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035:没有恋过,何来失
景一被正好撞到了脑袋,那人的胸膛实在是太坚硬了,她被撞得头晕眼花的。
人有些懵,但她却觉得耳边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而且还似乎是个老人。
知道是自己的过失,她都还没来得及去看撞着的人是谁,便连忙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真对不起!”
“真要是觉得对不起我老头子,那明天就去给我做碗面条。”
“呃?”
景一倏地抬起头,就看到邵阳面带微笑,温和地站在门口看着她,数日不见,他看起来比上次看到的时候精神要差很多,像是生病了的样子。
可是一见面,又不好直接问是不是生病了。
于是她就笑着问:“邵爷爷,您怎么过来了?”
邵阳笑呵呵地回答说:“下午来这里做个检查,刚才检查完准备离开,杜宁说那会儿看到你上来了,我还不信,就来看看,没想到真是你,你这丫头,一走这么多天也不说给我打个电话。”
景一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这段时间我爸妈在做手术……那个,邵爷爷,您来医院检查,没事吧?”
邵阳拍了拍胸脯,“爷爷这身板结实着呢,不等到抱着重孙子,死不了!”
这话说完后,邵阳看向病房内,然后问景一,“你父亲和你叔叔?”
景一先是一愣,叔叔?哪儿来的叔叔?随后她反应过来,差点笑喷。
爸爸,叔叔,嗯是挺像叔叔的。
刘成的脸色相当的难看,这个邵老头子,明显就是故意的,他不相信他来之前没有调查清楚!
可是,他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就端着饭碗站起身,“您好邵先生,我是一一的朋友。”
邵阳看他一眼,“你认识我?”
虽然问出了这话,但他却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答案,又看向景父,紧跟着又说:“你是景一的父亲吧?你好,景爸爸,我是邵阳,很冒昧打扰了,我跟景一这丫头认识有一段时间了,这孩子很讨人喜欢。”
景父有些拘谨,虽然这人他并没有见过,但是有些人骨子里天生就流淌着高贵的气息,让人只是看着都觉得敬畏。
再加上这人也姓邵,又跟邵医生在相貌上有几分相似,所以他猜测,这人可能是邵医生的爷爷。
“你好邵先生,孩子还小,有冒昧之处还请您见谅。”
“景爸爸哪里话,我是真心喜欢这丫头,之前并不知晓你在这医院,不然早来看望了。”
“邵先生您太客气了,我行动不便,还请见谅,一一,快请邵先生坐下,去倒水。”
“哦,好。”景一转过身,将包放在桌上,搬了把椅子放在病房里,“邵爷爷您坐,这里只有白开水,我给您倒杯水来。”
邵阳乐呵呵地笑着,点头,“好,还真有些口渴了。”
杜宁跟在邵老爷子的身后,太阳穴直跳,请问他手里提着的这个保温杯难不成是空杯子?
罢了,司令是被这丫头的一碗香菇肉丝青菜面给收买了。
景一倒了杯水递给邵阳,邵阳喝了几口,聊了几句后就起身告辞了。
临走前,他问景父:“景爸爸,我很喜欢景一这丫头做的面条,不知道可不可以让这丫头改天去家里给我做一碗吃,年纪大了,吃什么都没胃口,唯独那面条很合心意,味道很地道,很好吃。”
景父看向女儿,他一直都没问她跟邵医生到底是什么关系,今天这又出现个邵医生的爷爷,所以他决定必须跟女儿好好聊聊了。
无论是邵医生还是这个邵老爷子,一看都是富贵之人,不是他们这种穷人所能扯上关系的,加之那个白小姐,也不是好惹的人。
他是后来跟她阿妈才发现,那天出现在病房里的那个白小姐居然是电视上的那个演员,难怪第一眼看的时候觉得很面熟。
他在心里是不希望女儿去的,但是也不好直接拒绝,怕佛了这邵老爷子的面子,于是就说:“这孩子从小到大就喜欢在厨房捯饬,能得到邵先生的赞赏,我这做父亲的也很高兴,只是,这孩子最近每天在学校和医院来回奔波,怕是没有时间。”
邵阳又岂会听不出这话里拒绝的意思,但他却装作老糊涂,依旧笑着说:“不会耽误太久时间的,我让司机开车接她过去,来回不过几个小时,景爸爸尽管放心,这孩子在我心里跟我那两个孙子一样,我没孙女,把她当孙女来看待,她在我那里很安全,不会有什么事,如果景爸爸不放心,可以让这位先生跟一起去,这样总可以吧?”
