打着王旗的青甲狼骑,之后是赤甲步军,人头攒动一眼看不到边。孟独当下面色更是阴鹜起来,心觉不好。
陆昭与魏阙率军在前,两人之中那一匹马上,竟是桑洛。可这三人但见谷中情景也是心中大惊,他们率了十万精兵快到此地之时正遇方为求援,旋即快马加鞭,随着方为一路狂奔来此谷中,却不想只瞧见了孟独的龙弩卫,再瞧不见活着的泽阳军。方才复又听着孟独喊了一句“来得晚了”,心中更是急怒交杂。
陆昭持着长刀眯起独目大吼一声:“孟独崽子!你还我泽阳军士命来!”根本不等什么军令,率兵直冲入谷。
孟独为追沈羽将自己陷入谷中,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在这一瞬之间形势逆转,龙弩卫但见大军皆是惊声呼叫人人自危,军心早散,被这大军一冲,丢盔的丢盔,弃弩的弃弩,片刻之间便被斩杀殆尽。唯有孟独被陆昭与魏阙擒了压到桑洛面前,却又拒而不跪,陆昭在他背后一个猛踹,孟独趴伏在地,直起身子却又仰天大笑,口中只道:“我主英明,定夺王位!”
桑洛惨白着一张脸,咬牙问了一句:“沈公何在。”
孟独不答反笑,啐了一口笑道:“沈公是谁,我倒不知。只是我方才将一人尸首砍得七零八落,这身上还挂着血,或许,便是你口中沈公?”
陆昭气得咬牙骂道:“便就凭你,也能害了沈公!”
桑洛嘴唇微微发着抖,紧了紧手中缰绳,被孟独此言说的心中重重一沉,胸口气闷咳嗽出声。
孟独哈哈大笑:“瞧公主这模样,似也活不了许久,这人生最美的滋味应还没尝过,不若从了我?咱们,做一对儿地府的鸳鸯?”
桑洛喘匀了气,看向陆昭,轻声只道了一个字:“杀。”
孟独梗着脖子,当下冷哼淡声言道:“天要灭我,我便就死又何妨?”
“天?”桑洛目光之中闪过一丝狠厉:“今日,非天灭你,是我要杀你。”言罢,看向魏阙:“魏将,去寻沈公,看看……”她举目往遍地尸身之上扫过去,几乎在马上都坐不住,晃了几晃,咬牙道了一句:“看看……”
她话没说出来,魏阙却早已明晰,当下拱手带人而去。陆昭死命咬牙,心中虽担忧至极,却没失了理智,只道:“如今只见孟独未见牧卓,若杀了他,牧卓踪迹,咱们找谁去问?”
孟独又笑道:“要杀便杀,旁的,我一句不会多说!”
桑洛淡然开口:“陆将听见了,还是听我一言,动手。”
陆昭面上肌肉扯了扯,提起手中长刀正要挥砍,桑洛却又道了一声:“慢。”
陆昭力道骤停,看向桑洛。桑洛却看了看立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午子阳,说道:“子阳,此人昔日害你父亲,今日,我允你手刃仇人。”
午子阳当下跪地磕头,他惯用暗器,身上并无刀剑,索性接过陆昭手中长刀,手起刀落斩下了孟独首级。接着矮身下跪:“小人,谢公主大恩!”
而那一颗瞪着眼睛的脑袋咕噜噜的滚落在桑洛马下,没了脑袋的身子上汩汩的冒着鲜血,桑洛一双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毫无避退忧惧之色。片刻,翻身下马,脚步顿了顿,靠在马边闭了闭眼,抬步往谷中要去。
陆昭却挡在她身前面上似是不忍,哑声只道:“谷中横尸遍地,公主,在此等候便是。少公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儿。”
“有没有事儿,陆将说了可算数?”桑洛方才那坚定从容的面色转而变得凄楚担忧,紧紧地捏着手中帕子,那拳头似都发着抖,绕过陆昭,一步一顿的在这尸堆之中穿行,看向那一个个浑身鲜血了无生机的泽阳军士,却不敢弯身去看,时候越过越久,她心中越发的担忧,只觉得喉咙之处哽的厉害,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魏阙赶来只道:“公主,小人们寻过,并未寻到狼首。”
陆昭弯着身子却还在一个个去翻起那些尸体,翻一个,口中便兀自咕哝一声,却在此时听得桑洛竟是高声喊了一句:“沈时语!”惊得步子都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这喊声之中带了太多的忧伤担心,却竟还有一丝决绝愤懑之意。陆昭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桑洛,只瞧着桑洛右手轻轻捂着胸口,蹙眉闭目,几是要哭了出来。此前一直梗在心中的疙瘩竟像是忽然松了扣一般,释然起来。
谷中一声吆喝,他愣了愣,听着深处山壁之侧似是有什么动静,又瞧着众人往那边儿去,急忙疾步往深处走,走至近前,魏阙已然立在了一旁,正弯着身子歪着头细细地看着。陆昭却瞧着此处死了大片泽阳军士,此处尸身比别处都多,似是死前在拼了命的护着什么,心头跳的极快,生怕再看过去便瞧见沈羽。可他抬目看去,却仍旧是惊呼一声噗通一声跪落在地。
面前二人双手搭在对方肩上,身前铠甲尽数碎裂,身上插着数支□□,怒目圆睁,直挺挺地靠在山壁之上。正是吴辞与程廖。
桑洛但见此景,更觉晕眩,脚步不稳几乎要倒。
魏阙却是嘶了一声,皱了皱眉,古怪的说道:“此间众人,像是在护着什么东西,这二位兄弟,似是在用身体挡着什么……”他说话间人又往前走了两步,旋即低呼一声,起身喜到:“这二人身后,有个矮洞!”言罢,急命众人将二人尸体抬走,果见那矮洞显露出来,当下舒了口气,面色也缓和许多:“想来,沈公定是率着余下的人,从这洞中出去了!孟独追了进来只杀了余下勇士,却把自己困在此处!”
