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_42

  厨子用热油煎了一盘大饺子,恭而敬之的请顾团长享用。饺子的滋味很好,顾承喜自信是吃了石头都能消化的,所以起身松了松裤腰带,他抄起筷子夹起饺子,一口一个的又是一顿大嚼。
  如此饱啖了一顿之后,他带着同样酒足饭饱的卫士们出了酒楼,自己抬手摸摸肚子,肚子未见得鼓出许多,仿佛还有余量。在军令的指引下,他和众军官们进了万国强住过的宅院中休息。洗了头脸换了新装,他咔嚓咔嚓的啃了个大苹果。
  一个苹果下了肚,他开始闹起毛病。手里攥着一大叠手纸,他蹲在茅房里出不来。人在茅房里一泻千里了,他的耳目可还朝着外面使劲。听到元满来了,他隔着一堵砖墙高声问道:“元副官,恕我现在没法儿见你,是大帅那边有什么吩咐吗?”
  元满不熟悉此地的地形,对他是只闻其音,未见其人,只能漫无目的的和他对着喊:“顾团长,还真是大帅发了话。咱们今天不是打了大胜仗吗?大帅说要打赏呢!顾团长,我看你今天得发横财,提前向你道喜了啊!”
  顾承喜听了这话,急得声音一波三折,宛如驴叫:“啊?这么好的事儿?元副官,劳驾回去告诉大帅,就说我马上到。”
  元满答应一声,转身走了。而顾承喜欲哭无泪的蹲在茅房里,肠子拧着劲儿的作怪,是一分钟都不肯让他好过。他恨不能立刻飞到霍相贞面前领赏,然而攥着手纸蹲在坑上,他实在是寸步难行。
  到了下午,顾承喜半闭着眼睛出了门,直奔霍相贞所在的总指挥部。指挥部设在了县知事家里,距离万宅并不算远。顾承喜瘪了肚子白了脸,扶着墙打着晃,一路颤颤巍巍的往外走。连滚带爬的上了马,他恨不能当众趴在马背上偷个懒。
  及至到了县知事家,他自知迟到太久,所以没敢贸然直接去见霍相贞。先把元满找到了,他有气无力的说道:“元副官,我来了。”
  元满看了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哎哟,顾团长,你怎么瘦了?”
  顾承喜呻吟一声:“我哪是瘦了,我是上午吃坏了肚子,好这半天,差点没把我的肠子拉出来。那什么,大帅呢?”
  元满睁着大眼睛答道:“上午让你来,你不来,大帅还能专门等你啊?再说,你现在来的也不是时候。大帅和安师长陆师长在一起呢,说是要洗个热水澡。”
  顾承喜驼着背抬起头,眼皮抬不动,全凭着两道眉毛往上吊:“洗澡……还用集合?”
  元满答道:“大帅想泡澡,可是这儿的澡堂子都不行,太差劲。还是安师长弄来了几个新浴桶。”然后他放低了声音笑道:“大帅说,既然叫了安师长,就不能落下陆师长。”
  顾承喜还想说话,然而腹中一阵剧痛。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他慌忙揪住了元满:“兄弟,茅房在哪里?”
