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夺杀
注视着那戴上了圆戒的青年, 见愁目光停留了一会儿, 又慢慢落向了他下方。
鳞铠破了洞, 黯淡无光。
先前还耀武扬威的余辰, 此刻已神魂俱灭, 连渣滓都找不到多少了。而这楼中所有人, 都在为此兴奋, 似热血沸腾。
见愁心底那些浓烈的好奇,在此刻,终似一阵清风吹过云烟散, 消失得一干二净。
张汤与陈廷砚也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不过,只要仔细一瞧, 便能发现他们眼底隐约的忌惮。
很明显, 这是个很强劲的对手。
这般的本事,才排到了鬼王族的第六, 连名额都没拿到, 还要来这地上楼抢?那鬼王族中那排在前五的人, 当是什么情状?
众人只需这么简单地想想, 便会生出一种倒吸凉气之感。
场中厉寒听着周遭沸腾之声, 却似半分不感兴趣。
他眼底甚至还凝结着几分阴沉之色,自顾自从高空落下, 直接向着门外而去,并无久留之意。
来得快, 去得也快。
在他身影消失之后, 空荡荡的圆柱第十层上,一缕墨绿色的光芒冒出,一枚新的圆戒,重新浮现。
这也意味着,新的争夺很快就要开始。
不过,在场之人,却很少去关心。
众人先前苦等厉寒不至,却等来了个投机取巧的余辰;
投机取巧的余辰一路高歌猛进,手都放在那圆戒上了,谁想到竟被人从后一招偷袭,开膛破肚!
待得那人一抽手,众人这才看清楚,来的正是今日的正主,厉寒!
短短这片刻时间里,事情发展堪称是出乎意料,又峰回路转,一场战斗更是单方面的碾压,干净利落,血腥残暴!
纵使那厉寒一副孤高模样,甚至这么快就走了,众人也依旧感觉心旌摇荡。
场中那沸腾的声音小了一些,可议论的人却没有减少。
到底厉寒是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到了余辰的背后,那一招绝杀究竟有什么来头……
一句接着一句,各有各的办法。
陈廷砚乃是十大鬼族之中人,对此还算颇有了解。
他眉头紧锁,自看见那鬼爪出来之后,便没松开过。
此刻周遭人议论,他也看了那高悬于第十层的圆戒一眼,道:“鬼王一族的修炼功法,向来最为霸道,战力强劲。这鬼爪当脱自不动明王法身,鱼鳃一族的鳞铠虽强,可余辰仅有初期,怎敌玉涅中期的厉寒挟势一击?”
所以,败北身死,乃是寻常事。
陈廷砚这一番话,其他人都听得懂。
唯独见愁,听了之后,却是心中打了个突,她抬眸问道:“不动明王法身?”
“对。修炼不是有第五境‘金身’吗?此间鬼修,以修出人身为目标,但是人身之上,尚有法身。不动明王法身,便是其中最强的几种之一。鬼王一族上下,从化珠境开始,便修炼此功法。”
这一点在极域不是什么秘密,陈廷砚说来也无避讳。
只是“法身”这东西,向来不是寻常人触碰,所以也仅限于知道,很少有人去肖想。
“法身……”
见愁呢喃了一声,眼底却萦绕了几分异色。
法身,若没记错的话,这不是佛门高些大能们修的东西吗?
怎么到了极域,连这些外道鬼修,也在修行?
明者,光明也。
明王者,借佛之智慧光明,摧破众生烦恼业障。
一座阴惨至此的地府,一片草木难生的极域恶土,竟有人一本正经说“不动明王”与“法身”?
见愁心底,着实觉得微妙。
她这番情状,其余几人都看在眼中。
小头鬼眨了眨眼,小心问道:“是、是有哪里不对吗?”
“没。”见愁慢慢地摇了摇头,只是道,“不过觉得鬼王一族的名头很大,在想这不动明王法身。看这一位厉寒厉公子只露了一只手,也不知修炼到何种境界?”
