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归我崖山

  在旁人听来, 她这最后的四个字, 简直透着一种让人不得不想歪的暧昧。但只有见愁心里清楚, 这四个字里, 藏着怎样森然毕露的杀机。
  她也相信, 即便别人听不懂, 谢不臣也是能听懂的。
  毕竟, 在青峰庵隐界,他们两人之间“交情”如何,他该一清二楚。
  只是到底可惜了。
  好不容易赶上对方结丹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日子, 她本应该送上一分大礼的。但对方人在昆吾,身后诸天大殿上更有长辈同门在。
  即便见愁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说自己在横虚真人这一位十九洲罕见的有界大能面前, 能对谢不臣出手, 且还全身而退。
  所以,来日方长, 急什么呢?
  不是说还有什么昆吾大劫吗?想必以后多的是下手的机会。
  如今见愁是击败了王却, 稳稳坐在了第四重天碑第一的位置上, 占着元婴期第一人的名头。
  谢不臣第二次结丹, 威势虽然骇人, 可不知在这当口上,眼见她安然无恙归来, 修为还更上层楼,该是何等心境?
  谢不臣高兴不高兴, 见愁不知道, 反正她自己挺高兴。
  虽向来知道此人智谋一流,天赋怕更在自己之上,可她全然没当一回事——
  既然能毁他修为一次,那么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只要他谢不臣还一心要问道寻仙,她便永远是他头顶那一片散不去的阴云,便是他颈间那一口躲不开的封喉剑!
  迎面刮来的风,有些刺骨。
  但见愁隔着天上这隐隐约约的云气,看着脚下莽苍的十九洲大地,却浑然不觉寒冷。
  甚至就连先前对物归原主的那一柄人皇剑的惋惜,都已经忘记。
  还记得,当初刚来十九洲,她还什么都不懂。
  扶道山人御着他那一柄名曰“无”的木剑,带着她,一路从西海岸边,横越小半个中域,才到崖山。
  那时所见的十九洲大地,与六十年后的此刻,并无太大的变化。
  从昆吾九头江湾出来,是一片辽阔的平原。
  湍急的九头江水,流到这里,便变得顺从而平缓。直到越过这一片平原,重新遇到那险峻的群山,幽深的峡谷……
  初阳的薄光,笼罩着山林,隐约间已经能看见隐在山峦之间的许多山门。
  这里,便是真正的中域左三千。
  三千宗门林立,或大或小,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名传十九洲的大人物,会从哪一座山门里出现。
  六十年过去,崖山还是昔日模样。
  长长的崖山索道悬空,下方便是宽阔的九头江支流,江边的浅滩上则是一片枯黄的荒草丛,里面掩着一座又一座无言的坟冢。开凿在山腰上的栈道,依旧那样窄,险峻而古老。
  站在这正面看去,这不过就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孤峰。
  但若绕至其背后,便可听见那或爽朗或低沉或活泼的种种声音……
  “一眨眼又要小会了啊。”
  “听说昆吾横虚真人都发雷信来催了好几次了,可扶道师伯祖怎么还不出关?万一要是误了小会这等大事可怎么办?”
  “扶道长老跟横虚掌门是什么关系?哪里用得着咱们担心!”
  “唉,后日就要去武库了,我好担心……”
  “你们听说了吗?我们崖山那个见愁大师伯没死,而且还登上了第四重天被第一!”
  “大师伯,啊,听说很厉害的。可惜我入门很晚,都没机会一见呢……”
  “咱们崖山那拔腿派,可不以她为首吗?”
  “嘘……”
  ……
  灵照顶上,年轻的弟子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彼此随意地交谈着,有的喜笑颜开,有的满脸苦恼。
  这些年来,崖山新入门的修士也有不少,所以看上去热闹了许多。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临近左三千小会,加上最近十九洲风起云涌,总有那么些个崖山门下或者昔日崖山门下的消息传出,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完全无法克制住那一张八卦的嘴。
  在今天第八次将对面那小破孩摔在拔剑台上之后,沈咎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十分不雅地伸出手指来,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转过身就对着那些从拔剑台下面经过的年轻弟子们喊了一嗓子。
  “喂,我说你们,这里正拔剑呢!就不能走远点聊吗?”
  “啊!”
  一路从下方经过的新弟子们,听到这声音吓了一跳,一抬头来就瞧见了沈咎,想起这一位四师叔的“恶名”来,连忙道歉。
  “我们这就走,这就走,不敢搅扰师叔。”
  “这还差不多。”
  沈咎哼了一声,勾着手中那一柄漂亮的折扇转了一圈,才回过了头来,看向自己前面不远处。
  “我说,就你这小兔崽子,才入门几年,就敢对我喊拔剑了?哼,就是你见愁大师伯这样厉害的人,当年可都不敢像你这么嚣张。”
  “废什么话,你还打不打了?”
  费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方小邪用那沾满灰尘的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两道剑眉皱得老紧,一脸不服气地看着沈咎。
  “哟呵,还真是有点脾气啊。”
  沈咎将那扇子一甩,随意在拔剑台上踱了两步,打量着这小子,不住地摇着头,但眼底露出的分明是欣赏的目光。
  平心而论,方小邪很不错。
  这小子入门仅六年,今年才十四。年纪很小,身子也不如同龄人壮实,看上去还是一团孩子气。
  但若仔细看他修为,便会发现,他竟然已是金丹初期!