  元满看他一惊一乍的,不禁啼笑皆非,伸手指向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过道:“往那里走,到头就是了。”
  顾承喜慌不择路,捂着肚子直冲进了茅房。三五分钟之后,他眼冒金星的出了来,昏昏沉沉的顺着脚下道路往前走。如此走出不远,他发现自己迷路了。
  迷路了,天光也黯淡了。他被寒冷的夜风一吹,反倒有了一点精神。钻过一个小月亮门,他糊里糊涂的进了一处小院。正打算扯着嗓子喊人之时,他抬眼一瞧,发现前方的房屋亮了灯,透过木格子玻璃窗往里瞧,他第一眼先瞧见了霍相贞、安如山、以及陆永明。
  第二眼,他看见了三只大浴桶。大浴桶摆成了个“品”字形,箭头似的直冲了墙壁。而三个人背对着玻璃窗站了,霍相贞自然是占据了里面的首席,安如山则是站在了右侧的浴桶旁边,左侧的浴桶归了陆永明。玻璃窗朦朦胧胧的,可见房内必是水汽蒸腾。三只大浴桶旁边还分别立了个衣帽架。
  霍相贞先动了手,安如山和陆永明随即跟上。三个人整齐划一的解纽扣脱军装,把外衣衬衫一件件的挂上衣帽架。顾承喜看得清楚,只见霍相贞是毫无疑问的最魁伟高大,而安如山略矮一点,结结实实的鼓凸了腱子肉。陆永明却是个皮包骨头的瘦子,一身的棱棱角角。三个人又一起弯腰脱了裤子,末了各自转向浴桶抬了腿,三个人都挺灵活,一大步全迈进了浴桶水中。
  顾承喜看着,也学着。安如山和陆永明永远比霍相贞慢一秒种,顾承喜明白,这叫做“不逾越”。安如山那么个粗枝大叶的武夫,陆永明那么个孤僻怪异的军头,都知道“不逾越”,顾承喜在心里拨着算盘,感觉自己是长了见识。
  这个时候,三个人又是打着微妙的时间差,先后坐进了水中。隔着一层门窗,顾承喜听见三个人一起做了个深呼吸,随即很的叹出了声:“哦……”
  安如山伸长手臂,从衣帽架上抓过了一条毛巾:“还是大帅说得对,泡泡热水是真舒服。我这一身的寒气啊,一下子全出来了。”
  然后三个人一起抬手,给自己向后捋了个的背头。
  霍相贞将一条湿毛巾叠成小块,端端正正的放到了头顶上。闭着眼睛向下沉了,他低声说道:“等到回了北京,你们到我家里去。我家里那个大池子,很不错。”
  陆永明端端正正的坐在水中,像是随时预备参禅打坐,脖子上挂着个小小的玉菩萨:“多洗热水澡……”他慢吞吞的说话:“不但利于卫生……而且对于身体健康,也是大有裨益。”
  安如山向后一仰,大喇喇的将双臂搭在了浴桶边沿上:“健康不健康的我不懂,我就知道个舒服!”
  紧接着他对着霍相贞的方向一歪头:“大帅,听说秘书长给你修的那个池子,都能游泳?”
  霍相贞眼睛不睁,只微微的一摆手:“夸张。”
  陆永明忽然扭了头,懒洋洋的咕哝:“那是谁在外面站着呢?”
  此言一出,霍相贞立刻睁了眼睛,安如山也扭了头。顾承喜无路可逃,当场落网。幸亏房内泡澡的三位全不是大姑娘,所以虽然此地没他擅入的份,但是他也没落下大罪过。
  陆永明开始抱怨卫兵不尽忠职守,连个院子都看不住;安如山则是附和着骂街,要把卫兵一枪一个全毙了。在这两位的一唱一和之中,霍相贞把顾承喜叫了进来。
  顾承喜已经犯错,不能错上加错,所以开门很快,进得更快,生怕放走了房中的热汽。县城里没有电,房内全靠着成排的大蜡烛照明。外面越黑,越显出屋里亮。浴桶中的三位大人物一起转向了顾承喜,如同三尊镀了金光的罗汉。
  霍相贞抬手扯下了头顶的毛巾:“你怎么来了?”
  顾承喜面对着这个三堂会审的局面,不由得哭笑不得。结结巴巴的实话实说了,他真是觉出了不好意思。
  及至他话音落下,以霍相贞为首,三个人全笑了。霍相贞托着毛巾抹了一把脸,然后点头说道:“瞧瞧,这就是我的团长。”
  安如山嘻嘻哈哈的插了嘴:“大帅,其实小伙子能吃是好事。凭他那个吃法,要是换了我,我都得闹病。老陆,你一顿能吃多少?”
  陆永明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你看呢?”
  霍相贞垂下眼帘,把毛巾叠好了又顶到了头上,然后抬眼说道:“找你没大事,仗打好了,有你的赏。回京去找马从戎要钱,他给少了,你来向我告状。”
  顾承喜无地自容的敬了个军礼,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抽了自己好几个大嘴巴——都当团长了,还这么能丢人!
