讹人

  关泠抬眸,触上沉玠那双漂亮风情的眼睛,他亦凝神看着她,目光幽深沉稳,纵然鸦睫如扇,秀长密齐,也掩盖不住眸光中潋滟的叁分春意。
  关泠不觉咽下一口唾沫,杏颊染上红绯,胸口砰砰直跳,微微撼动于他光彩逼人的美貌,心中更多的是惊惶诧异,以及丝丝畏惧。
  她跟他此生并无交集,将府街头初逢时,他甚至差点一剑要了她的性命。为何此刻会用这种倾盖如故的目光灼视着她,甚至还做出亲手为她插上玉簪这等亲密之举。
  难道,又如前生种种,那般轻易地一见钟情,那般欢欢喜喜地娶进王府,又那般令人措手不及地山崩地灭,最终那般凄惨决绝地与她死生不复相见。
  前世里她和沉玠也曾有过一段情投意合的良辰美景,只是好景不长,有始无终罢了。
  关泠细想,这事也许怪她。
  那时候小王爷的爱慕何其真挚,她盗了宁葭的姓名,同他初相识,同他谈婚事,将一个王子皇孙的感情欺骗地彻头彻尾。
  他们结为夫妻后,感情日渐深厚,缠绵悱恻,郎情妾意。朝朝暮暮间,还以为这便是一辈子了。
  情到浓时,她得意忘形,竟天真地以为沉玠爱的是她的容貌,她的个性,至少那些东西都是真的,她不曾讹他。
  终究纸包不住火,一切真相大白,沉玠翻脸无情,情到浓时情转薄,任她如何求情,自此郎心似铁,不可回转。
  彼时她才知道,他爱的人其实是相府之女,司徒之孙。她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将军之女,又远在西疆,形同虚设。
  像她那般出身卑贱如蚁,品行下作至极的女人,竟敢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骗取王妃之位,还妄想着将来能母仪天下,真真可笑至极。
  关泠蓦得一笑,眼尾却沁出一滴泪来,形容凄惨,她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开口刺讽道:“民女听闻,您的王妃在西疆失踪,王爷正是为了寻回王妃才千里跋涉,从京城赶来我们这处荒蛮之地,当真情深义重。”
  沉玠笑颜一顿,自然听出了她的避嫌之意,也发觉自己言行举止似乎有些过分亲密,怕是已然将她吓得不轻。
  可是又该如何向她解释,他因做了无数个周公尚不得解的奇梦难以畅怀,梦中的人生着一张同她格外相似的容颜,也因此,或许只有她才能解开那些谜团。
  “本王没有王妃,更尚未与宁家小姐正式定下婚约,此番来到西疆,是为了平定匪寇。寻她下落,不过是奉天子之命,宽慰老丞相之忧心罢了。”他本觉得没有必要对她解释,一番话已然覆水难收。
  “王爷原来尚未成亲……”关泠顺着他的话喃喃细语,敷衍地眨了眨眼,一边思索脱身之策。
  她暗自咬了咬牙,对沉玠抛出一个媚眼,玉削般的手指缠上他的脖子,身子覆上胸怀,烟视媚行,分外妖娆,咬唇徐徐道。
  “王爷您看我生得如何,我其实还有个弟弟,家中贫苦,不足维生,遂自幼被爹娘卖到烟花柳巷,养了这样一身媚骨。妈妈们常夸我国香天色,因此藏在深居,待价而沽,如今见了王爷,方知终于遇见了我的命中贵人……”
  “那日听闻王爷微服游街,妾偷了院里劈柴丫鬟的一身粗布麻衣才逃出青楼,一路跟了王爷的骏马数里,却不想王爷却拔剑相待……”
  “王爷好生狠心……”说罢又梨花带雨,凄凄哭诉起来,“妾实在不愿待在这儿了,王爷可愿出一千两黄金赎我,妈妈说,因妾美貌过人,须得一千两黄金,五百两白银可不行呢。”
  “妾听闻贵妃娘娘大寿,妾愿随王爷回京,奏曲琵琶,取悦凤颜。妾的幼弟此刻就睡在楼上厢房,必然是要跟我一同进京的。王爷可将他送入军营,好生培养,将来必定成为国之栋梁,为王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她含情脉脉,絮絮叨叨,温言软语,将自己借着沉玠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的美好远景一一展现。
  天家管教甚严,又因发生过前车之覆,最忌讳王子皇孙同青楼里的妓女纠缠不清。
  再加上沉玠天生就有洁癖,铁石心肠,她不相信,他还会对这样的她一见钟情。
  沉玠的脸色果然如意料之中般地黑了大半,眸光中叁分春意更是一分不剩了。关泠以为奏效,暗自得意,扑在沉玠怀里,哭得更欢了。
  不过是十五岁的稚子,当她那五年悲惨的婚后生活白过了吗?
  沉玠耐着性子听她讲完,其言半真半假,未得考究。只不过她话里有一句点醒了他,那便是贵妃娘娘的生辰快要到了。
  他无暇再留在这里与她周旋。
  只是那些梦境倘若不能破解,他往后长夜又如何安眠?
  沉玠思索了一番,寻了个理由牵绊住她:“你放火烧了驿馆,本王暂且将你交给驿馆的人,听由他们发落罢。”
  他命驿馆的人将她禁足一月,等他回京忙完娘娘的事,再回来同她慢慢周旋。
  关泠闻之色变,恨不得一把将沉玠推开,面上已经染着一层薄怒:“方才还说可以护我无虞,王爷怎么这般言而无信?”
  瞧着自动送到怀里的美人气急了眼,模样甚是生动有趣,与刚刚那番矫揉造作之态截然不同,沉玠哈哈干笑了两声,恭敬不如从命地伸手搂住了她的纤腰。
  “那自然是因为——”他见她巴巴望着,刻意顿了一下,尾音拖得悠长。
  “本王害怕被你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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