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碧青正在给挑嘴的师傅做酥肉段,现代的时候,奶奶年纪大有三高的症状,医生让忌食肉,奶奶跟师傅一样也是无肉不欢,若是满桌子素菜,是一口饭都不吃的,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跟小孩子一样,得哄着骗着,后来碧青就学回了做素肉。
  现代的素肉都是现成的,用水发开,煎炒烹炸,当肉的替代品做出来就成,相对简单,这里却没有现成的素肉,就只能自己做了,好在师傅这儿食材多调料全,自己想要的几乎都有,更难得有香菇跟冬瓜。
  江婆婆是江伯的老伴,跟江伯一样是伺候了师傅几十年的家仆,碧青就称呼一声婆婆以示尊重,江婆婆说这些食材都是京里送过来的。
  碧青估摸是崔家,这时候哪来的香菇跟冬瓜,若不是豪门大户,绝弄不来这样的时令蔬菜,有了这两样碧青就好办了。
  略想了想,就开始做,香菇去根儿洗净,在开水里焯一下,捞出挤干水,花椒爆香,碾成花椒粉,淀粉料酒盐调好,倒入香菇里抓匀,放净油,下锅炸,老爷子虽说年纪大,可就稀罕吃脆的,一遍捞出来沥净油再炸一遍才会更脆,配菜用胡萝卜青椒,跟炸好的香菇一起翻炒,勾汁,起锅,就是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酥肉段。
  另一道碧青打算做东坡素肉,冬瓜去瓤剕皮,切成大方块,表皮用刀戳成十字花纹,开水里焯半熟,碾干水,涂毛酱汁儿,放入七成热的油锅里炸至红色捞出,晾凉,切成一指见方的块,放入大蒸碗中,入清汤,整葱姜,鸡油,料酒上锅蒸熟,发好的黄花菜挽成结,冬笋切片,焯水后入冷水漂过,放入炒锅加鸡汤烧开勾汁,淋在蒸好的冬瓜上,充当一下东波肉勉强过得去。
  江婆婆一边儿打下手,一边儿道:“先生挑嘴,倒难为姑娘花这么多心思做吃食。”自从碧青正式拜了师傅,江伯老两口就改称碧青姑娘。
  碧青笑道:“不能常在师傅跟前伺候,本就不孝,花些心思给找师傅做吃食,也应该,多吃素对师傅的身体好,回头我写几个素菜法子,我不在跟前的时候,婆婆给师傅换着样的做,省的一不顺口就闹脾气。”
  江婆婆笑了一声:“之前先生也没这么挑剔,老奴瞅着,是让姑娘的好手艺给养的,如今差一点儿的都不吃,姑娘不再的时候,一吃饭就念叨姑娘没良心,也不说过来看看他这个师傅。”碧青莞尔,跟江婆婆端着菜出去。
  老爷子在京里待了多年,已经吃习惯了米饭,对面食就那么回事,灶房里有一口袋大米,颗颗晶莹剔透,放到鼻端,有清洌的米香,是最好的贡米,碧青用砂锅煲了一小锅米饭,一开锅盖,米香更浓。
  老爷子胃口极好,就着素肉段跟东坡素肉吃了两小碗饭,又喝了一碗瘦肉木耳汤,才算饱了,仍有些意犹未尽的指了指桌上的空盘子道:“虽说你这丫头拿冬瓜香菇糊弄师傅,不过心思用的巧,味道不及肉,倒也过得去。”
  收拾碗筷的江婆婆听了,忍不住道:“先生明明喜欢的紧。”
  老爷子一瞪眼:“不这么说,这丫头就该得意了。”江婆婆笑着摇摇头,这一老一小就稀罕逗闷子,下去把麦子茶端上来,见天色暗了,把烛台拿过来放到炕桌上点着,就出去了,只要姑娘在,就不用自己两口子在跟前伺候。
  碧青从那边儿的一大摞裁好的宣纸拿过来,展开铺好,笔墨砚台也都摆好,就开始研磨,等师傅写好一张,就抽出来放到一边儿晾着,晾干了墨迹,跟之前的沓在一起放到对面的书架子上。
  老爷子的书很多,书架子上放不开就都堆在箱子里,怕着潮,所以一赶上好天儿就搬出去晒,老爷子写的东西不让别人碰,江伯两口子都不行,所以碧青也没敢看,就是帮着师傅整理整理架子上的书,挑了一本自己感兴趣的。坐在老爷子对面看着解闷。
  一开始看的百无聊赖,基本上,碧青不是一个很喜欢看书的人,可老爷子这儿除了书没别的,不想,看着看着倒看下去了,碧青看的是北国志。
  在这个世界,大齐是泱泱大国,□□上邦,周围的小国众多,大多数都是年年岁贡朝拜依附大齐生存,也有不老实的,例如北胡,南蛮,从大齐立国之初,到如今二百多年,南北两边儿就没断了用兵,打一次老实几年,几年过后,依然会寻衅滋事。
