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糖姜水

  纪氏一直在纪家挨到纪老太太下葬,她跟明沅两个回到颜家时,梅氏亲往门前来迎,见着纪氏瘦了一圈,赶紧叫人预备热水饭食。
  不独纪氏瘦了一圈,连着明沅也瘦了,下巴都尖起来,满面倦色,叫丫头扶着进门,天天吹吹打打,各处都是烟火缭绕,连睡都睡不安稳,她去的时候只带了采薇采菽两个,回到小香洲里,几个丫头早早把替换的衣裳预备好了。
  明沅泡着热水解乏,她在纪家这些天,夜里就睡在纪氏出嫁前的小楼里,还真是没能好好洗个澡,她跟纪氏两个睡一间屋,先还能睡个半夜的整觉,再后来纪家人撕皮了脸皮,自早争到晚,时不时还要闹到纪氏跟前来,连着一刻的安稳也没了。
  老太太一入土,纪氏一刻也没多停留,带着明沅回了家,那家里狗咬狗,什么烂事脏事都扯出来说,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嬷嬷也都各持一词,一个说是老太太说了东西全留给大房,一个说是老太太说了要三分均分。
  只身前侍候老太太的丫头碎玉先时一语不发,到后头才开口,说是纪老太太生前吩咐过,这些个东西,一半是归纪氏的,另一半儿再作几分,纪舜英纪舜荣纪舜华三个人人都有,连着纯宁纯馨也各自有五百两银子的嫁妆补贴。
  纪氏听见了就落泪,可却偏偏是碎玉的话,无人理会,纪氏连日苦撑,哪里还有精力去争,她带得一幅纪老太太的画影,一把她日日用来梳头的梳子,余下的一根没碰,便是这,她开妆匣子的时候,夏氏小胡两个还不错眼的盯着。
  想着老太太身后这番凄凉忍不住淌泪,才刚一挨着坐褥,就觉得身上骨头都要断了,六角八宝两个端得茶来,八宝觑着纪氏的脸色,道一声:“三姑娘送得信儿来了,说是有喜信了。”
  纪氏才还累的坐不直身,听见这一句,倏地睁开眼:“真个?”
  八宝点了点头:“昨儿孙嬷嬷送的信来,如今日子还浅,家里还没人知道,等有了准信儿再来送信。”
  纪氏口里念得一声佛,赶紧叫喜姑姑备一份记送到郑家去,说是说还郑家奠仪的礼,又带得些补身的药材,说是她得吃素,家下庄子送来的东西分一些给女儿,里头活鸡野鸽子挑得许多,叫炖了汤给明潼补一补。
  一时又喜又忧,倒有力气坐起来吃一口粥,厨房里做得两种,俱是素的,纪氏吃着,官哥儿便回来了,她不在这些时候,官哥儿是托给了梅氏看着的,先挪了去跟明陶一道睡,既纪氏回来了,梅氏就把他送了回来。
  官哥儿抱了纪氏,他也跟着人上过纪家门,磕了头又叫抱回来了,这会儿见着纪氏粘着不肯离开半步,还是卷碧哄了他,又给纪氏点上安神香,纪氏这才沾着枕头,沉沉睡了过去。
  明沅这里也是一样,明洛明湘两个俱来看她,可她哪里的精神应付,头发都来不及烘干,就先趴着睡过去了,明洛明湘才过来,就见着采薇直摆手:“姑娘歇了,四姑娘五姑娘等会子再来罢。”
  明洛还拎着蒸酥酪:“这个摆着她起来吃,我看她都瘦了一圈儿,荤腥不能碰,这个总是能吃的。”连着明湘也带了奶点心过来,见她睡了,沣哥儿也不进来了,就在书房坐着,连采薇采菽也跟着下去睡了。
  明沅一场好睡,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已经暗了,屋子里静悄悄没声儿,她坐起来想喝水,帘子一掀采苓进来了:“我估摸着姑娘得醒了,可要吃茶?”
