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德源会
填塘楼这回灯节出了大风头, 不止花钱买了热闹得了许多人的夸赞, 连知县大人都引了来, 在各个楼里走了一回不说, 还叫黄源朗陪着去看了他们城外的水围仓库。
转天衙门给黄家送了帖子来, 邀请黄家参加衙门坊业司办的一个什么会, 说是要商议年后的几件大事。黄源朗同家里一商议, 黄老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想花活儿套钱来了?”虽国朝监管此事甚严,可“人为财,胆包天”, 尤其这位看着可是个连神仙都不怕的主儿,更不晓得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这么心里忐忑着去了,回来却道并没有提要商户们出钱出力的事情。原是说开春三月要广聚各地商贾, 来德源县开个德源会, 又称“德源春会”。如今已经联络上的各地大商行的名字在席上都明列了出来,还叫商户们都按着自家的财力和专能好好预备, 务必要在那些日子里同人搭上线、做成买卖, 最好能做成长线那就更好了。
至于县里, 会在商税上做许多让步, 还有官船官渡等等, 也都会加以配合。以便叫各地大商贾实在体会到德源县的便利和实惠,往后更多地将买卖交接挪到德源县来云云。
黄老爹道:“这会不会有什么后招?一句没提要商户帮着衙门分担什么的话儿?”
黄源朗摇摇头:“没说到这个。”
七娘却道:“没准还真不是要刮拉我们的意思。这位同之前那位不太一样, 那位一开始是真想往自己兜里搂钱,后来遇着神仙显灵了才晓得害怕。只看吐出来的那些都够做一回河浦通渠的, 就晓得搜刮了多少了。这位吃相难看, 却不是往自己兜里去的,心大,看着上头的椅子官帽呢,不肯白玷污了名声。这看着像是想做大政绩的意思了。”
黄源朗点头:“听说知县大人这年都没踏实过,打腊月里就开始派人跟各地的大商号联络,有去年恰巧在我们这里落过脚的,甚至还请去衙门面谈了几回。”
七娘点点头:“能叫更多的人来,总是好事。对咱们的买卖也好。”
黄源朗道:“是,今儿还特地说起我们那库房和脚店群了,说虑得妥当,正好当时。”又看看七娘,“你看你还老骂人知县大人……”
七娘一立眉毛:“怎么了?那什么鲜石鬼石的,把遇仙湖的水都给弄腌臜了,连湖里的鱼都能毒死。我们在这地方过日子,难道是吃银子啃铜钱长大的?谁个能离开水?那湖里的水又跟四处的都连着。要是没人出声,到时候就不止那湖里了,连几道河都得跟着臭。到那时候,钱倒是不少挣,都拿去买药吃了,有意思?更别说还能不能等到吃上药的时候呢!”
黄源朗赶紧告饶:“我没说你错,我就说其实这知县大人也不是什么坏人嘛……”
七娘气笑了:“你这是看戏呢?当这世上的人就那么容易分好的坏的了?!”
婆婆跟着摇头:“往后要是那知县老爷当面提了什么出来,你可别瞎应承。什么好人坏人的!到时候当人家是个好人,人家说什么你都跟着答应去了,那才叫糟!这位老爷一瞧就是个心气足有手段的,认准了要做的事情,什么法子都能使出来。你说的什么好啊坏啊的同人家没干系,人家要紧是官声和政绩,奔着乌纱帽去的。你可别被夸两句就迷瞪了。那夸你,是因为你这回做的事儿正好给他垫上脚了!”
婆媳俩一块儿给黄源朗醒神,黄源朗只好道:“我知道了,我没答应他什么,往后也不会答应什么……总要回来家里都商议过才成的。”
那两个才松了口气。
方伯丰十七就匆匆赶去府城了,这一回多呆了几日,临行前特地同灵素细说过,天女散花稻的事情还得去府学里寻人问问才好。
等回来的时候正月都快过完了,到家顾不上别的,先换了衣裳来抱娃儿。这俩正一人一根糕干啃得高兴,灵素告诉他湖儿也长牙了。两颗门牙一块儿出来的,岭儿则就长了一粒尖牙,别的还没动静。方伯丰笑着点点湖儿鼻子:“你这是后发先至啊!”
灵素又问那稻子的事情,方伯丰才说起来。这东西还真是上年秋末刚出来的,一道奏章报上去,产量是寻常一季稻作的两倍多。这还了得?!真是一场大功了,如今出这个稻子的县的县令已经“提等待擢”,府衙里说起来都啧啧赞叹,只说光这一个,就够这位吃一辈子的了!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可是方伯丰细打听了一回,却道:“这稻子产量虽高,可是生长期长。比寻常稻种要多一个半月两个月在田,这么算起来,实在好处也有限。”
灵素道:“那在咱们这里搭种麦子合适,寻常我们田里的闲时就够一季绿肥的,若是种这个,刚好把这时间用上。”
方伯丰略有忧心道:“一样的地差不多的时候,忽然要种出这样大粒的稻米来,产量还高,难道真就光靠风吹日晒?我总觉着不太踏实。你真要种,就先拿一半的种子,在草荡浦的地上寻个地方种吧。”
灵素点点头,方伯分又道:“可是如今你又带着娃儿,还开着铺子,哪里还有空管这些?”