  只要看了大齐南北的地势就知道,这事儿免不了,北胡是马上民族,民风彪悍,居无定所,朔州以北就是广鹜的大草原,也进了北胡国的国界,靠着畜牧而活的胡人,远远比不上大齐的富庶,大齐有富饶的国土,有可以耕种的田地,比起北胡国的民不聊生,大齐简直就是天堂,饿着肚子的胡人自然而然就会把饥恶的目光落在大齐,故此,大齐北境总不太平。
  南蛮地处岭南,气候炎热,深林密壑,沼气丛生,自己活的万分痛苦就见不得别人好,所以大齐这个富裕的邻居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南蛮的做法完全是损人不利己。
  大齐这一南一北两个不省心的邻居,两百多年来就没真正太平过,不是北边用兵就是南边打仗,府兵制沿用至今,估摸就是这个原因。
  这本北胡志详尽记录了北胡的城池,民风,习惯,疆域,甚至文化,若不是在北胡居住多年,绝不可能写出这本书。
  碧青正瞎捉摸呢,忽听师傅道:“你手里的北胡志是东篱老匹夫所著,早年间,他出使北胡,被扣在胡地整整八年,八年里没干别的就写了这本北胡志。”
  碧青眨了眨眼,心说怎么听着像苏武牧羊呢,走过来给师傅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道:“东篱先生在胡地八年,难道没生儿育女?”
  老爷子瞪了她一眼:“胡汉怎能通婚,再说,那些胡人是些什么东西,仁义礼智信对他们来说就是狗屁,那就是些罔顾人伦的畜生,你这些不靠谱的念头,到底从何处来的?”
  碧青吐吐舌头:“那个,丫头就是随便一问。”
  “随便?”老爷子摇摇头:“干系胡汉,岂能随便,我们大齐跟胡人征战百年,这仇结下来,没有解开的可能,你男人虽是个憨货,却进了骁骑营,那是我大齐的精锐,里头的兵可不是大头兵,也不是为了给皇宫看大门的,是为了培养带兵的将领,你这丫头太精,你男人太傻,你们俩要是匀匀倒正好,既然不能匀,就只有一个法子。”
  碧青一愣:“师傅是说……”
  老爷子道:“这两年北胡蠢蠢欲动,出兵是早晚的事,你男人既进了骁骑营就脱不开要上战场,战场上刀枪可不长眼,你男人上次能活着回来是侥幸,这回可就不见得了。”
  碧青不乐意了,嘟嘟嘴:“您老这是咒大郎早死呢。”
  老爷子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也不知那么个憨货,你瞧上他哪儿了,这么一心一意的跟着他,不是咒他,我是怕那憨货死了,你这丫头要哭死,书架子顶上有本兵书,跟你手里的北胡志一起拿走吧,教给他,学会了,没准能保他一命,至于那傻货学不学的会,就是你这丫头的事儿了。”说着还叹了口气:“收了你这丫头,连你的傻女婿都得看管着,真是操不够的心。”
  碧青笑了:“瞧您老说的,大郎哪傻了。”
  老爷子瞥了她一眼道:“傻不傻是他的事儿,捞了你这么个媳妇儿,却真是他王家的造化,祖坟都冒青烟了。”
  碧青知道师傅嫌大郎憨,可自己就喜欢憨的,如今越来越觉得,大郎憨的可爱,尤其听话,对自己言听计从,别说这个世界,就是现代想找这么个听话的男人都难。
  不过,蛮牛最厌烦识字,更别提看书了,这些怎么教给他,真是个大难题,或者自己可以用利诱的法子,给蛮牛点儿甜头,没准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老爷子写累了,叫碧青收拾了笔墨,喝了两口茶问:“你种了一百多亩桃子,就算结出果子来,这么多你打算怎么卖,推车去城里吆喝,卖不了多少吧,用不用老夫帮忙,你师傅这张老脸在大齐还是有些用处的。”
  碧青道:“我师傅的脸面金贵着呢,可不能随便使,得留着关键的时候再用,卖桃子这样的小事儿哪用得着您老出马,丫头有法子卖呢,倒是有件事儿得请您老帮忙,不知道您老可认识会看水脉的人,如今桃林边儿上那些乡亲喝的可是白河水,虽是活水也不妥当。”
  老爷子道:“你不是教了他们过滤的法子?”
