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思归是个人名。
  顾名思义,叫这个名字的人想回去。
  可惜思归回不去了,她已经记不太清从前的事儿了。
  在成为思归之前她是谁?
  生活在哪儿?
  还有什么亲友?
  是干什么的?
  ………
  统统记不清楚。
  思归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以前肯定是个男人!!还记得,她原来生活的地方肯定比现在这里要文明先进一百倍呀一百倍!!!
  他现在待的这个破地方连自来水都没有!!
  去趟京城要走至少半个月!!
  不住在岭南就休想吃到鲜荔枝!!!
  不住在海边就没有鲜海鱼!!!!
  ………
  想看个毛片,就得上青/楼看真人版……他爷爷奶奶的!每次想到这个思归就有要骂街的冲动!好不容易找到这落后破地方强过他以前生活环境的一点——召/妓它不违法!!!想风流不用偷偷摸摸,只要打着喝酒会友,品诗邀宴的名头就能光明正大地去逛青楼,还能呼朋唤友,热热闹闹一起去。
  可——可——可自己偏偏去不了——就因为现在他变女人了!!!!别说上青楼,大门都不能随便出。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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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一声响,郁闷到了一定境界的思归把案上她正在抄的一卷《女诫》使劲甩在了地上,揉着酸涩的手腕,气愤愤嘟囔,“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狗屁不通!竟然还让我抄?抄!抄!——”
  想到刚才那堆抄得她头晕脑胀,两眼发直的东西,什么卑弱第一,夫妇第二,敬慎第三之类,思归气得口不择言,“抄它个大头鬼——!!!”
  吓得两个贴身大丫头秋嫣和秋苧用一脸杀鸡抹脖的惊恐神情扭着小腰快步上前,秋苧拾起被扔在地下的书本,小心翼翼捧回来,颤巍巍劝,“夫人,您可千万慎言啊!这是老太太让您抄的书,怎么能——能说它乱七八糟,这要是不小心被谁听见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又是一桩罪过!”
  秋嫣比较伶俐,察言观色,见思归脸罩寒霜,就轻声细语地安抚,“夫人今天抄得功夫大,手疼了吧,婢子给您揉揉。”又推秋苧,“赶紧给夫人换杯热热的香茶来,喝两口暖暖身。”
  “唉,我脖子和肩膀都僵了,秋嫣你帮我揉揉肩吧。”秋嫣清秀白皙的瓜子脸和入耳就让人浑身舒服的细柔声音让思归舒服了不少。
  像所有正准备大发脾气,却忽然被一个柔情似水的温柔小妞拦在面劝阻的大老爷们一样,思归的火气在秋嫣的柔声软语下像被冰水浇过一样,立刻就被浇熄,虽然还在嗤嗤轻响地冒着烟,但已经在正常的可控范围内。
  摸摸秋嫣细嫩的小手,忽然发现问题,“秋嫣啊,你怎么把指甲剪了,金凤花汁染的红颜色也洗了?赶快留回来,我喜欢看你留长了指甲再染红的样子。”
  秋嫣绕到思归身后轻轻给她揉肩膀,“夫人快别提这个了,我往日里都是不留这长指甲的,给您端茶倒水也利落些,偏您前些日非要我弄,说好看。结果昨天太太叫我去回话时一眼就看见了,皱了半天眉,虽然没说什么但明显是不喜欢,吓得我回来就赶紧把手拾掇成原来的老样子。”
  “嘁!”思归舒身后靠,没骨头一样倚进秋嫣柔软的怀里,“太太这是操的哪门子闲心,儿媳房里的丫头打扮漂亮点她也不乐意。”
  秋嫣哭笑不得,“夫人,您稍微挺挺腰,这样子我怎么给您揉肩膀啊?给您捏舒服了还得继续抄书呢!否则明儿老太太查问你可没法交差了。”
  思归撇撇嘴,只得坐起来。
  秋嫣接着说道,“太太向来不喜欢家里的女眷轻狂妖娆,一来是老爷性情端方,被污了眼不好,二来也怕这其中万一出了什么不知廉耻的浪荡蹄子,带坏了大少爷就更不好了。”
  思归十分不以为然,继续嗤笑,“端方?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况且她儿子早就三妻四妾的了,在外面也是名满金陵的风流人物,还需要有人来带坏?!”
