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字迹不同于人界和魔域所见的任何文字,以北洛直观的想法,看上去就像是一堆蝌蚪毫无规律胡乱拼杂而成,而且时隐时现的,更加大了阅读的难度。然而奇怪的是,当他们看着这些字迹的时候,脑海中领会的思维竟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就像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自动将其中的含义直接注入到他们的意识里。
  “这里写的都是凝神聚形的要诀,大概是那只王辟邪留下的复生心法。”巫炤说道。
  北洛点头,一边读一边露出困惑神色:“他曾说这心法艰深,必须你我二人神魂相连同步进行,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但这里所写的内容……什么从一初授气生身之处求之,什么两齐化生,真源颠倒互相用,可超生死……我实在是不懂。”
  巫炤思索半晌,忽然道:“莫非这法门是要……哼,倒也有趣。”
  北洛问道:“什么有趣?你已经明白了?”
  “他是怕自己的辟邪骨力量太强,直接用来塑身会伤到你的元神。我必须先将这辟邪骨的表层霸道化去,再通过交合双修之法将力量转嫁过去,方可保你无虞。”
  北洛听完瞪大了眼睛:“等一下,你所谓的交合双修之法……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巫炤看着他悠然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的表情虽然平静,然而那双眼睛里却流露出一丝笑意。
  北洛不自觉红了脸:“这方法……未免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不必说魔域妖魔,即便人界之中,这般借他人之力提升修行法门也很常见。”
  “话虽如此,但是……”北洛的耳尖依旧有些发烧。他并非扭捏之人,这类修炼方式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自己从小在人界长大,深受师父师娘礼教熏陶,在感情上一向循规蹈矩,保守矜持。虽然早和心爱之人两情相悦,对那件事也并不排斥,但心底始终认为那是情到浓处顺乎自然的举动,双方心有灵犀就好,无需言语表明。像这般堂而皇之地拿到台面上来说,还偏偏和自己的复原大事扯在一起,怎么想怎么别扭。
  他偷偷瞥了一眼对方,见巫炤一脸坦然,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语出惊人,反而显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
  “你说这些话……怎么也不害羞的?”北洛低声嘟囔。
  巫炤挑起眉毛:“万物化生乃天地自然之道,为何要感到羞耻,寰宇众生不都是这样来的?”
  北洛无法反驳,但对方说话时眼神要是不那么闪烁,再将调侃的嘴角稍稍抚平一下的话,自己还不至于臊成这样。
  “那……行事的时候,由我来主导。”他尴尬了半天,不知怎地冒出这么一句来。
  巫炤笑意愈深:“哦?你会么?”
  北洛没好气说道:“有什么好笑的,就算我不会,难道你就会了?”话一出口猛然想起,这家伙连儿子都有了,对这种事怎么可能没有经验。一念至此,心里本已压下去的酸火又陡然冒出,做错事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借此调戏自己。
  他重重哼了一声,用力转过身去,背对着人不理不睬。
  巫炤不予争辩,轻轻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待人气性稍平,这才慢慢开口:“这复原之法过程艰险处甚多,由我来主导,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绝无半点取笑之意。”
  “只要是有关你的事,哪怕是万分之一的险,我都不想冒。”
  北洛低着头,心知他说的句句在理,自己也并非故意无理取闹,只是先前那点自尊让他一时拉不下面子而已。
  巫炤感到他的气息柔和下来,索性把人整个搂在怀里,轻轻咬着他的耳尖。
  “等彻底恢复之后,你想要如何行事,都由得你。”
  北洛刚刚褪去的红晕一瞬又布满脸颊,小声说道:“我可不是那种小气人,还会斤斤计较这个。另外这种事……心里知道就行了,没必要挂在嘴上说吧。”
  巫炤皱眉:“为什么?率性而行两情欢好,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有何说不得?”
  北洛无奈地垮下肩,心想用现今人界的礼教廉耻来要求这个上古来客,确实有点难为他了,毕竟那是一个看对了眼下一刻就能进树林的坦荡年代。
  “那我们……什么时候……”他转身问道,想通了这一点,他也索性抛开羞怯,直截了当地开口了。
  “他说过今晚月圆之夜,正是行法的最佳时刻。”对方回答。
  北洛的心忽然剧烈跳动起来,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也许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期待。也就是说今天晚上,他不仅可以重获新生,而且还能和心爱的人一起……渴望了许久的事情终于变成现实,他的眼眶不禁微微发热。
  “到晚上还有些时间,我们可以好好准备一下。”巫炤继续说道。
  北洛正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之中,闻言顿时一愣:“准备什么?”
  “这可是巫之堂的鬼师和辟邪王的结合,岂能草率对待?”巫炤微笑看着他,“就算无法举行天地祭礼,至少也要有个仪式。”
  北洛依稀记起很久以前嫘祖与姬轩辕的大婚,大家一起围在篝火旁边,幕天席地煞是热闹。因为是两方部族的首领结合,过程虽不似现今成婚那般繁文缛节,仪式也甚为隆重,祭祀祷告的步骤一步也不能少,甚至还有舞蹈助兴。如今两人独处郊野,身无长物,若想原样重现那样的盛景,可真是为难了。
  巫炤猜到他的心思,摇头道:“不必那样麻烦。我先前也曾在鄢陵见过世人如何娶妻成亲,我们依样简化一下,也就是了。”
  北洛想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我知道怎么做了,你跟我来。”
  两人沿原路从湖底潜回水潭附近。先用法术弄干身上衣物,然后在树荫下找了块干燥平整的地方,垫起软枝嫩草铺设平整。北洛又采了一大捧鲜花过来,用花瓣细细点缀四周,俨然望去便是一张花床。虽然躺上去依旧粗糙,但下面有了一层厚厚的草,已比原本的土石地面舒服多了。
  巫炤一直不说话,安安静静跟着北洛一起忙碌,见他收拾完了床铺,又拿起剩余的花朵开始编织,不由得好奇:“这又是什么?”
