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定下
“叫《朝思暮想》好了!”
如果说暮成雪是晒足太阳的小猫,那说话这人就是睡了三天三夜之后还在犯困的大懒猫!
说话时,他正半躺在暮成雪的短榻上,白衣依旧,长发依旧,他爱恋自己的一双手依旧。迎着阳光,那手指葱一样的白晰,毫无暇疵;不认识他的人无法想像那双漂亮的手也就是那双只要一翻就能要人命的手:
尝闻燕北风雪伤至今未睹水凝霜一日冬严温骤降只手冻人寒冰掌!
“石飞白,你搞什么鬼?什么叫朝思暮想?”暮成雪俏眉倒竖,像在生气,又不像。
实话说,青二十七觉得这两个人的气质实在很像、很像:妩媚入骨,凌厉入骨。
石飞白在此出现,着实令青二十七意外。
之前暮成雪只说“你会见到一个老朋友哦”,青二十七还以为会是她从汗青盟挖过来的什么人。
也许青二十七不应该意外,因为暮成雪让陆听寒去找江湖上无人听闻的废人谷,这本来就代表着他们的关系匪浅。
石飞白会是暮成雪口中那位“白衣堂的负责人”么?
大概不是。因为暮成雪说白衣堂专事秘事,独立于其他各堂口,她目前还不想让这个堂口的曝光。
本来,所谓秘事,自然是桌底下的事,阴招暗算,亦可以想见,什么人来从事这口的事,当然不能有太多人知道。
“朝思者,朝报也;暮想者,你所办之报也。多妙呀!”自己的果子早就吃完了,石飞白示意好好将暮成雪面前的那盘拿过来,拈起一颗,放进他那比女人还要漂亮的嘴里。
朝报,乃是朝廷发行的报纸,上面录入的是大宋皇帝日常动态和官员升降任免,由门下省的给事中负责领导,而真正办事的乃是都进奏院。
朝报经重重审查发出以后,允许民间传抄和复制,有些店铺便在官府默许下公开发售。
朝报发的都是官府的官方消息,所谓朝廷之“朝思”,而“暮想”则可解释为解语轩暮成雪发布的武林方面的官方消息,确实挺妙。
青二十七正暗中赞叹石飞白的奇思妙想,不料一根葱葱玉指直指门面,有人点名问道:“小青,你怎么说?”
青二十七一定神。嗯,是暮成雪的指头,不是石飞白的指头。
“你的神儿又飞去哪了?”暮成雪道。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被她引过来。
青二十七不觉又紧张了,手心里湿湿的。
“那个……就叫《新闻》如何?”青二十七说。
她停了停,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新闻’者,大宋民众以此来称呼官方朝报外的私报纸,说的可都是背后故事、小道消息,传出方往往是要员,消息虽是小道,但又基本是真的,只是因为传出人的要员身份不方便透露,故隐而号之曰‘新闻’。
“这与我们的宗旨很符合。我们要做的,就是背后的故事,但是又是权威的消息。
“再者,所谓的新闻,就是最新听到的事,甚至是正在发生的事。咱不也定下来,将来要每两天一报,求新求快么?再者……顺口啊……”
顺口啊!
可以想见,大宋各大城市里,说起咱这份报纸,就会问:
“今天有啥新闻没有?”
“卖《新闻》了卖《新闻》了!”
“《新闻》给我来一份!”
“来来来,你给我读读这《新闻》说的都是啥?”
“话说今天的《新闻》,那可是奇事多多,且听我慢慢道来……”
暮成雪大笑,花枝招展。
青二十七又犯了一说顺口就停不下来的老毛病:
“然后……赤衣堂的兄弟姐妹们,也应该有个职业名称。汗青盟叫笔录人,也相当的不响亮。我认为,叫做‘记者’好不好?记者也,记录下新闻的人。简洁好听,又一语中的。”
他们都静了。
其实说到后面,青二十七自己亦有点类似神圣的情绪,似乎这真的是个值得献身的行业。
“新闻”,“记者”,这两个突然从脑海里冒出来的词,更像是早已潜伏在她的身体里,只等着某一天某一刻,被某个时机触碰,自然而然被挖出来。
楚乐一曾经说过“你的潜意识在抗拒这一行,可惜生不逢时,偏巧又做了这一行。这真是时也运也命也!”