  碧青摇摇头:“用木炭过滤只是权宜之法,并非长久之计,滤过的水看着清,其实也不是很干净,日子长了恐要生病。”
  老爷子点点头:“先帝四十年冀州大疫,不过几天的功夫,瘟疫便蔓延开来,死的人不计其数。”说着仿佛想起什么难过的事儿,脸色有些凄惶,半天才道:“如今的深州大旱比起那年的疫病真算不得什么,整个冀州府方圆百里随处可见活埋的万人坑,一发病不等咽气就推到坑里埋了,不埋不行,老夫亲眼所见,那些被埋的人最后一刻还在挣扎,这百里之地不知埋了多少枯骨,后来老夫问过太医院的老胡,老胡说冀州疫病之源是水,百姓习惯喝河里的水,纵然有井也都是临河不远,井浅又不注意遮盖,跟河水没有太大区别。”
  碧青点点头:“师傅说的是,要防病就先要改掉喝生水的习惯。”
  老爷子捋了捋胡子:“所以,你给桃林那些人立了规矩,不许喝生水,可有效吗?”
  碧青道:“习惯最难改,一开始很难,后来我想到一个法子,就是扣钱,发现喝生水的,就罚工钱,一次一文,家里的老人孩子犯了错一样罚,自从有了这个法子,就没有人再喝生水了。”
  老爷子愣了一下,不禁笑了起来,指着她道:“你这丫头果真是掉钱眼儿里了。”
  碧青道:“丫头是实在没法子,这个法子最有用,所以只能使了。”
  老爷子:“你家的水尤其清甜,是个什么道理?”
  碧青嘿嘿笑道:“您老不知道,我家旁边那个水坑可不寻常,底下通着泉眼呢,估摸着是从莲花山那边儿过来的水脉。”
  老爷子敲了她额头一下:“所以,你就想让师傅帮你找看水脉之人,你想打井。”
  碧青忙点头,:“王家村的那两口井的水,不知怎么回事又苦又涩,难喝的要命。”
  老爷子挑挑眉:“你打算帮王家村打口甜水井?”
  碧青:“就像师傅说的,当年冀州大疫,死了不知多少人,我家也在村里,就我一家免疫有什么用,假如村里有人得了疫病,我家一样没活路,只有所有人都好了,丫头一家才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老爷子愣了愣,真不知该说这丫头大公无私还是自私自利,说大公无私吧,丫头的出发点是为了她自己,说自私自利吧,虽是为了她自己却惠及旁人,打井是件利民的大好事。
  老爷子想了想道:“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交给师傅,你家新房子盖成的时候,管保有井水喝。”
  碧青眨眨眼:“师傅,跟您老卖个人情,桃林那边儿能不能多打几眼?”
  老爷子白了她一眼:“你以为打井容易啊,张嘴就来,再说,桃林边儿上一共就那么几十户人,打那么多井做什么?”