  思归口中的‘她儿子’就是思归自己的夫君,葛府大少爷,葛老爷的大公子——葛俊卿,金陵城中有名的风流俊雅人物。
  这时秋苧正好端了热茶来,听夫人在说大少爷三妻四妾,语气里好像是十分的怨懑,立刻劝道,“哪个大户人家没个三妻四妾的呀,何况咱们葛府这样的大家大户,大少爷要是没有几个姨娘和房里人反而要遭人笑话了。夫人您为了这个烦心可太不值当!这次被老太太罚抄书不就是因为您处置大少爷房里的蕙儿狠了些,老太太认为有失端庄贤淑之风,这才让您闭门思过,好好再学学妇言、妇德。”
  秋嫣也道,“是阿,您是大少爷三媒六聘,大红花轿抬回来的正经夫人,那些个女人不过是给大少爷暖床的玩意儿,和您天差地远,您真的不用自降身份去和她们较真,平时规矩严些,看不顺眼的骂一顿,院子里罚罚跪也就是了,可别再一个气恼就把人给打成那样,老太太,太太看了要觉得您器量小,不能容人,大少爷他也不能高兴啊!”
  蕙儿是葛府大少爷,也就是思归夫君葛俊卿的一个通房丫头,削肩膀,水蛇腰,长着一双吊梢丹凤眼,皮肤雪白,小嘴嫣红,很能让人联想起一只卖弄风情的小狐狸,她因着这副相貌一直挺得葛俊卿的喜爱,也因此一直被大少奶奶思归深深厌恶。
  前些天被思归逮着个错处就狠狠收拾了一顿,让人把她的脸抽成了熟烂的柿子。结果思归是出了一口恶气没错,可也惹恼了自己的丈夫。
  葛俊卿本就对自己这夫人不怎么喜欢,态度一只凉凉淡漠,这次更是沉下脸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训了她一顿,训完之后扬长而去,借口有公务在身连着三天都没回来,回来后也再不进她的房。
  葛府的老太太和太太对思归这小家子气的刁狠妇人做派也很不满,加上她们是长辈,有权管教儿媳,因此更加没给好脸色,在早上大家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又声严色厉地当众训斥了她一顿,然后罚闭门思过,抄写《女诫》。
  思归的娘家姓莫,十来年前也算是金陵一地的名门望族,只是这几年里着实衰败了不少,若不是与葛俊卿这门亲事是早早定下的反悔不得,思归是万万攀不上葛府大少爷的,所以嫁来后娘家也给她撑不了腰,葛家的人对她分外的不客气。
  思归气量窄,脾气坏,连着被丈夫,老太太还有婆婆给了两次没脸,再被关在房中抄书后,越想心里越愤懑不平,被关了几天,她那心中的火气积累到极限,撑不住昏厥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现在这个小女人身,大男人心的新思归了。
  思归虽然记不太清穿越之前的事情,但不妨碍她得出自己是个天大倒霉蛋的结论,连穿越这种好事落到他身上也能出故障。
  变成了女人!!竟然变成个女人!!!
  思归刚认清这个现实的时候几乎要暴走!幸亏当时她正被禁足,除了抄书没有别的事儿,也不能出来见人,尽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赌气抓狂!
  在心里赌气抓狂到了禁足结束的日子,思归终于勉强说服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好死不如赖活着。
  老天对他也不是最差,起码他没穿越成路边快要饿死的乞丐不是,这里总归是个豪门大户,锦衣玉食,美女成群,生活质量还是有保障的,他老老实实在这儿过,只当自己运气差,得了不/举的毛病,今后不能讨老婆也就是了。
  葛府是金陵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家里的正经主子不用说,丫鬟小厮管事的媳妇也都个个平头正脸,长相差一点的都进不了二门,思归那天早上偶往窗外一瞥,发现连扫院子倒夜香的三等粗使丫头都长相不俗,一等二等的就更不用说了,她这也算是掉进了温柔乡,虽然能看不能吃,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哪能事事都顺心如意!
  至于生财有道,拜将封侯,叱咤风云,名满天下之类旁人穿越后必要干一遍的事情……,思归恶狠狠地想:名利乃身外之物,老子是懒人,懒得去干这些累死人的俗事,老子不稀罕当王爷然后再娶一堆美女——老子真的不稀罕——他爷爷奶奶的!