被夜追杀、宣告青二十七与汗青盟再无瓜葛后,她曾经很迷茫,不知前路何从。
不过她确实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走到这条老路上来。
这职业,难道真的是她的命?
看着暮成雪的笑容,青二十七不禁想到,这女子花了五年时间做准备,并且把真实的目的藏得这么好,难道也是天意冥冥中神之手在安排?
暮成雪走这条路,是因为她自己的突发奇想,还是完全是毕再遇的主意?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他们俩并肩走在一起的影像。
青二十七不能判断,他们之间是谁主导着谁,谁依赖着谁。
心又开始隐隐作疼。
青二十七知道那是她自己在作践自己。他与任何人的什么事,又关她何事?她既无能为力,亦无心争取,何必在乎他与谁谁谁如何?
可是人世间最让人恨的,是你什么都明白,却都做不到;是你可以用很多话去劝服同样境地的人,却永远劝不服自己。
开禧二年四月十六,青二十七在很忙的间隙再次想起毕再遇。然后迅速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他;或许,你应该再忙一点。
而在开禧二年四月十七日,青二十七与暮成雪约见临安三少之一的韩君和。
见韩君和,当然是为了与韩侂胄交涉。当朝太师自不可能与江湖人士直接接触,因而韩君和向来是他掌握武林动态的中转。
去以前,暮成雪告诫青二十七,不要在韩府提吴曦的事。
“吴曦是韩侂胄极为信任的人,我上次已经试过了,多说什么都没用,反而会坏事。”暮成雪说的是上次被韩侂胄带回审问的事。
青二十七提议那军事图可为吴曦欲反之证。何不先行提醒。
暮成雪高深地笑了:“吴曦那有陆听寒盯着,你就放心吧。在无实据以前,纵有再多的不利指向他,韩侂胄也不会相信。”
然后她叹了一口气:“小青,你真的有这么爱大宋吗?”
“嗯?”青二十七一阵疑惑,难道爱大宋是不对的吗?
“你应该站得更高一点。大宋,不过也就是大宋而已。”
暮成雪这句话什么意思?
如果要说青二十七有多少爱大宋的理由,真是没有。
从小汗青盟给输入的思维是绝对服从夜的命令,他就是国就是家。
为了他为了汗青盟,应该遇神杀神、遇魔杀魔;大宋与她何干?
然而,身为宋人爱大宋,难道是个错误的思想吗?
青二十七不明白。
暮成雪道:“很简单,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不是宋人,甚至你的父母都是宋人所杀,你该怎么办?”
青二十七一呆。
对于无父无母的她来说,这个假设不无可能。如果真是那样,她将陷入怎样的深渊?
青二十七想,她宁可不要知道,就当自己永远是无父无母的好了。
暮成雪继续道:
“所以小青啊,你不要当自己是哪个国家的人。不妨将自己当成个体,所有的人都为你服务,你自己就是国就是家。
“在你想要成就的一切面前,所有的人、所有的势力都是你可以拿过来用的东西。唯此,你才能成为最终的那个强者。”
这更像是暮成雪自己的宣言,这宣言与夜的所作所为何其相似。
青二十七不禁要想,也许暮成雪正是因为看到了世界上有另一个她的存在,才想到要把这另一个“她”也变成自己。
所以,暮成雪才会向夜、向汗青盟挑战,她要把这另一个存在灭了,证明自己能做到更强更好。
说完这段话,暮成雪习惯性地整整罗衫,正襟危坐,陷入深思。
“她不仅仅是个美人,更像个王者。”青二十七想着,顺她目光而去,正视前方。
她们坐在暮成雪的“雪轿”之中。
“雪轿”不是轿,是马车,由花千骨与花千瓣所驾。
车很大,很舒服,四面由白纱所罩,坐车的人身在其中恍若仙境;车外的人看进来,车中人的身姿亦影影绰绰亦似仙子。
她们正驶在去韩府别院、韩君和的“品松山庄”路上。
山庄路远,此时“雪轿”两边都是青青水稻,田野清香,随风而至。
青二十七发了一阵呆。
暮成雪忽地转头一笑,百媚丛生:“你又不是我。坐这么直,不累吗?”