  “正儿八经的婚事,自然是一步步来。”北洛神秘道,先不透露谜底,只是低头做着手工。那些花叶在他灵活纤长的指间上下飞舞,很快就连接成长串,看起来颇为精巧别致。
  “好了,送给你。”北洛将编织好的项链挂在对方脖子上,满意地拍了拍手。
  巫炤摸了摸自己的鲜花项链,问道:“这也是仪式的步骤之一?”
  北洛回答:“人界婚礼都要穿新服,我们现在没这个条件,佩个饰品也是好的。”他上下打量对方,愈发得意自己的手艺:“比你之前那条好看多了。我一直想说,那些个骨头贝壳乱七八糟串在一起,你不嫌扎得慌么?”
  巫炤忍不住一笑:“那是巫之堂的象征,并非我自主选择。你若是不喜,就算日后回了西陵,我也不会再戴了。”说罢忽然搂住他的肩膀,咬着耳朵道:“这样就不会硌疼你了。”
  北洛愣住,随即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红着脸推开人:“无聊!堂堂鬼师,说话整天没个正经。”
  巫炤笑而不语,也去那边采了一些花,学着北洛的样子编了一顶花冠,轻轻戴在他头上。
  “先前见那鄢陵人家准备,成婚时还要戴珠玉头冠,所以也给你做一顶。”
  北洛心想他指的大约是新娘子的凤冠,自己戴来像什么样子。欲待伸手取下,却见对方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心中不忍,只得又把手缩了回去,低头道:“好了,现在该交换信物了。”
  巫炤想了想,从怀中掏出那枚白色的骨笛,塞在北洛手中。
  “这支笛子,是你在西陵亲手所制,我从未离身,可谓重逾性命。”他郑重说道,眼中难得有一丝迷惑,“用原物奉还来形容,听上去有些奇怪。但此时此刻,我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件东西,可以诠释我对你的心意。”
  北洛眼睛发热,轻轻摩挲骨笛表面凹凸不平的花纹。记得当年巫炤消失后,他曾在花海中找这支笛子找了很久,但最后却是失望而返,如今总算能真地把它握在手中。
  他思索片刻,从衣领处拽出一根红绒线绳,上面挂着一枚青玉戒指。
  “这戒指原本绑在太岁上,我在鼎湖那里得到的。”他解下玉坠,连着红绳一起交给巫炤,“虽然这一世用不上了,但我还是一直带在身上。因为……这是你留给我的。”
  两人双手交握相视而笑,百感交集尽在不言中。经历了这么多时光荏苒,他们曾一度因绝望而放弃,认为再也不会有吐露真情的机会,只能以死生不见为结尾。然而他们终于跨过了一切障碍,真正可以拥有彼此。
  夜幕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了,明月悄悄爬上了树梢。再过一会儿升上中天,就是那一刻的到来。北洛陶醉地欣赏着月色,忽然说道:“嗯……好像还是缺了点什么。”接着眉头微蹙思索了半晌,恍然道:“对了,是花烛。”
  巫炤问道:“那是什么?”
  “红色的蜡烛啊。新人……洞房的时候……”他有点不好意思道,“都要点燃一对烛火的。”
  巫炤指尖轻捻,默念了一句咒语,只见头顶明月忽然洒下一道金芒,在花床前汇聚成两簇悬空的焰火。颜色金灿中带着一抹亮银,焰影在二人身上,流光滟滟,皎洁如霜雪。
  北洛慢慢举手,解开高束马尾的发绳,万缕青丝霎时间像瀑布一样披泻而下。他唇边浮起一丝微笑,向巫炤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轻颤。
  男人的右手抚过他的外衫带扣,试着解开他的衣衫,这一次没有再半途退去。但折腾了半晌,那环扣却是纹丝不动。
  北洛双手紧握那只手,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抖得厉害:“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紧张……”巫炤苦笑,那双永远都是处变不惊的红瞳中,第一次流露出像普通人一样的惶恐,仿佛初尝人事的懵懂少年。这一刻他已等待了太久,也在期盼和失望中挣扎了太久。当数千年的渴求终于实现时,他反而感到不知所措起来。他害怕这又是一场梦,他甚至不敢伸手,他怕那件最珍贵的宝物一旦被碰触,就会再一次消失无踪。
  北洛不再多问,因为他了解他的一切,哪怕是心中最细微的颤栗。所以他只是浅笑握住他的手指,帮助他一件件褪去自己的衣衫,直到月光下能看见白得发亮的清透皮肤。随后他闭上眼睛,忍住脸上的红晕,去解另外一人身上的衣带。那个矜持而青涩的少侠,在用无声的行动告诉爱人,即使他们身在梦中,他却是真实存在的,而那份始终不变的爱,也是真真切切的。
  他的努力终于消去了那份疑虑,就像他长久以来一直坚持的那样,换回了火热的拥抱,以及缠绵的亲吻。在烈火灼烧的痛苦与快乐中,他看到了天河中无数微小却永不磨灭的银辉,那是他们一直在追求的,属于星辰的永恒。
  世间万物流水过,惟愿与你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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