“等鼎争第三轮开启,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陈廷砚耸了耸肩,倒是没有半点好奇。
他只唉声叹气:“这一位这样强悍,看来,回头我若参加鼎争,一定得多带几件宝贝保命,若是一不小心被人宰了,那可丢脸。”
见愁不由得笑出声来。
她算是明白了,从吞丹药修炼,到宝贝保命,他这是压根儿没想过什么“真材实料”“自力更生”啊。
路虽然邪,还别说,挺符合陈廷砚一直以来的纨绔作风。
“你可别笑,我说真的,每一届的鼎争,都是死伤惨重,真是一不小心就要丢命的。想想当初几大高手被一玉涅初期修士,不费吹灰之力给宰了,啧啧,我可不想那么惨……”
他说的是之前他们听到的那个“运气最好”的鼎元。
见愁刚要开口说笑两句,眼角余光一错,却忽然看见旁边走来了一群人。
“今年鬼王一族,怕是又要大出风头了。”
“光一个厉寒这么厉害,才排到第六,其他人真是不敢想……”
“我听说有个最高的已经接近金身境界,不知道有没有突破,你们信不信?”
“不会吧?”
“玉涅初期到后期已经是数十倍的实力差距了,金身境界更是从没有过,就是当年的崔珏,也不过玉涅大圆满……”
“唉……”
这一行人都唉声叹气了起来,个个双脚离地。
忽有一人转过目光,一下就看见了见愁他们这边,伸手一指,有些惊讶:“咦,那不是廷砚吗?”
陈廷砚听见声音,有些诧异,回头一看,从旁边走过的,不是日游一族的鬼修,又是谁?
他今天为了与见愁一起来,推辞了这些朋友,却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日游族鬼修们的目光,一下就落到了陈廷砚的身后。
大头鬼小头鬼一看就是小喽啰,不值得注意,可旁边那两个,就有点意思了。
一个竟然是近来枉死城中炙手可热的张汤,陈廷砚不止一次瞧不起此人,可他就坐在近处;
另一个更是没想到,竟是名女修!
修为低微,仅有化珠境界,尤其是那魂珠,这也太小了吧?
不过样貌么,倒是少有的精致好看。
尤其那一双眼睛格外清澈灵动,与这极域大多鬼修,竟有些不同。
众人一看,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与陈廷砚相熟的几名鬼修,更是露出了了然的神情:哦,原来推掉他们,是为了这个啊?明白了!
陈廷砚一看他们表情,就想开口说他们误会了。
只是转念一想,误会个屁,他不就是为了见愁推了他们吗?
当下,陈廷砚面上有些讪讪,先跟朋友们打了个招呼,回头看见愁一眼,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开口道:“这些都是我日游族的朋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我过去聚一聚,聊上两句。”
“无妨,四公子请便。”
见愁自然看出那些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其中包含的意味,更是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心中坦然,却也不很介意,只礼貌地对那些人点了点头,回了陈廷砚的话,便看他转身向日游族那一群人走去。
日游一族在十大鬼族之中,也算是很有名望。
枉死城这一支脉,则是日游一族中很重要的一脉,被推出去参加鼎争的陈廷砚,虽不见得能最终夺魁,可想也知道表现不会很差。
因此,近日来,陈廷砚在族中左右逢源。
“……我就知道你们会乱想,何必呢?没看我已经够惨了吗?你说跟张汤坐在一起?那不是因为……”
陈廷砚走在日游族这一行人当中,边走边说,神情颇为挥洒自如。
整个第七层之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极域中人,衣着多选沉暗深重之色,所以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一名裹着黑色斗篷的男子,便显得毫不起眼了。
宽大的斗篷,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遮住了此人散发出来的一切气息。
若是仔细去分辨,只怕会以为这里只有一件斗篷,根本感觉不出人的存在。
脚步挪动,寂静无声。
斗篷垂落的边角,也跟着轻微地晃动。
他随着那些离开地上楼的人一起离开,只是才出了大门,身影便一下消失不见。
枉死城长街两侧,高楼林立,造型奇特,往往给人其中森然高大之感。
一名身穿藏蓝色长袍的青年,孤冷地走在道中。
食指上一枚墨绿色的圆戒,清楚地显示着他的身份——厉寒。
才从地上楼中赢了漂亮的一场,可他脸上看不出什么高兴的神情,反而越发阴沉。
厉寒在鬼王一族,已经有多年。
枉死城乃是鬼王一族的重要驻地,当初他便是被族中的长老看中,收入族中,开始修炼不动明王法身。
在此一道上,他进益迅速,早早引起了全族的关注。
人人见了他,谁不得称上一声“厉公子”?