  碧青说了句:“您老等会儿。”跑出去不一会儿拿进来一张图纸,摊在炕桌上,老爷子一看不禁愣了:“你要在莲花山下盖房子。”
  碧青点点头:“那边儿现在有几十户,二百多口人,以后就难说了,谁家没个亲戚,知道这边儿有饭吃,有活儿干,通个信儿,谁不来,就这一个月就又来了几十口子,这么下去那些房子根本不够住。”
  老爷子不上当,一指上头错落在山脚下的宅院道:“少哄你师傅,老夫不信,你这些宅子是给灾民盖得。”
  碧青嘿嘿一笑:“顺便,顺便吗,您想想,临山屯也不过才有三十户人,咱桃林这边现在就差不多了,早晚得变成一个独立的村子,这些百姓虽是村民但没有地,光靠着丫头的一百亩桃林,也不成啊,所以,得给乡亲们找一条活路。”
  老爷子挥挥手:“少跟师傅拐弯抹角的说废话,直接说想干什么?”
  碧青摸了摸鼻子:“简单说就是,我想在莲花山下盖一个庄子,把桃林跟深州逃荒来的乡亲们都圈在庄子里。”
  老爷子指了指那些宅子道:“这些院子是不是多了点儿?”碧青道:“丫头不打算盖太大的院子,都盖成两进的院子,这块空地有三十亩,算着至少能盖六十栋宅子。”
  六十?老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在这么个穷山坳子里盖六十栋宅子作甚?”碧青理所当然的道:“卖。”
  “卖?丫头你到底差多少钱儿,师傅虽不济,也攒了点儿存项,要不……”碧青笑着摇摇头:“哪有弟子找师傅要钱花的,该弟子孝敬师傅才是。”说着一指桃林边儿上的一栋道:“师傅稀罕桃花,这个院子临着桃林,是弟子孝敬师傅的,您瞧,院子的名儿丫头都给您老想好了。”
  老爷子仔细看了看,果真,那个院子上头有个牌匾儿,上面写着三个字,武陵源,碧青指了指旁边儿:“这里挖一条清溪,引了山泉过来,您老在院子住着,春有花,夏有叶,秋有果,岂不比这个桃花村强。”
  哈哈……老爷子忽然大笑起来,胡子捻的更勤:“丫头你是变着法儿的给你师傅搬家啊,武陵源倒是比桃花村有意境的多,而且,老夫住进了武陵源,你盖得那些房子就不愁卖了,是不是?鬼主意打到你师傅头上来了,你说该不该打。”
  碧青伸长脖子把脑袋探过去:“该打,该打,您老打吧,多少下丫头都不喊疼。”“你这丫头……”老爷子哪舍得打,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作罢。
  屋里的笑声传到外头,江婆婆道:“你听先生跟姑娘这是说什么笑话呢,这么高兴。”
  老江从腰上拿起酒葫芦咕咚喝了一口,粗声粗气的道:“你管说什么呢,先生高兴就好,多少年没听见先生这么笑过了。”
  江婆婆想起以前的事,不禁抹了抹眼角,自从那年冀州大疫,小姐病没了,先生就没怎么笑过了,有时候自己都疑心先生是忘了怎么笑了吧,小姐没了,把先生的魂儿都带走了,这一晃都多少年了,想起来都叫人难受。
  碧青在老爷子的草庐里住了三天,才回王家村,刚进院就听见桃花娘的声儿从屋里传来出来:“嫂子可不是哄我呢吧,碧青是今儿家来,这都快晌午了怎还不见,不如让我家老二去桃花村接一趟。”
  何氏忙道:“不用,不用,小五昨儿去送东西的时候,碧青说了今儿家来,估摸就在道上了,这会儿去接没准就走岔了,等等吧,什么要紧事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上。”
  碧青有些纳闷,心说,桃花娘可好些日子不登自家的门了,今儿做什么来了,叫碧兰跟小海把地窖里存着的酒坛子搬到江伯车上,嘱咐江伯回去时慢些,这才进了屋。
  说起酿酒,还是亏了柳泉居老掌柜的点拨,现代的时候,碧青自己做过葡萄酒,梅子酒,甚至米酒,这些相对比较简单,可要酿真正的美酒就难了,试了几回都没成功,后来柳泉居的老掌柜来定灰包蛋,碧青拿做灰包蛋的方法跟老掌柜换了个酿酒的方子,碧青不知道老掌柜留没留后手,不过酿出来的酒倒不差,至少比起街当刘寡妇家强远了。
  为这事儿,刘寡妇登了好几次门,跟碧青婆婆东拉西扯了好几天,末了,才磕磕巴巴的问,:“是不是想在村里开卖酒的铺子?”