  讪讪的告退之前,他飞快的又瞟了霍相贞一眼。霍相贞长得真是好,穿着衣服气派,脱了衣服一样气派,凝结了水珠的肩膀和胸膛反射了烛光,星星点点的闪烁了金红色的光芒。和霍相贞一比,顾承喜感觉一般的爷们儿都不是爷们儿了,甚至是不堪入目、没法看了。
  至于家里的小林,只能打入仆役一流;绝色的白少爷,则是归于丫头一类。
  顾承喜没能再找到和霍相贞单独相处的机会,而安如山一点也不疼人,完全不体谅他的心事,四处宣扬顾团长在进城第一天吃了个人仰马翻。新闻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走样,末了顾团长成个传说中的吃货,饭量也在众人口中翻了好几番。
  一个多礼拜之后,顾承喜带着兵回了保定。对于顾团,霍相贞是大规模的打过赏了,如今他小规模的又赏了一次。当今这个世道,有兵就有一切,所以他学会了大方。把兵笼络住了,他一辈子不会闹穷。
  将部下官兵安顿好了,他带着自己的副官卫士回了北京。进门之后,小林照例是欢天喜地的迎上前来,问他:“你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顾承喜难得的正经了,低着头往屋里走。屋里温暖如春,处处都是洁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垂着脑袋说道:“我在外面出了个丑。全国我不敢说,反正全省的兵,现在可能是都知道了。”
  小林大吃一惊:“我的爷,你干什么了?”
  顾承喜“唉”了一声:“其实也不是大事。你别问了,我懒得说。”
  49、事发
  霍相贞托着一颗硕大圆润的白珍珠,步伐轻快的走进了白摩尼的卧室中。白摩尼如今是越来越懒了,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时近中午了,还要赖床。霍相贞一屁股坐到床边,把冰凉的大珍珠往他脸上一滚,同时笑道:“摩尼,给你个摩尼!”
  摩尼二字本是佛经中的梵文,是个如意宝珠的意思。白摩尼正是半睡半醒,冷不防的让个大珠子冰了一下,登时被激得一哆嗦。朦朦胧胧的睁开了眼睛,他抓过大珍珠瞧了瞧,然后闭着眼睛往旁一扔,不当它是好东西:“大哥你真烦人,吓了我一跳。”
  霍相贞掀了他的棉被,一下一下的轻轻拍他:“原来我忙,你说我烦人;现在我闲了,你又说我烦人。小崽子,你想怎么样?”
  白摩尼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窝里不理他,想让他对自己多说几句好听话。然而身后骤然一轻,却是霍相贞起身走去了床尾,弯了腰去看他的左脚。一手握了他的左脚踝,霍相贞说道:“动一动。”
  白摩尼不喜欢让他研究自己的伤腿,所以一伸右脚要蹬他,同时在被窝里闷声闷气的说道:“不会动!”
  右脚蹬上了霍相贞的额头,软绵绵的没有力道。霍相贞丝毫不恼,抬头笑道:“小崽子,要造反吗?”
  白摩尼本来只是懒,如今听了这话,却像受了启发似的,当真有了造反的意思。懒洋洋的坐起了身,他向下挪到床尾,张开双臂搂住了霍相贞的脖子:“大哥……”
  他的声音像糖稀似的,又甜又热又软,听得霍相贞登时笑了:“怎么?”
  白摩尼和他贴了贴脸,同时试试探探的问道:“我好不好?”
  霍相贞一点头:“好。”
  白摩尼偷偷的睁开了眼睛,斜斜的窥视他:“我要是又淘气了,你会不会还像原来一样教训我?”
  霍相贞听到这里,倒是有些难受——白摩尼现在还有力量去淘气吗?家里就是这么些屋子,这么个园子,他能淘气到哪里去?
  巴掌覆上了白摩尼的后背,隔着一层丝绸睡衣,可以摸到隐约的骨头。先是单手摸,后是双手摸,霍相贞几乎是捧起了他的身体:“我……”
  话没说完,房门却是被敲响了。今天是大年二十九,杂事特别多。虽然里外都有马从戎抵挡照应着,但是有些大事,还得让他亲自动心动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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