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宋二郎闻言安慰道:“你也莫要悲伤,你儿子乃是受了吴贼哄骗,他们见我军势大,打不过,便想要散布谣言,骗的你们各自返乡,那时你们势单力薄,还不是任凭他们摆布?你儿子不知不觉的成了吴贼手中的刀,着实可怜得很!”说到这里,宋二郎吩咐手下将这两个老汉放回,还每人赐了十匹绢以作烧埋之用,两个老汉千恩万谢的退下了。
三当家见那两个老汉退下了,大声笑道:“大哥倒是好心肠!这两个老儿遇到了大掌柜,也算是有福气了。”
“你懂得什么!”宋二郎冷笑了一声:“你鞭打砍头,那些百姓不过是怕你威势,敢怒不敢言罢了。若不以德行怀人,迟早会卷堂大散,那时候可就后悔莫及了!”
三当家虽然听了似懂非懂,但本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格言,赶忙竖着大拇指道:“大当家果然深谋远虑,非我辈能及呀!”
宋二郎摆了摆手,制止住三当家接下来的谀言,在屋中继续踱步思忖起来。三当家虽然不知道宋二郎此时心中想的什么,但还是知机的站在一旁耐心等待。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全黑了,宋二郎这才突然站住脚步,抬起头来,双目直视三当家,低声道:“老三,你以为我们还赢得了吗?”
宋二郎声音虽然不大,但听在三当家耳力便如同打雷一般,不由得颤声反问道:“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二郎闻言便明白了三当家心中猜疑自己在故意试探他,赶忙解释道:“老三,你我独处一室之中,有什么话出自你口,进得我耳,便再无第三人知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便是,不用顾忌!”
三当家犹疑了片刻,终于低声道:“依小弟所见,咱们现在拥兵十余万,老四操练的那两营兵也颇为精悍,胜负尚未可知!”
“那些都是乌合之众,老四那兵再精锐能比的过吴兵?”宋二郎冷哼了一声。
“那大哥你为何当时要起兵?”三当家瞪大了眼睛:“这不是自寻——?”说到这里,他才发现自己话语不太吉利,赶忙闭住了嘴。
“此一时彼一时而已!”宋二郎冷然道:“当时我想的是若是湖南大乱,四方势力定然随之而起,那时吴军虽然精强,但毕竟树敌过多,若是多方并起,他应付的了这一头应付不了那一头,我们就有机可乘。可是现在已经起事两个月了,连马楚都没有动静,吕方出镇武昌之后,又有哪个敢来捋虎须,吴军已经渐渐腾出手来了,却不急着出兵,还先以怀柔之计散去民心,只怕形势不妙呀!”
听宋二郎说到这里,三当家已是额头汗如雨下,低声问道:“那大当家以为我等当如何行事?”
“如今之计也只有见机行事了!”宋二郎叹了口气,他本来心中早已有了不少念头,只是平日里强自压制住了,方才从那两个老二口中的消息便好像催化剂一般将其激发出来。说出来后,才觉得心底一阵恐惧。正当此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不自觉地抬起头来,向门外望去,只见外间站了一人,却是商锦忠,急声道:“不好了,邵州那边出事了!”
“邵州?”宋二郎与三当家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疑惑之色,邵州乃是马楚的地盘,俗话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虽然马楚那边并没有承认流民军打出“兴复大楚,驱逐吴寇”的大旗,但这两个月来还是保持着一种善意的中立,而且还有部分楚军向流民军出售甲仗。在流民军的高层对于马楚起兵反吴是很有期望的,现在虽然邵州方面一直没有动静,但一直以来都是流民军稳固的后方,现在却说那边出事了,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不错,正是邵州那边出事了!刚刚得到的消息!”商锦忠走近屋来,满脸都是风尘之色:“邵州马希声发出檄文,说有逆贼谎称其父名义,荼毒生灵,当起兵讨伐之!”说到这里,商锦忠咽了一口唾沫,继续道:“听探子送来的消息,三日前邵州发生兵变,马希声将自己的数个兄弟剥夺兵权,尽数拘禁在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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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马希声他与吕吴有不共戴天之仇,怎的反倒掉过头来帮吴贼了!”三当家听到这个消息,便好似当头挨了一棒,在屋中来回走个不停,突然停住脚步,对宋二郎问道:“大哥,你快拿个主意!”