  碧青哪有这个功夫啊,再说,卖酒能赚几个钱,把那片桃林折腾明白了,就够自己一家吃好几辈子的了,直接跟刘寡妇说不会开铺子,刘寡妇这才放心的走了。
  不过,桃花娘今儿来的倒有些蹊跷,碧青刚进屋,桃花娘就迎了出来:“刚还说你婆婆哄我呢,不想你就回来了,怎不在老先生哪儿多住些日子,先生一个人在桃花村住着,跟前没个底细人伺候,到底不妥帖,收了你这么个弟子,还是个丫头,不能时常在跟前,有个事儿指使谁去。”
  碧青目光闪了闪道:“师傅喜静,不惯外人搅扰,之所以回冀州住着就是嫌京城闹得慌,跟前有江伯两口子伺候着,倒也过得去,不瞒婶子,我师傅脾气古怪着呢,外人去了,一概不理会,就是冀州知府闫大人去了,师傅也让人家在外头站着,院子都不让进。”
  桃花娘脸色有些讪讪的道:“听我家桃花说,老先生很是和善,跟那些深州逃荒来的灾民,有说有笑的。”
  碧青点点头:“这话倒是不差,师傅乐意跟乡亲们说话儿,说那些乡亲们实诚,有一说一,不像那些当官儿的,一个个都戴着面具,说的话七拐八绕,不知怎么个心思,跟他们说话累得慌。”
  桃花娘呵呵笑了两声:“这倒是,这倒是……”
  碧青见桃花娘欲言又止,索性直接问出来:“婶子今儿过来敢是有什么事儿?”
  桃花娘一听,忙从身背后掏出一摞纸来递给碧青:“大郎媳妇儿你瞅瞅,这是桃花女婿做的诗,写的文章,俺这姑爷虽说这次童试没中,好歹是书香门第,天生就是念书的材料,俺那亲家祖上可是中过举人老爷的,大郎媳妇儿你是个识文断字的,瞧瞧俺姑爷这文章写的,一篇文章就写了这么多字,肚子里得有多少墨水才成啊,听桃花说,他公公都说几个儿子里数着他家老二最有才,就是没摊上个好先生,生生的把孩子耽误了。”
  说着,眼角略飞了飞道:“大郎媳妇儿,你终归不是俺们王家村土生土长的人,不知道根底儿,婶子说句你婆婆不爱听的话儿,大郎家从这儿往上倒,莫说一个中举的,识字的都找不出一个来,你家二郎若不是拜了好先生,哪能有如今的造化呢。”
  碧青脸色略沉,桃花娘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小市民,气人有,笑人无,看着二郎拜了好师傅,眼热,生气,明明求上门了,还拉不下架儿,把自己摆的高高,简直是神经病。
  桃花娘这辈子算顺遂,娘家殷实,没饿过肚子,嫁给王富贵日子也不差,至少之前在王家村是头一份的,日子长了就养成个吃甜咬脆,事事儿都要拔尖的性子,最见不得别人好,即使这会儿是来求帮忙的,心里也瞧不上碧青家,尤其,觉着二郎不该有这么好的境遇,这种人不帮她,她转过头骂你,帮了她,依旧不会念你的好儿。
  既如此,碧青吃饱了撑的才会管这档子闲事儿,她是好人,可不是烂好人,对于桃花娘这种人,就让她看着自家越过越好,就能气死她,跟这种人也没必要客气。
  想到此,碧青堆起个笑道:“婶子说的是,我家祖上都是种地的庄稼人,可我公公地下有灵,二郎就出息了,如今拜在昌陵先生门下,不用考童试府试直接就进了太学,想必婶子不懂,一进太学就算进了仕途,太学出来监生比朝廷大考的进士都吃香,当官是一定了,赶明儿二郎衣锦还乡,可得好好给我公公上上坟,别看之前八辈子都是目不识丁的庄稼人,从二郎这辈儿起,就算改换门庭了,书香门第算什么,以后家里盖好了新房,叫我师傅写四个字光宗耀祖,篆刻成匾挂在大门上,别人眼热也没用,谁叫我家二郎争气呢。”
  说着,把手里的一摞纸塞回桃花娘手里:“婶子,我这儿也有一句话,您别不爱听,您大字不识的妇人,知道什么叫好文章,写再多的字,连篇累牍都是废话,也是没用的蠢材,依我看,您姑爷不是什么念书的料,就早老老实实的在家种地的好,免得将来连饭都吃不上,让你家桃花跟着受穷。”扔下话扭脸就出去了,把桃花娘生生的晾在当场。