可以说,从他进入极域开始修炼至今,几乎都是顺风顺水。
这一次的鼎争,他原本以为族中五个名额,无论如何都该匀给自己一个。
谁曾想,酆都城那边的鬼王一族支脉,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玉涅中期的家伙,名为钟兰陵,生生将属于他的名额强夺而去!
枉死城支脉再强,焉能与根基深厚的酆都城支脉相争?
族中长老只好退避。
由此,才有了今日通令全城,为他开路,让他去十八层地上楼夺圆戒一事。
对旁人来说,一战告捷还瞬杀对手,可算是风光无限。
可对于心气不低的厉寒来说,无疑于一个巨大的耻辱。
他走在道中,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左手食指上那一枚圆戒,粗糙的表面上,有着凝固的花纹,像是厉寒凝固的内心。
因此地还在地上楼附近,周围不少人都知道了先前楼中那一击之威,此刻全停下来恭敬地跟他打招呼。
只是厉寒看也没看一眼,像是没听到一样。
越往前走,人便越是稀少。
所有人都去看热闹,远离十八层地上楼的街道,也就显得冷清。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厉寒前方,一双隐在兜帽阴影之中的眼,注视着厉寒,底下有流溢的光彩闪过。
行走中的厉寒,在距离此人三十丈时尚未觉出异常,二十丈时已经眉头一皱,待得十丈之时,他便彻底停下了脚步,豁然抬首!
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在此刻猛地从心底窜出!
厉寒下意识地抬手,凶戾的黑气一闪,鬼爪便要再现——
然而,那裹着黑色斗篷的身影,速度比他更快!
甚至悄无声息!
以厉寒玉涅中期的修为,竟然连对方的移动都没看清,便觉自己那抬起来的手掌一阵剧痛!
一只骨肉均匀的手,修长,却带着一点难言的奇诡妖异,轻轻按在了他腕上。
才施展到一半的术法,在这一按之下,竟瞬间摧毁崩溃!
这一时,那人已经距离厉寒极近。
于是,隐藏在宽大兜帽之中的那一张脸,终于也在厉寒的眼中,露出了那么一点点的轮廓。
微微勾起的唇角,有那么一丝神秘。
一双眼眸幽暗而深沉,却似藏了星河浩瀚,能看沧海衍变,有一种年轻的生涩,也有一种苍老的冷寂。
即便是遮挡住了周围的天光,这一张脸上的皮肤,也显得有些苍白。
在厉寒看见对方模样的那一刹,对方的目光,也落到了他的身上。
“借你身份一用。”
那人微微一笑,似乎很有礼貌,随即却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来,一把掐住了厉寒的脖子!
厉寒心底简直亡魂大冒!
他催动着自己毕生所学,只想逃开这一只渐近的手掌,可在他调动魂力的瞬间,才发现,此刻的自己,竟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全身上下,所有浑厚的魂力,全然消失!
不!
他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似乎在嘶吼,可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厉寒从头到尾,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只手接近,然后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用力一拧!
“咔嚓。”
一声轻响!
一股奇异的力量,从那人掌心之中迸射而出,又极其隐晦,像是利刃开花,顺着厉寒脖子,直捣全身!