  明沅尽吃了一杯茶,九红又端了粥来,明沅连连摆手:“可有垫肚子的东西,我连吃了七八天粥了,这汤水水的再不想看了。”
  纪家做什么最方便,自然是熬粥,总归主子一个个都称病,不上粥清肠还能吃甚,连着纪氏跟明沅也跟着喝粥,纪氏是吃用不下,明沅却是不好开口,得亏每日里还有纯馨给她送一回点心来,这么净饿,胃肠也吃不消。
  “姑娘不是带了一匣子奶糕过去?”她带去的奶糕可不全给了纪舜英,若不是带的人少,纪家各种又乱,一早就派了人到街上去买来,纪舜英守足了三日灵,叫他吃粥,他怎么挨得住。
  九红一面问一面下去吩咐蒸些米饭来,明沅足了一碗米饭,原来只想挑两筷子,一闻到那米饭的香气,便忍不得了,此时也不炒菜,拿些蟹膏蟹酱,小松菌酱蘑菇酱姜芽,几碟子小菜,她吃了一整碗,一付饿狠了的模样。
  九红见着这样子,干脆也给采薇采菽送去些:“这是怎么得,倒跟挨了个荒年一般,姑娘可慢些吃,伤胃呢。”
  一面给明沅布菜一面告诉她:“三少爷等得多时,见天晚了才回自个儿院子里头,四姑娘五姑娘都来看过
  连歇了两日,这才缓过气来,丧事一办,年也已经过完了,纪氏要为纪老太太服五个月的孝,连着明沅几个也得穿三个月的素,家里停了戏酒,再不比往年热闹,大节里就把红绿衣裳收拾起来,又急着翻出珠冠银饰,连着下人知道主母心绪不好,也不敢有吃酒耍钱的事闹出来。
  纪氏到收拾起妆匣子,这才打里头翻出给明潼求的那只签来,她早已经忘了,门上报说纪老太太没了,她急着回来换衣出门,这东西便塞在妆奁里,到这会儿翻出来展开一看,心里还是一突。
  虽是中平签,末二句也是好意头,可这前二句却太艰难了些,她心里怕明潼这胎不稳,把这四句在心里嚼一回“一锥凿地要求泉,努力求之得最难。无意俄然遇知己,相逢携手上青天。”
  锥地求泉,先难而后易。卦像如此,她还想着只怕是怀胎艰难,想寻个妇科圣手去给明潼调理身子,哪知道这就报了喜信来,早知道挨得几天就有好消息,哪里还用去一趟观音庙,也不必捏着这劳什子,倒让她心神不宁起来。
  把这东西收到锦袋里头,派了喜姑姑往郑家去看一看明潼,她身上有孝不好过门,明潼此时又最是要紧,叫喜姑姑安抚住她,别往家里来,那马车一颠,要是颠着了可不好。
  心里着急,偏不能去看她,嘱咐她千万小心,车轱辘话说得三四回,这才放喜姑姑去了,明潼那里连着郑衍也不曾告诉,只推了房事,想等着大夫摸了脉,才好宣扬出去。
  喜姑姑带得许多东西来,明潼头一个问的就是纪家的事,她不记着老太太是甚个时候走的,却记得纪氏后来与娘家并不亲近,连个能撑腰的人都没有了,听见喜姑姑说得两三句,咬一回牙,到底是她的长辈,不能当面骂出来,心里却暗啐,又叫松墨拿人参出来。
  “母亲忙了这些天,偏我不能去帮手,姑姑把这上带回去,给娘炖汤吃。”颜家哪里就少这些,可她不给也不安心,听见是明沅陪了她去的,回来也跟着瘦了一圈,喜姑姑是看着明沅长大的,自然替她说话,明潼也知道情由,可她也是个能帮上忙的,寻出一对儿嵌了大宝石的手环:“这个给六妹妹,娘跟前,劳她多费心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喜姑姑自进门到坐下,说得几句话,便知道明潼把这个院子把住了,虽上头有个婆婆,能把自个儿的院子看住便是不易,见里里外外都是陪嫁的,单一个通房还在外头打帘子,心里稍定。
  明潼正问着纪氏的身子,外头丫头进来:“杨家太太过来,老太太身子不适,叫少夫人去见一见。”
  明潼懒洋洋一撑头:“我身上也不好,不能陪客。”说得这一句,偷乐再理会了,那丫头转出去,不一时又过来,说是杨家夫人等着,明潼笑一声,这番却没好脸了:“叫她等着便是。”
  杨惜惜去了曹家当妾,杨夫人也到外头典了屋子住,却时不时就要过门,要么就是哭穷,要么就是叹道艰难不易,杨惜惜只怕也不得宠,不能帮衬母亲,这才又想起郑家来。
  杨夫人每回来,总能得着些东西,郑夫人先还打发她,后来便连看都不愿再看了,推到明潼这里来,都出了这个门,明潼又怎么会有好脸色给她看:“给她一吊钱打发轿夫,没的在门上闹起来。”
  大家的媳妇哪里是好当的,喜姑姑回去便把这些隐去了,只告诉纪氏,明潼看着气色还好,正吃阿胶糕补血,又送了参,又给了明沅首饰,纪氏叹得一声,便吩咐厨房买好的阿胶来,加红糖核桃枣子做成糕点往明潼那里送。
  见着明潼给明沅送东西,她也卷碧开了箱子翻出一套头面来:“沅丫头这些日子陪着我也吃辛吃力的,叫她多歇两日,厨房里给上些滋补的东西,别亏了身子。”
  哪知道明沅却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她累得这些天,腰一直隐隐酸痛,只当是久坐久站的缘故,回来躺了两天,腰酸还不见好,夜里只觉得腿间湿濡,早晨起来一看,床罩上头竟落得一块红。
  隔得这些年,竟是又来了月事,她见着亵裤上头一块锈迹似的红,赶紧叫采莲进来给她换床褥子,拿草纸垫了,换上干净衣裤,叫厨房煮红糖姜水来,拿手炉子捂着小腹,偏这时候,前边小丫头来请,说是纪舜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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