“这……”景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就看向自己的干儿子。
刘成手里还端着饭碗,看到景父在看他,他轻轻笑笑,回他一个安心的微笑,“爸,我陪着一一一起过去。”
景一的嘴唇动了动,她想说,刘成,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我都没同意呢,你怎么都替我做了主?谁说要去的?
景父也不好再说什么,就点了点头。
邵阳面带着微笑,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刘成,跟景父道了别,又同景一也说了再见,然后就离开了。
到了楼下,杜宁忍不住问:“司令,为什么?您明明知道景震不希望景一过去,您为什么还要坚持?”
邵阳此时已经收起了脸上慈祥温和的笑,整个人散发着冰冷令人不敢靠近的气息,声音清冷地回答:“没有为什么。”
杜宁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又小声说道:“司令,大少爷跟白小姐下月就要成婚了。”
邵阳一个冷冽的眼神扫过去,吓得杜宁一个哆嗦,人还在车外站着,不由得就朝后连退了几步,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话有些多了,可是,有些事情他觉得他应该说出来,虽然司令什么都知道,比他更懂得商场如战场的道理,可是,司令毕竟年纪大了,人上了年纪,便会褪去一身的锋芒,回归璞真,像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做出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决定。
他跟着司令三十多年,对他的脾气甚是了解,司令一辈子骄傲,甚至可以说狂妄,目中无人,他何时为任何人这样的放下身段过?更何况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
他知道,司令喜欢这个丫头,在还没有跟这个丫头正式见面的时候,司令就已经让他开车带着他去过几次云大,可是,再喜欢,这丫头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孙媳妇,即便是没有白晓雪,大少爷跟这个丫头也不可能走到一起。
可是,如果仅仅只是因为会做一碗让人喜欢的面条就想着要这个人变成一家人,这未免也太过草率和轻浮了。
他虽了解司令,可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司令会这么做?他虽然已八十高龄,但还没有糊涂呢。
所以他这才犹豫着提醒了他,只是他没想到司令居然反应这么的强烈。
“杜宁,我看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杜宁知道自己今天十分的大胆,他也知道自己惹怒司令的后果,但是如果不说出来,他放在心里很难受,而且他也想知道,司令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司令。”杜宁咬了咬嘴唇,朝前跨了两步,然后坐进车内,侧身看着后面的邵阳,“我想知道为什么,景一无论是家世相貌还是学历,都很普通,您跟我说过,商场如战场,每一步都要稳,才能站踏实。大少爷跟白晓雪已经订婚了,而且婚期也已经公布,您今天这样做,我十分的不解。”
邵阳没有吭声,面无表情地靠在车座上。
狭小的车厢内,气氛窒息般压抑。
杜宁问完这话后便没有再出声,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足足十分钟,邵阳这才微微动了一下身体,而后轻叹了一声,脸上的硬冷线条柔和了不少,他问杜宁要了一支烟点着,吸了起来。
不消一会儿,车厢内便烟雾缭绕起来。
隔着这层烟雾,杜宁看不清楚他脸上那丰富的表情,但这时候他却缓缓地开了口,声音淡淡的,却并不能够听出有什么情绪,“杜宁,你不懂,深儿跟谦儿不一样,深儿这孩子从小就敏感,性情寡淡凉薄,我一直都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动心,所以无论他娶谁,跟谁结婚,我觉得都无所谓,因为对他来说,女人就像是一杯咖啡,你平日里可以喝,但不喝也不会活不下去,这不是必需品。