宋二郎却并没有回答三当家的问题,他先将方才从那两个老儿口中得到的消息对商锦忠叙说了一遍,才沉声问道:“老四,你足智多谋,又在吴军中呆过多年,眼下情况便是这般,你以为是应该守、降、走?”
商锦忠稍一沉吟道:“守是不成的,如今马希声既然已经倒向吴贼,吕方又出镇武昌,衡州便已经是一块死地,义军若是留在这里就只有死路一条;降更是不可,我辈起兵本就是为了申明大义于世间,讨伐吕方这个倒行逆施的独夫民贼,又岂能屈身侍贼?依我之见,如今之计只有走为策了!”
“走?”宋二郎微微一愣,旋即问道:“那往何处走呢?”
“向东南方向,郴州方向!”商锦忠走到地图旁,伸手在面比划道:“衡州的北面是潭州,东面是袁州、洪州,皆有吴军的重兵守卫;西面是辰州,地形崎岖,多为蛮族,不易筹集军粮,且多瘴气;南边是邵州,有马希声的楚军,在后面则是吴国的静江军,其大将为王茂章,乃是有名的宿将。唯有东南方向的郴州,乃是吴国新近割去的州郡,还有其后面的建武军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其首府广州与海外连年贸易,积蓄的金帛累计如山,却无重兵把守。正是义军的用武之地。如今吕方穷兵黩武,与大国勾兵,并无余力讨伐,只要我们占领了建武军,据五岭为险,北抗吴贼,难连蛮夷,以其资财养兵,大业可成呀!”
宋二郎看着商锦忠所指划的路线,眉头微皱,脸阴晴变化,显然脑中正在做着紧张的思想斗争,一旁的三当家听了商锦忠如此宏大的方略,冷哼了一声道:“老四你说的倒是轻巧,这衡州城中光是丁壮便有十余万人,就凭两条腿走到广州,只怕还在半路就被吴兵赶杀了个落花流水了,大家一齐做了个孤魂野鬼,不得返乡。”
商锦忠笑道:“三当家却是不知,我们从出发衡州,沿着耒水逆流而,抵达郴州之后,再改由运河便可转至武水,沿其而下便可汇流珠江,然后直抵广州。以舟船馈运辎重粮秣,士卒皆可轻装而行,何难之有?”
“那舟船呢?十余万人的船只,仓促之间如何办得?”三当家不甘示弱的问道。
商锦忠不假思索的答道:“传令四境,将舟船尽数集中,若是不够的,便将城中房屋拆除,以其梁木临时赶制木筏船只,又有何难?”显然他在来时的路已经有了准备,否则绝不会答的如此顺畅。
宋二郎猛的一挥手臂,制止住了三当家继续政变:“好了,老三别说了,既然起来造反了,哪有那么多万全之策。便按老四说的办!说来当年黄巢也是走了一遭广州,回来还当了大齐皇帝!”说到这里,他的脸肌肉扭曲,看去竟然有些狰狞。
商锦忠见宋二郎同意了自己的建议,十分高兴,笑道:“那好,既然已经定策,那事不宜迟,我便立刻出去准备出发的事了!”说罢对两人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了。
“便劳烦四弟了!”宋二郎将商锦忠送出门外,站在台阶拱手行礼,待到商锦忠走远了方才放下手来。一旁的三当家冷哼了一声,对宋二郎低声道:“大当家,真的要走吗,须知咱们的根基可都在和湖南,若是离了此地,比的可就是谁的人多了,老四他行伍出身,又将船队的事情抓在手里,只怕其志不小呀!”