  …………
  “呼!”思归甩甩手回归现实,长出口气,“总算抄完了。”
  秋嫣过来扶她起身,秋苧仔细收拾起桌上一叠写满了字的泥金笺纸,“这些可得收好了,明天拿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过目。”
  思归又再柔若无骨地靠在秋嫣身上,悄悄侧头闻着她脖颈里散发出的阵阵少女馨香借以平息自己抄《女诫》抄出来的暴躁情绪,“秋嫣,我要累死了。”
  秋嫣拿这个最近忽然变得有些赖皮的夫人没办法,只得半扶半抱着她往卧房里面去,“是挺晚的了,这就扶您去休息,明天还得早起。”
  思归被禁足了整二十天,刚能出门,就要起大早去给老太太请安。
  一改往日打扮浓艳,妆容厚重的风格,思归命丫鬟给找出一件最素净的衣服穿上,首饰钗环也不肯戴,最后急得秋嫣和秋苧两个大丫头都要给她跪下了,“您说您刚能出门,不想穿得太惹眼花哨让老太太和太太觉得您轻浮,这当然好,可是也不能一件首饰都不戴啊!那像什么样子!!”
  思归才拗不过,勉强同意戴两件。虽然觉得把这些叮叮当当的东西往身上戴有扮小丑的感觉,但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石青长裙,银鼠皮小袄,头上绾了金凤挂珠钗,耳朵上也戴上两颗小指肚大小的圆润明珠,秋嫣和秋苧这才认为思归穿戴得体了。
  带着大小丫头们一出门,就见葛俊卿的几个姨娘已经打扮齐整,环肥燕瘦,娉娉婷婷一溜站在廊下候着。
  葛府的规矩严谨,不论几个姨娘心里对思归有何看法,面上都恭恭敬敬的不敢造次,见她出来便一起蹲身行礼,莺声呖呖,“夫人。”
  思归被一排大小美女晃得眼前一亮,不由精神了几分,一大早就能面对几个娇柔美人,不枉她打着哈欠天不亮就爬起床。
  从左到右欣赏了一遍,看得眼都有点黏住了的同时心里对葛俊卿十分的羡慕嫉妒,这人还真有艳福!
  忽然发现一个削肩膀,水蛇腰,穿银红袄裙的女子站在右边最末,身材是真不错,眼睛也勾人,只脸上还有青青紫紫的痕迹,好像是被人打过。
  思归一愣。
  秋苧赶忙上前一步解释,“大少爷说蕙儿在房中伺候了好几年,从没出过错,原是个老实本份的,没功劳也有苦劳,本该好好赏她,却不想先受了个大委屈,所以破格抬她做姨娘,也是抚慰体恤的意思,因您前几天不见人的,所以没让她去给您磕头。只不过这次的磕头虽省了,但礼不可废,以后还要夫人好生管教着才是。”说着轻轻托了思归的手肘一下,暗示她千万忍忍,别又当众发作出来。这女人反正是在您手下,以后收拾她的机会多着呢。
  思归想起来,这不就是被她那时找碴泄愤,让人打得差点破相的可怜丫头嘛,看蕙儿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不由内疚,也觉得自己的前任不对,对这么个俏丫头都下得去手,实在是够狠的!!
  分外和气地走过去,“你抬起脸让我看看伤好了没有。”
  蕙儿身子一颤,看样子是对她心有余悸,咬牙抬起脸,虽然极力做出恭顺的神情但仍掩不住眼中的一丝怨毒之色,“谢夫人关心,已经好了。”声如其人,一样清柔妩媚,难怪一直能得葛大少爷的欢心,愿意在她受委屈时替她出头做主。
  思归见她嘴角依然开裂,还没有长好,脸上也青青紫紫的斑驳,一副不久之前才受过虐打的惨样,便让秋嫣去娶自己的玉蘅膏来,赏给蕙儿涂伤痕。
  玉蘅膏是种药膏,内含多种名贵药材,价格昂贵,因其有美肌养颜的功效,所以被这些豪门大户中的太太小姐们当香脂擦脸用,能治伤口的功用反倒被众人忘在脑后了。
  金陵城中最大的药铺恒安堂每月要配百八十罐玉蘅膏供给城中这些大户人家,不过依然供不应求,结果将价钱抄得奇高,非是真正巨富殷实的人家用不起。
  思归身为葛府的少夫人,每月有一小盒玉蘅膏的份例,姨娘们却是没有用的资格,一直十分艳羡,现在听思归竟然大方把自己的那份拿出来赏给她最讨厌的蕙儿做伤药,不禁都偷偷互望了几眼,不知她在搞什么玄虚。
  思归什么玄虚都没搞,就是惯性思维使然:美女出状况那就是他们的机会来了!这种时候瞅准时机伸出援手,那么能搭讪成功甚至进一步和美女交往的机率将大大增加。
  在这种惯性思维的影响下,思归碰到这种情况下意识地就想替蕙儿做点事献献殷勤,于是就毫不心疼地拿出了在别的女人眼里十分贵重在她眼里分文不值的擦脸香脂送给了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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