桑洛张口叹气,这叹气之中都带了颤,只道:“魏将,你领五万精兵在山中搜寻,咱们来时未见牧卓,他此时定还在山中躲藏。另派三万人往皇城方向回撤,以防他绕路而行。”说完,看了看陆昭,“此间军士,皆是泽阳族军,陆将,将这些尸身好好收敛安葬,余下众人,随我往山中,去另外两条山路出口之中,寻沈公。”
魏阙领命而去,陆昭闭目叹声说道:“吴辞与程廖两位兄弟,是我泽阳旧属,龙泽战中他们并不在泽阳军中,西迁之后却特地寻我而来,却不想,”他摇了摇头,看向一边方为:“此事交于方为,”又对桑洛拱手:“臣,随公主,去寻少公。”
旋即寻了两个赤甲军士,从洞中穿过,那二人回返,却只道外头确有出口,只是出口被人用大石头封死起来,想来,应是沈公怕敌人寻过去,特特封了洞口。陆昭终于松了口气,将那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笑道:“如此,少公定是安然无恙。”当下寻了白甲隐雪卫来,让他们从洞中穿过,将出口凿开。
这白甲隐雪卫是五军之中唯一一军轻甲卫,一身白衣,又最擅掘土开山绕攻敌后,在莽苍雪原里隐在厚雪之中出其不意,身上绑着过揉铁绳索,腰间别着一把精钢铲,这铲虽然短小,却硬度极大,用了巧劲儿,砍在石上能入石三分,铲入土中可掘土入地,因着行动迅捷神出鬼没,得了隐雪卫之名。
不消半刻功夫,便凿开了那封死的洞口,遣人回返禀报只道这洞口通到了东侧山坡上,坡势陡峭,若从谷中绕行,应花不上半个时辰便能绕过去。
桑洛心中焦急,陆昭更是不想绕路,便遣了副将带人绕路,他几人领了两千精兵矮着身子从这山洞之中穿行而去。
却说沈羽,本该带着众人速往东求援,却又停在了东侧出口的山路上,非她不知后有追兵军情紧急,只是她实在动不得步子。
东侧山道两旁的高坡上,本是他们一早备好的落石,此时这些落石滚落道中,尸身横卧,道中鲜血满地,枪戈□□散乱四处,皆是她泽阳军中兵士。一颗粗壮的树木边上靠着一人,身子高大壮硕,那宽阔的胸膛上满是□□,鲜血渗入土石之中,便是昨日大雨都没有将它们冲刷殆尽,此时都还未干。这人,正是赵勇。他双手向上托举着,身边一块巨石,想来,应是死前还手持巨石往龙弩卫之中抛去,却在未出手时已被□□贯穿前胸,那黝黑的面膛之上,口还微微长着,目眦尽裂。
沈羽但见此景,想及吴辞程廖与谷中拼死护他们逃出生天的将士,当下对着赵勇跪落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之时俯下身子重重磕头,磕了头,却竟连站起的力气都没了,被两名军士搀扶着站起身子,用力地咬着嘴唇红着眼眶,推开两名军士,扶着剑踉跄的走了两步,又是双腿一软跪落在地。
“少公,后有追兵,若再不走,怕他们要追上来。”军士拱手,叹声又道:“小人知少公为故去弟兄难过,可咱们若求不得援军杀不了孟独,岂不枉费诸位弟兄一片苦心。”
沈羽长叹数声,撑着力气站起身子,回头看了看那一片尸身,闭目转身:“走吧。”
复行片刻,却隐约听得身后脚步声来,众人当下停步转身,恐是那孟独追来,沈羽握紧手中长剑咬牙正欲决一死战,却听后方军士大喜叫到:“陆将!少公,是陆将!陆将来援了!”
她微微一愣,听得此言却觉如在梦中。便在她愣神之际,复又几声高呼:“公主!公主大驾来了!”
沈羽惶然转身,却见身后援兵已到近前,一众余属尽皆跪拜高呼公主。
她只看着那熟悉的人正朝着自己疾奔而来,在众人之前想要跪拜,却怎的也说不出话,抬不起手臂。便在此时,身上一暖,她脚步踉跄后退两步,刚刚稳住身子,却只听着怀中的人低声叹了一句:“时语……”
陆昭招呼众人整装点兵,生怕这些好事的家伙围在一旁看,沈羽却顾不上许多,只是喉咙哽着,不知怎的听到这一声呼唤竟更是想哭,她微微抬手轻轻抱住怀中桑洛,这九死一生之后的重逢只觉百感交集,便是身子都微微发着抖。
桑洛抬头瞧着沈羽那带着灰土血迹的一张脸,满眼疼惜的将她面上的灰土擦了擦,轻声问了一句:“可伤着哪了?”
沈羽木然的摇了摇头,张了张口总算缓过神儿来,张口问道:“洛儿怎么会来……姑业城中……可还好?”
桑洛瞧她神色有异,心中担忧,可连日奔袭,方才又被结结实实的吓着,此时在沈羽面前心中安稳下来,又觉得阵阵晕眩,便是听沈羽说话都觉得虚虚实实如在瓮中,却又咬牙撑着,靠在沈羽怀中低声叨念:“怕你有事,便就来了……幸亏来了……”她说着,却更觉得眼前发黑晕的更厉害,说到后面,已不知自己说些什么,只是身子一软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沈羽但觉桑洛声音越来越小,整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当下便是一惊,搂住桑洛低唤两声不见回应,方才惊觉桑洛竟是昏过去了,惊得她抖着声音大叫了一声:“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