可是景一不一样,三十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他因为一个女人失控。那天他跟我说,爷爷,人这辈子为什么活着,只是为了金钱,地位和名誉吗?他说,爷爷我能不能拿这些东西跟您只换一样,我想成为一个普通人,跟我喜欢的女孩过着平常人的生活,也许会因为柴米油盐拌嘴吵闹,但我觉得那样的生活才是真实的,就像一个人,有了灵魂一样。
杜宁,你没结过婚,你不懂,一个男人纵然是再铁血的汉子,一旦遇到那个对的女人,他也会变得柔软,温情。景一是深儿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动心的人,不管他们年龄相差多少,他们之间又隔着怎样的距离,这都不是问题,只要他们相爱,他们就应该,就能够在一起。
白家如何?顾家如何?大不了,邵氏不要了,只要能换来我的深儿此后一生的幸福,我觉得,这都是值得的,
我戎马一生,为了什么?说大了是保家卫国,事实上,我没那么的伟大,我想要的只是我的子孙后代能够有一个安定幸福的生活。金钱,名誉,地位等等,这些拼尽一生去追求,搭上我们的幸福所得到的东西,不过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身外之物,我活到现在才幡然醒悟,我不希望我的孙子也等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才深刻的明白这些道理。
我也算叱咤风云的一个人,可是到现在,我得到了什么?暮霭之年,本该是儿孙绕膝颐养天年,可我却孤家寡人,中年丧子,晚年跟孙子反目,凄凉吗?不凄凉吗?
杜宁,我早跟你说过,找个女人过日子,你依然可以跟着我,你一直不听,也许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才会明白,人老了,是多么的害怕孤单,多么的羡慕别人能含饴弄孙,多么的渴望一日三餐有人陪在身边,说说笑笑,哪怕吵吵闹闹。”
邵阳的眼圈红了,他弹了弹指间的烟灰,放到嘴边猛然又吸了两大口,然后摁灭了尚未抽完的烟,声音略带沙哑,却恢复了以往的清冷,“开车吧。”
杜宁点点头,沉默着转过身,准备点火,只是,那扭动钥匙的手,却微微地颤抖着,一张脸不知何时已经煞白。
……
邵阳离开后,景父的病房就陷入了一片的压抑和窒息之中,景一垂着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刘成也没有心情吃饺子了,剩了大半碗就放在一旁的桌上。
反倒是景父,依然若无其事地吃着碗里的水饺,原本按照他平日里的饭量,这一大碗他是铁定吃不完的,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是开启了洪荒之力,还是胃口大增,居然将这满满的一大碗给吃了个精光。
吃完后,他将饭碗放在桌上,从桌上又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端起水杯又喝了两口水,这才抬头看向景一。
“还没去看你阿妈吧?去看看你阿妈,然后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父亲的声音是少有的严肃和认真,景一知道父亲要跟她谈什么,她很清楚,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够搪塞过去的,该面对的,早晚得面对。
咬了咬嘴唇站起身,景一点头,“嗯”了一声,拿着包离开。
刘成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里,他也站起身,打算跟她一起过去,却听景父说道:“小成,你留下,爸有些话也要跟你说。”
身体一颤,刘成的脸色随即就变得有些白,他还想着出去跟她商量一下该如何应对,却没想到,压根就没有机会。
可还是应该努力争取一下,兴许还有转机,刘成转过身,“好的爸,不过外面天已经黑了,我怕一一一个人路上不安全,我把她送回去之后我就过来。”
“小成,我比你多吃了十几年的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刘成,“……”
他的一张脸瞬间涨红,为自己的这点小心思在干爹的面前被看得透彻而有些尴尬羞愧,他抿着嘴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该说些什么,于是就选择了沉默。
景父支开了看护,然后才问:“一一跟邵医生究竟是什么关系,你跟我说实话。”
“爸,这个我不是特别的清楚。”
“是吗?”景父显然并不相信,不过不是特别的清楚,那就是也清楚一些,“把你知道的跟我说说。”
刘成却说:“爸,我不清楚。”