  桃花娘那个脸,青一阵白一阵,胸膛呼哧呼哧气的直喘大气,碧青婆婆对着外头呵斥了一声:“这丫头今儿怎了,说话这么不中听,桃花娘,你千万别跟这丫头上檩,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懂事,等回头看我怎么数落她。”
  桃花娘喘了半天才道:“她可不是小孩子,识文断字的女秀才,说出的话直冲人肺管子,就算你家二郎有出息,能光宗耀祖,怎么俺家姑爷就成没用的蠢材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往后什么样儿还不知道呢,有道是风水轮流转,我还就不信,好事儿都让你一家占了。”撂下话甩手走了。
  何氏随后追了出去:“她婶子,她婶子……”
  追到门口,给在外头听了半天墙根儿的王兴娘扯住:“嫂子还追她做什么?”
  何氏道:“虽说桃花娘的话不中听,怎么也是长辈,碧青那几句话说的也真过了,当初,她富贵叔没少帮着家里,这会儿人家求上门,不能帮的不帮就是,做什么闹成这样,乡里乡亲的脸儿上不好看。”
  王兴娘道:“嫂子您这心太善了,桃花娘家帮什么了,不就借了他家几次牲口使吗,碧青三天两头给她家送去的吃食,难不成都喂了狗,不说这个,她家桃花娶的时候,不是碧青,连周家门都进不去,躲在轿子里抹眼泪,差点儿没上吊,这份大恩怎不值那几次牲口,还有,她家老大娶媳妇儿,碧青可是随了一份厚礼,多少人情都补过来了,真论起来,该着她知您家的情儿才是,可桃花娘不仅不知情,背地里不知嚼说了多少闲话,说二郎一个庄稼小子,拜了好先生也没用,将来能有什么大出息,这话背地里说说咱当闲话听,当着面儿还说,可就是欺负人了,碧青做的对,桃花娘这种人就该这么治她,看她以后还得了便宜卖乖,什么东西啊。”
  何氏叹了口气,喃喃的道:“总是乡亲,这么闹起来可不生份了吗?”
  碧青从灶房出来道:“娘,以前我敬她是长辈儿,才跟她客气,可长辈没个长辈的样儿,也莫怪我的话难听,哪怕她指着我鼻子骂,我都不生气,可她说二郎就不行,二郎是谁,太学的监生,以后就是大齐的栋梁,岂容她一个无知村妇说三道四,想求人还按着坏心,咱家没这样的乡亲,更何况,我刚的话虽冷,却是实实在在的良言,就她家姑爷肚子里那点儿囊揣,童试都过不了,还想找好先生呢,纵有伯乐也得找千里马,没有说找头骡子充数的。”
  几句话说的王兴娘扑哧一声乐了,指着她道:“我先头还说你家碧青是个菩萨心肠的烂好人,今儿才知道,这丫头是没发威,发了威,简直就是庙里的怒目金刚。”
  何氏点了碧青一下道:“你这丫头,倒越发不依不饶起来,说两句就让她说就是,也不掉块肉,二郎有出息,咱家自己高兴就成了,何必弄得别人不痛快呢。”
  碧青道:“不让咱家痛快,她想痛快,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儿,娘,我这不是不依不饶,我这是不想让人当咱家是软柿子捏,别觉着咱家心善就好欺负,以前村里数着她家的日子好,往后瞧着,拍马也撵不上咱家的一星半点儿。”撂下话去坑边儿瞧坑里的鱼去了。
  坑里的鱼养了一年多,前些日子王兴说瞧见好几条大的,在水里头一晃没影儿了,有一截子胳膊长,估摸怎么也有二三斤,碧青就琢磨着,捞几条来解馋,提着木桶拿着抄网就去了。
  何氏摇摇头:“碧青这丫头如今这个脾气啊可跟以前不一样了。”
  王兴娘道:“不是碧青的脾气大,是嫂子糊涂了,碧青的话儿可没说差,以前数着他王富贵家的日子好,如今莫说咱王家村,十里八村的问问,谁比的过咱家啊,您就听着碧青的吧,有这么个媳妇儿里外操持着,嫂子以后就剩下享福了。”
  不说何氏跟王兴娘这儿唠家常,且说碧青,拿着抄网到了坑边儿上,看看左右没人,脱了鞋子,挽上裤腿,举着抄网想下水捞鱼,脚一沾水就冻得一激灵。
  刚三月,天气虽和暖了,水还是冰的难受,想起这几日大姨妈快来了,只得放弃捞鱼的想法,刚把裤腿放下去,就听一个熟悉的声儿:“你在水边儿做什么呢?”