“敢和吕任之对着干,胆子自然是不小的!”宋二郎不置可否的答道,却没有正面回应三当家的话语。对宋二郎性格十分了解的三当家并没有继续说话,一时间两人都各怀心事,沉默不语。过了约莫半响功夫,三当家对宋二郎道:“大哥,既然要远徙,那我先去处理几桩家事了!”言罢便转身退下了。
衡州茶陵,低矮的城墙横七竖八的躺满了流民军尸体,鲜血渗入夯土之中,呈现出一种让人恶心的紫黑色。就在半个时辰前,一支突然出现的神秘军队发动突袭,攻占了这座位于衡州东部,临近江西吉州的县城。
王自生站在城门旁,正一边用马鞭轻轻的敲打着自己的掌心,一边仔细打量着堆放在城门两旁的流民军尸体,和缴获的军器。他身后尾随的两名身披铁甲的吴军将领站的笔直,面对这个年纪轻轻,却十分精明强干,深得吴王信重的司,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这便是乱民的头目?”王自生用轻轻的用右脚将面前的一具尸体翻了过来,使其仰面朝天,这个死者光着半身,**的双脚沾满了污泥,到处是龟裂的口子;黝黑消瘦的半身有四五处伤痕,但致命的那一处是在右下胸那处,应该是一支长枪从那里刺穿了他的肺叶,这从他嘴边那已经发黑的血迹可以看出。死者双目圆瞪,脸还保持着临死前嗔目大呼的模样,勃勃而有生气。
“不错,正是此人!”王自生身后的吴军将佐赶忙前答道,他从一旁的手下手中取过一柄刀柄镶银的佩刀,从式样来看正是吴国新军的中级将领常用的,双手呈了来道:“这柄刀便是从这厮尸首身取来的,末将破城之时,贼众已然大溃,唯有此贼顽冥不化,领着十余人死战不降,结果那十余人全部都被斩杀!”
“哦?死战不降?”王自生重复了一遍手下的对守军头目的评价,转身开始检查一旁的那十几具尸体来,只见这些尸体身衣衫褴褛,体型消瘦黝黑,但都有一个特点,虽然个个身伤痕累累,但绝大部分伤痕都是在胸前和两肋,在背后的却只有一人。
那两名吴军将佐看这王自生在那边翻检着这十几具叛军尸体,脸的神色越来越阴沉起来,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此行依照主帅的命令,一路从吉州入湘,潜行直扑茶陵,一举突袭攻破此城,旗开得胜,也算是有功之臣了,可看王自生的神色,莫非自己还出了什么纰漏不成?
此时王自生已经将这十余具尸体翻检过了一遍,抬起头来问道:“这些叛贼所使用的军器在哪里?”
“便在门内!”吴军将佐忙不迭引领着主将向城门内走去,只见城门内的空地横七竖八的堆满了各种各样乱民所使用的武器,这些武器的种类繁多,有竹枪、木弓、棍棒、铁叉,唯一共同的特点就是十分粗陋。一旁的吴军将佐笑着解释道:“这些乱民拿着这些家什还敢造反,待到大军一到,自然是化为糜粉。钟留守也当真无能的很,居然被这种货色打得龟缩在潭州不出,还劳动少将军走一趟——”
“闭嘴!”王自生一声厉喝打断了手下的话语,他转过身来,脸已是铁青:“你们懂得什么?这些叛贼众寡悬殊之下还死战不降,这等厉贼又岂是可以小视的?他们有十余万之众,你们若是因为他们甲仗粗陋而小视他们,肯定要吃大亏!”
“是!”那两名吴军将佐被王自生这一番训斥,脸那自得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躬身听命。王自生冷哼了一声,随手将右手的皮鞭虚劈了一下,下令道:“传令下去,你们前部出发,目标耒阳!”
“耒阳?”那两名将佐闻言一愣,但在王自生的威严下也不敢多言,赶忙躬身领命退下准备去了。原来此番吴军总得进军方略乃是分兵三路,先由崔含之接替钟延规,加强对潭州的防御,将民变控制在湖南省西南部;同时让王茂章从桂州出发,压制马楚余部,防止其与流民军合流,同时威胁其的侧后方;而王自生则领军乘船抵达吉州之后,再沿陆路入湘,占领茶陵后,沿涞水进取衡州,三路围攻一举扑灭叛乱。但王自生现在却临时改变方略,去进攻位于衡州南部的耒水游的耒阳,在古代的技术条件下,三军进行这么复杂的协同是非常困难的,这样一来很容易出现互相配合失误,战局出现不利。虽然这个方略这两名吴军将佐也事先知道,但王自身身为军主,威势是何等之重,他们两人又哪里敢多言呢?