呃……确实……确实有点累呢。
暮成雪又道:“我会找你,是因为你这人没什么野心,没心眼到甚至于有点儿蠢。所以我和你呆着挺放松的。”
什么话……虽然暮成雪已经不是第一个说青二十七蠢的人了,但是青二十七却没来由地特别生气。
“即便你知道我在对别人耍阴谋,也不要生气,好不好?”暮成雪的表情认真到有点可怕了,“还有,即便你发现我在利用你,也不要生气,好不好?”
她太坦白,坦白得青二十七不知如何应对的同时又有些些感动,于是回答:“不要伤害我在乎的人,就可以。”
“哦。”暮成雪嫣然一笑:“那你在乎的人不要太多才好。不然我很为难呢!”
青二十七瞪她。
暮成雪挨住青二十七,竟然撒起娇来:“好嘛,不是说好不生气吗?怎么一下就生气。我最喜欢你不怎么生气了。”
青二十七真是无可奈何。
只听暮成雪又轻轻地道:“我估摸着你的人生理想就是归隐山林。不过呢,又难免有点不甘心。所以呢,我们一起吧,等你证明过你自己之后,你的心就安定了。”
这女人,到底是个什么妖?
青二十七自己不甚明白的心理,又被她一语道破。
濛濛细雨中,白色的雪轿缓缓行进,路边的稻田有半人之高,村舍相呼应,芊蔚何青青,好一幅江南烟雨、好一幕诗情画意!
突然间,几道黑索从两边的郁郁葱葱中暴射而出!
索上有钩,钩上倒刺,瞬间拉住雪轿。
花千骨与花千瓣清叱一声,飞身而起,一人一边扑向稻田中隐藏的弩手。
青二十七与暮成雪对视一笑:某些人的出场,还真是了无创意,次次相同。
不过青天白日的拉住别人的马车比之上次大半夜拉人小船相比,实在太没必要,真不知他是作如何想。
然而她们嘲笑得太早了些。
弩手射出倒索拉住马车,在他们身后五丈,两三排黑压压弓手突然从连绵的稻田中人立而起!
拉弓!放箭!箭雨夹着细雨,向雪轿而来!
驾车的两匹马长声惨嘶,瞬间成了两团刺猬!
花千骨花千瓣再腾身,长剑飞舞,一边挥拨来箭,身法些些凝滞,但依然向前!
青二十七不由佩服暮成雪调~教有方。
按常理,她二人应该退回护主,为主人挡箭,可她们却深知决胜之道:要想箭不射,先杀射箭人。
但她们不退,箭亦不退,弩手目的达到,早已放松倒钩索,换之以弩箭同弓手配合,一轮又一轮地放箭,竟无半分停息。
青二十七想出手,暮成雪却将她一拉,冷笑道:“等等。”
密密麻麻的羽箭射到雪轿的白纱上,就像一拳打进棉花,无处着力,甚至轻轻一弹,软软地跌倒在地上。
跌落的羽箭就这样随着时间的过去,渐渐堆高。
青二十七这才知道,雪轿不只是马车,白纱不只为装饰。
就在此时,箭群中响起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
一支金色的箭!
一支含着凌厉内劲的箭!
一支后发先至的箭!
金光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绝美的弧线,直指雪轿。
不用互相提醒,青二十七与暮成雪分开。就在这一闪身,那金色的箭夹着劲风穿透了雪轿的白纱!刮得她们脸上生疼!
有一个黑色的人,从众人间纵身一拔,以居高临下之势,搭箭、拉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