  碧青一愣,抬头见是杜子峰,仍是一袭青衫背着日头站在坑边儿上,五官隐在日影里,有些模糊,以至于碧青根本瞧不清他的表情,既然人家问了,不回答不礼貌,只得举了举手里抄网:“捞鱼。”
  仿佛听见他轻笑了一声,碧青道:“你笑什么?我养的鱼,都一年多了也该养肥了,捞上来正好做菜。”
  杜子峰又笑了一声:“如此说,今儿在下可有口福了。”
  碧青还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呢,手里的抄网就给他拿了去,然后,碧青眼睁睁看着这位间河县的县太爷,把袍子下摆撩起别在腰上,鞋脱了丢在一边儿,挽起裤腿,举着抄网就下水了,一抄网下去,捞上来一对绿油油的水草,仍不死心,又继续下网捞。
  碧青回过神来,好笑之余也开始指挥:“哪儿,哪儿有条大的……”杜子峰手里的网刚下去,那条大鱼尾巴一甩没影儿了:“这边儿,这团水草下头,看见没,是条草鱼,肉多刺少,味道鲜美,可做熘鱼片,头尾还能熬鱼汤。”碧青颇恶趣味的出主意。
  杜子峰急忙下网,这次倒真网住了,杜子峰异常兴奋,平常风雨不动的脸,都有些激动的潮红,直勾勾盯着网里的草鱼,生怕跑了,小心的把网举了起来,可惜乐极生悲,抄网刚离水,网里的草鱼一挣,跳了起来,在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身跃入水中,激起一阵哗啦啦的水花。
  杜子峰望着空空如也的抄网,发了半天楞,那表情很有些滑稽,碧青想笑,顾忌杜子峰的面子忙忍住,咳嗽了一声,瞥见王兴过来了,忙招呼王兴捞鱼。
  王兴儿原来是个旱鸭子,去年在藕田里伺候了一年藕,又隔三差五给坑里的鱼喂食,天热的时候,常跳进坑里洗澡,一年过来倒学会了凫水,抄网也使的异常顺溜,从杜子峰手里接过抄网,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捞上来五条大鲢鱼,最小的也有二斤多,最大的一条估摸有四斤了。
  碧青打算今儿晌午熬鲢鱼,叫王兴儿提回去,自己看着杜子峰,这时候正是农忙时节,间河县的县太爷,不该如此悠闲吧,所以,这位来一定有事。
  杜子峰不理会湿漉漉的裤子,直接套上鞋,指了指坑边儿上,用麦草盖着的一块地水塘道:“这下头就是泉眼。”
  碧青这才明白过来,他是为这事来的,这个时候,打一口井都是大事,更何况,碧青想一气打好几口,不通过杜子峰这个间河县的父母官绝不可能,不过,他认识会看水脉的人吗?
  杜子峰仿佛知道她想什么,开口道:“在下有位同榜的年兄,现正任冀州府司农主事。”
  碧青立刻就明白了,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有这层关系,打多少口井都不是问题,解决了难题,自然高兴,开口相邀:“杜大人请家里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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