待到两人退下,王自生又仔细的看了看那具死战到底的流民军头目尸体,良久之后,对身后的亲兵吩咐道:“来人,将此人擦洗一番,再去给他找副棺材,好好葬了。这等勇士的尸体,又岂能成为野犬腹中之物!”
“喏!”那亲兵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有十几名吴兵进来将那流民头目的尸体抬了出去。王自生走出城门外,他突然改变行军路线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本来此番吴军这番分兵合进,便是先以其他两路吸引叛军的注意力,而他则领轻兵从敌方属于防备的江西方向长驱直入,直捣腹心,以流民军的乌合之众,仓促之下必然大溃,如此便能尽快平定此番变乱。但经过茶陵之战,王自生不由得重新评价了流民军的战力,虽然他们装备粗陋,士卒也并不精炼,但那种死战到底的气魄的确震撼了他。如果这十余万人都是这般模样,纵然自己能够依据击破衡州,其部也必然四出溃逃,到时候荼毒四方起来便如同黄巢一般。与其这般,不如先取耒阳,切断流民军南下的出路,将其封锁在衡州附近,一举屠灭更为有利。王自生又思忖了片刻,招来军中记将自己的想法写成信,由随行携带的信鸽发往建邺,然后再从建邺分别发往武昌和潭州。 @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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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军军营,傍晚,士卒们依照自己的部伍,围坐在火堆旁,等待着自己的晚饭。!。谷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人们的脸露出了满足的笑容,空气中不时传来低沉的笑语声。对于这些容易满足的人们来说,只要一点点东西便能让他们感觉到欢乐了,但是在人们脸的欢笑下,不难看出难以掩盖的隐忧。
这几日来,衡州城内流传着这样一个消息:流民军即将离开这里,远徙他方,城外水边堆积如山的依靠拆除城内建筑获得的木材和大量船只证实了这个消息。这对于这些刚刚摆脱了饥饿威胁的人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古代中国的农民几乎可以说是世界最为安土难迁的一个族群了,除非是没有其他选择,绝大多数人都宁愿在家乡沉默的忍受贫穷和饥饿,而不愿意离开家乡去承受未知的命运。无疑这对于这些集中训练的流民军士卒也有一定的影响,毕竟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是些朴实的农家子弟,他们的田宅就在衡州附近的州县之中。
这时,士卒人群中传来一阵耸动,就好似有条小船划过了平静的水面。商锦忠走过军营中,巡视着两边的正在等待进食的士卒,碰到熟识的,他还叫出对方的名字,开几句玩笑。这位“武安军”行军司马,实际的流民军的核心力量的最高指挥官,穿着一件粗麻制成的黑色短袍,脚也只有一双草鞋,头戴着黑色纀头,唯一能够将他和四周的士卒区分开的,便是他腰间挂着的那柄银柄佩刀。在攻破衡州之后的这些时日里,商锦忠处于一种非常亢奋的状态,每日里最多不过睡一两个时辰,饿了便啃两口干饼,白日里要训练士卒,而夜里则要巡阅军营,整个人就好似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一般,忙得不可开交。但是他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苦的。过去的苦难就好像熔炉,将这个曾经的吴军逃兵的灵魂淬炼的像钢铁一般,充满勇气和力量。在训练之余,他用自身的经历作为例子,告诉流民们吕吴是他们所有苦难的根源,只有将其消灭,天下穷苦百姓才能过人一样的生活。
正当商锦忠快要走到军营的西门,右边火堆旁一人站起身来,对其喊道:“将军,可是要开拔了?”
“喔?”商锦忠有点诧异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三十出头的年纪,略微有点佝偻身体,粗大的手足,眸子里却透出来庄稼人所特有的一种孩子般的天真和坦然。他微微一笑,问道:“你怎的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