于是,厉寒眼前那清晰的世界,便终于暗了。
直到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他也不明白——
我遇到了什么?
裹在玄黑斗篷内的那人,五指慢慢地收拢。
“砰!”
掌下这一具身体,像是承受不住这五指收拢的压力,竟然猛然一炸,霎时化作氤氲的烟雾,消失不见!
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白色魂珠,在烟雾消散后,显露出来,直向着此人口中飞去,一下没了影踪。
同时,地面上“叮”地一声脆响。
墨绿圆戒落地,又骨碌碌地滚了两圈,这才停下。
一只手从上方伸了下来。
那人弯了腰,宽大黑色斗篷边角也垂落在地,沾了点灰尘。
圆戒被他捡起,随意朝指头上套了套。
这就是鼎争的入场圆戒吗?
看上去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食指。”
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从他袖中沉沉传来。
拿着圆戒的手指一停,这人笑了一声:“我清楚。”
这一下,才慢慢将这一枚并不好看的圆戒,戴在了食指上。
那声音又道:“衣服。”
“你真是变得啰嗦了啊……”
那人听着那简短的两个字,在兜帽里摇了摇头,将那食指带着圆戒的手抬起,原本骨肉均匀的一只手掌,竟然在瞬间变得筋骨嶙峋,指节分明,枯瘦无比!
这手掌抓住了披在身上的斗篷,随手将之揭去。
一身藏蓝长袍,袖口领口,长袍边缘,尽盘旋着夜叉恶鬼的图纹,精致之中带着几分森然的诡异。
竟与那厉寒的衣袍,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是此刻显露在天光之下的这个人——
轮廓微有棱角,墨蓝的眼珠如同琉璃打造,带着那几许孤高的冰冷,面上没有表情,却显得有一点阴沉。
不是方才已为其所弑的厉寒,又是何人?!
长街之上,远远地已经有人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面前,已经空荡荡的地面,没有人知道,这里方才站着什么人。
“你这模样,真是让人不习惯……”
依旧是先前那声音,似乎也能看到此刻“厉寒”的模样,有点轻微的嫌弃。
垂眸看了自己右边袖袍一眼,此人不喜不怒,悠然道:“好歹也是人身,总比咸鱼好些。”
“……”
那声音终于沉默,似乎终于被这一句“咸鱼”给插了一刀,好半晌才续道:“她也在此。你那鱼目,何时归还?”
闻言,“厉寒”慢慢地回过头去,远远地眺望着枉死城中心那高耸入云的十八层地上楼,似乎……
能穿透那厚重的墙壁,看见里面热闹的场景,以及在里面的某些人。
他又垂了眸,只道:“该还的时候还。”
脚步款款,他说完,已向着先前厉寒所向的方向而去,不再多言一句。
十八层地上楼,第七层。
最精彩的一场争端已经过去,场中人已经散了不少。
陈廷砚与他的族人才走不久,似乎还在那边说话。
远远地,斜对面鱼鳃一族的几名老者拍桌叫喊,似乎为什么而愤怒。
听闻余辰也挺有天赋,如今这么出乎意料地没了,鱼鳃一族之中,势必要起些波澜吧?
见愁人在座中,淡淡地想着,同时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张汤。
玄黑官服,老神在在,只是那眼神却落在场中那一根高高的圆柱上,似乎正在看那一枚圆戒。
“听闻张大人已得秦广王青眼,拿到了八方阎殿的名额,当不用在此地与这么多人相争,恭喜了。”
见愁恭维了两句,面有笑意。
张汤一脸的平静。
对他来说,名额从哪里拿到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八方阎殿也好,十大鬼族也罢,只要回头能去十八层地狱看看,都没区别。
此刻见愁说起,他也并不领情。
目光移远,张汤看向了那边的陈廷砚,对方还暂时没有回来的意思。
于是他一转眸,望着见愁,平静开口:“接引司有人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