灵素道:“铺子没事儿,等天气暖和了也没那么些东西好卖了。且如今那片的小店也越来越多了,我就是歇一阵子,也不至于饿着谁,没事儿!”
方伯丰笑道:“这开店歇店先惦记着会不会饿着谁的,你也算独一份了。”
第二天方伯丰去上工,下晌却叫人带口信回来说不回来吃饭了。这样事情还真少见,灵素给俩娃煮了菜肉粥吃,自己就随便用灵境里收着的东西对付了一口。
天色黑透,方伯丰还没回来,灵素正想要不要披了斗篷瞧瞧他去,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忙去相迎。方伯丰进了屋子,面上略有酒意,先倒了一杯茶水喝了问道:“娃儿们睡了?”
灵素点点头,问他:“是谁请吃席?”
方伯丰苦笑:“哪有什么吃席,吃罪还差不多。”
原来是知县大人下晌忽然叫了他和老司长过去,一直说到晚边,还留了饭。
“还不都是那株‘升官发财稻’闹的!”
想想知县大人这样热衷政绩之人,听说了那位因一株新稻种就青云直上的同僚之事,心里难免有些波动。他这里正憋着要在财税上大展一番宏图,抬起头来一瞧,却发现如今天下最大的功劳已经不是这个了。幸好自家治下也有知晓内情的人,便赶紧叫了来当面细问。
也得亏方伯丰这回在府城里尽力调查了此事,才能答上他那些问题。尤其是听学差大人和同学中农务向同窗说的许多那位政务上的细节,更是眼前知县大人要打听的重中之重。如此一番面对,他也在“上官”跟前落下名号了。只是他心里却是忧多喜少、只忧不喜的样儿。
灵素知道他心思,便安慰他道:“横竖这县里肯定是我头一个能种出这稻子来,到底好坏如何,今年就能晓得。这农务有个好处,都得跟着天时走,就算大人再如何心热,也赶不到季节前头去。只等着看了情形再说不迟。”
方伯丰点头道:“你说的这个不错,我忧心的却不是这一样。天时渐变,官府要寻新粮作,本是利民之举。只是这个利民后头又跟着声名权位,这就又是一重事了。这世上多的是热衷名利之人,热衷本没有对错可说,不过个人追求不同。最可怕里头又有一些为了这个名利不择手段的。偏偏又落在农事上,这若有个闪失,那是多少人命的事情?我一想到这个就觉着事情恐怕难以顺遂。”
灵素对人世所知哪里能同方伯丰比,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只道:“那你就先做你自己的粮作,到时候哪怕旁的多少假的坏的,你这里至少还有样好的。”
方伯丰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本来说要灯节后吃的年酒,等吃上都快出正月了。苗十八、鲁夫子和燕先生一碰头,这酒吃的没时候不说,话也说不完。这回倒有多半在说各地的新粮作,方伯丰也跟着听了半日,还不时能插上两句。这几个都是交游广阔之人,消息比衙门的还多,方伯丰一方面大开眼界,另一方面也更增了忧心。
这日正在预备新的学文,却有人说府学里有人给他捎了东西来,赶紧出去拿了,原是一包裹的文书。里头一封书信,是祁骁远所寄。信中说这些都是最近他在府学和府城衙门里搜罗的关于新兴粮作的文书材料,晓得方伯丰专于农务一途,人又在县里消息不便,特地给他捎来的。方伯丰看了心里十分感激。
灵素听说了想起来道:“对了,玉兰的那个卤味铺如今又开了,只是我走过几次都没见着她。买东西的人多,我也没上去问,不晓得这俩人怎么样了。”
方伯丰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他们夫妻俩如今都在府城里住着,这铺子是他们家里的人在管。”
灵素一愣:“玉兰给劝回去了?”
方伯丰哪里会知道这些,他道:“上回在府城见着他们俩了,本来说要一块儿吃顿饭的,我忙着各处问事,没得着空,最后只好作罢。祁骁远媳妇还叫我问你好呢。我真是忙晕了,竟全忘了同你说起。”
灵素晓得他如今满心都是那些新粮作的事情,反要安慰他几句,然后也想起一事来道:“前几天跟月娘她们闲话,说那个季明言,过年人都没回来,却同他家娘子和离了。是季家的几个长辈出面做的主。她们还说等出了正月要瞧瞧她去,绍娘子同她原是认识的。”
方伯丰一怔,叹一句没有说什么。
灵素道:“我也打算跟着她们一起瞧瞧去,那娃儿不晓得多大了,那时候多招人爱啊。”
方伯丰这才道:“这事儿我听祁骁远说了几句,不过他那嘴也不好太相信的。说是季明言在京城里寻着门路了,大约……要攀门亲事才好。已有家室的事情也不晓得那头知不知道,还是怎么样,反正就是……”
灵素道:“不是可以娶好几个的么?”
方伯丰瞧瞧她,苦笑着摇摇头道:“这些事儿说不明白,你也不用管。想一起去瞧瞧就一起去吧,可怜了孩子。”
灵素全然没放在心上:“该吃吃该喝喝,也不耽误什么,那季明言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分开了是好事啊。”
方伯丰只好嘱咐她:“千万别同人这么说,这里不是这么个规矩。”
灵素点头:“我晓得,我听她们说都没插话。”想了想道,“下回我问问七娘好了。”
书上有的事问相公,书上都没的要紧事就问七娘,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