景父盯着他,目光如炬,“你刚刚跟我说不是特别的清楚。”
刘成,“……”他平日里怎么没有发现,老爷子居然还是个咬文嚼字的人呢?他承认自己刚才说的话漏洞太大了,说错了话。
“不要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景父说完却随即叹了口气,一脸的失望,“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吧,我不为难你,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刘成一听立马松了口气,“好,那爸您休息一会儿,我晚些时间再过来。”
刘成离开后,景父就一直眉头深锁地靠在广木上,他的心里其实是隐隐有个猜测的,但是他却努力的说服自己不要去那样的胡思乱想,他的女儿他了解,他的女儿不会做出那种让他蒙羞的事情。
景一离开病房后,并没有立马就赶去公寓看母亲,而是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刘成从住院楼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清瘦孤单的身影,昏黄的路灯下,她卷缩着身子抱着自己下巴放在膝盖上,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助。
他叹了口气,抬步走过去,可到了她跟前,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景一察觉到跟前站了个人,她缓缓抬起头,看到是刘成,她只是看了看他,垂眸继续发呆。
刘成在她身边坐下,脱掉身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怎么了?不开心啊?”
“……嗯。”好大一会儿景一才有气无力地吐出一个字,歪头看着身边的他,“刘成,你谈过恋爱吗?”
刘成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现在跟你算不算谈恋爱?如果算,那就是谈着,如果不算,那就是没有谈过。”
景一已经习惯了他这人这张张口即来,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满是胡说八道的嘴了,所以只是翻了个白眼,不想再搭理他。
“失恋了?”刘成看着她,虽然微笑着,可眼底却全是落寞和悲伤。
他又岂会不懂她这话的意思,今天的新闻,向来不在媒体前露面的邵深首次亮相,却公布了自己跟白晓雪的婚期。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有时候需要很长的时间,可有时候,却只是一瞬之间。
譬如,他爱上她,她爱上那个人,而那个人要娶的人却不是她。
三个人的爱情,三个人的故事。
我的故事里有你,而你的故事里却是他,他的故事里却是另外一个她。
我们都是彼此的过客,我可却拼了命的想要在你的生命里多停留一段时间,哪怕做一个可以住得久一些的过客。
这个季节的夜晚,很冷,景一抽了下鼻子,抬头看着天空,今夜有云,星星不多。
“压根就没有恋过,何来失恋?”她自嘲地笑了,自始至终只是她一个人自作多情罢了,所以还是给自己保留这最后的一点自尊吧,“只是莫名的有些难过罢了。好了,要去看阿妈了,不然一会儿阿爸等着急又该催促了。”景一站起身,将肩头的外套摘掉,递给刘成,“我不冷,你别感冒了。”
刘成接过来,却并未穿上,而是在手肘上搭着,笑了笑,“没有就好,心情不好很正常,谁都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以后再低落的时候跟我聊聊天,也许就会好了。”
景一点头,“以后会的。”
“那明天你还去邵阳那儿吗?”刘成问道。
景一反问:“不是你已经替我答应下来了吗?”
“邵阳对你不一样,也许……”刘成欲言又止,眼底涌起浓浓的落寞,像墨,怎么也化不开。
“也许什么?”景一等了一会儿却不听他继续向下说,扭头看他,也不知道是灯光的缘故还是她的错觉,昏黄的路灯映着他那张清俊的脸庞,他好像很难过的样子,那种难过,在她的心头掠过一抹不忍和心疼,“你怎么了?”
刘成转过身跟她面对着面,那双幽暗的眸子一瞬不瞬地锁着他,不给她任何躲闪的机会和可能,“一一,邵深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你能不能告诉我,等他结婚后,我……还有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