  可以说,这小子是继崖山见愁与昆吾谢不臣之后的又一个稀世天才!
  而且不同于一般初学者的脆弱,方小邪年纪虽小,可性情极为坚韧,属于越挫越勇的那一种。
  但问题就在于……
  太好战了。
  以他如今的实力,在同辈之中已经很难找到合适的对手,所以才百磨千磨,死活要跟沈咎打。
  谁让他沈咎一天到晚都在山里闲逛,看上去无所事事呢?
  想起这一茬儿来,沈咎就头疼。
  他眼瞧着对方眼底战意燃烧,竟是半点也熄灭的意思,不由咬牙切齿:“你四师叔我可不是什么无事在身的闲人,以后一天只能找我打一场,多半场都不行!”
  “凭什么?我不服!”
  方小邪两只眼睛立刻瞪圆了,不满地大叫了起来。
  可沈咎哪里搭理他?
  当下只笑了一声,悠闲地走了上去,提着他后领便将人给提溜了起来,朝着拔剑台边缘走去。
  “不服?不服你能怎样?”
  “咱们崖山就是个靠实力说话的地方,打得过,你就是大佬。就是你想当掌门,那都没的说。可你要打不过,还是乖乖向大佬低头的好。”
  “你看我也不服自己才排老四而不是大师兄啊,可也没跟你一样瞎嚷嚷!”
  方小邪被他提起来,真是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只扭着身子想要挣扎出来。可一听沈咎这话,却是顿时翻了个白眼,撇嘴冷笑了一声。
  “还不是因为你打不过吗?”
  “谁说我打不过了?!”
  这一瞬间,就像是忽然被人狠狠踩了尾巴一样,沈咎一下就跳了起来,差点气得直接把方小邪扔地上去!
  “都说了打不过就向大佬低头,你这是皮痒了是吧?谁说我打不过了,啊,谁说我打不过了?!”
  “……”
  方小邪也不说话,就这么抬起头来,用眼神告诉他答案。
  这完全是轻蔑的眼神!
  沈咎仗着自己修为不低,辈分很高,在崖山“作威作福”可已有好多年了,但方小邪这样的刺儿头还是头一回遇到,更不用说这种被人当面质疑的情况了!
  太让人生气了!
  实在是太让人生气了!
  “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是真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我打不过?竟敢说我打不过?!”
  “别看现如今见愁大师姐是第四重天碑第一,可她实际境界也才刚元婴后期。王却打不过是他们昆吾门下走狗不中用,你四师叔我怎么说也是元婴巅峰的修为了。你就知道打不过了?”
  提着方小邪,沈咎直接跳下了高高的拔剑台,嘴里还不忘教训他。
  “反正如今曲二傻也已经叛出了崖山,见愁大师姐的修为境界还差我那么一线,这崖山大师兄的位置,也是时候轮到我来坐一坐了。”
  “待大师姐一回,我便跟她试试高下,拔拔剑。”
  “到时候,也让你这兔崽子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谁才是大佬!”
  话音落地的时候,他双脚也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只随意地把手里提溜着的方小邪一扔,便见这小子葫芦一样滚了出去。
  回想一下自己方才一番豪言壮语,沈咎自觉十分满意。
  于是,就这么悠闲地拍了拍手,准备让方小邪回去再好好练个百八十年,可当他抬起头来,才忽然发现……
  本来应该很快从地上爬起来的方小邪,趴在地上,竟然没动。
  在他的面前,是一双白底云纹的缎面靴。
  再往上看,则是一袭月白长袍,深蓝色的革带束在腰间,显得格外纤长挺拔。从方小邪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修长白皙的脖颈,精致削尖的下颌,还有唇边……
  那一点点看起来很良善、很温柔的笑意。
  “原来沈师弟也有意于这大师兄之位啊。我刚才好像听见,你想找我拔剑?”
  清浅的嗓音,也藏着笑意。
  但不知怎地,方小邪听后,竟觉得一股寒气凭空从自己尾椎骨上窜了起来,冻得他一激灵。
  拔剑台下站着的沈咎,就更是不寒而栗了。
  他看着翩然立于方小邪前面的那一道身影,依稀还是当年熟悉的轮廓,熟悉的柔和,但那一身外放出来的恐怖威压,却提醒着他,这阔别的六十年里,对方身上翻天覆地的变化!
  拔剑?
  连王却这等的天才都打不过,他能打得过……
  个屁啊!
  沈咎只觉得腿肚子都软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角抽个不停,整张脸上的表情也完全僵硬。
  这一刻,他只想起自己教训方小邪时候的那句话——
  向大佬低头。
  “啊,见愁大师姐,真是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了啊。”
  沈咎迅速地恢复了一脸春风般的笑意,言语间却是顾左右而言他。
  “那什么拔剑不拔剑,我就是跟下面小辈开个玩笑呢,没这事儿,没这事儿。看大师姐这风尘仆仆的,师弟我还是去给你倒杯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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