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高寻赶紧连连点头,高奉天挥了挥手,身后的亲兵递过来一个皮袋,高奉天随手接过,递给高寻,笑道:“这次你出城立下大功,这些是吕刺史赏赐给你本人的,回去后告诉你家主人,好生做事,勿忧富贵。”
  高寻接过皮袋,约有一斤多重,心中暗想:“这吕刺史好生奇怪,天下间哪有把铜钱用皮囊装,而不用绳索串起来的,不过这一袋钱加起来也不算少了,倒不算小气。”赶紧躬身长揖谢恩。
  高奉天挥了挥手,吩咐他好生歇息,过会儿让这几名亲兵们送他回城,说完后便带着他们转身出帐了,留下高寻一人。待到众人离去后,高寻打开皮袋,立刻好似当头挨了一棒,一屁股坐在地上,那皮囊也掉在地上,囊中的东西滚落出来,散落满地,竟全是各种各样的金首饰、碎金块。在阴暗的帐篷中显得格外耀目。
  安吉县城,东门内镇海军兵营,许无忌坐在胡床上,脸色阴沉。自从若溪河边一战他回到城中后,城中的气氛便变得奇怪起来。虽然城中的团结兵和民夫按照他的命令,将西、北两道城门都用土石堵塞起来,拆除城墙边的房屋,轮流上城坚守。可是那些豪强们一个个都整日里躲在铜驼巷的家中,他们的宅院也都戒备森严,好似在防备着什么似地。自己发信召集他们一起商量守城之策,可是突然一下子他们个个都称病,只拍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子侄过来,显然是敷衍了事。那些在城墙上守卫的团结兵也经常十个八个聚成一团,窃窃私语,待到担任监督职责的镇海军士卒走过来时,便散开了,十分蹊跷。他也知道守城之道,首在心齐,这些本地豪强家产田宅皆在城外,若是己方野战不利,困守城中,必然首鼠两端,和城外的敌军暗通款曲,可此时自己也只能装聋作哑,毕竟那些豪强家小都在城中,应该不会买城,若是自己撕破了脸,反而把他们全部逼到对手那边去,岂不是适得其反,如今之计,只能等叔父援兵赶来,只要形势翻转过来,自然那些人也会老实了,那时再收拾他们不迟,可叔父的援兵什么时候才会到呢?
  功高震主 第165章 安吉县6
  第165章 安吉县6
  许无忌正想着,右臂上的伤口突然一阵巨疼,这是在若溪河边之战时留下的创口,他引领冲击敌阵时,对手一刀砍在小臂上,若不是他那身明光铠,只怕这只胳膊已经不在他身上了。饶是如此,据军中大夫说也要养上两三个月才能好。这时帐外突然一阵人声,许无忌伤口疼痛,正心情烦躁,冲出帐外喝道:“何人竟敢军中喧哗,皮痒了吗?”
  只见六七名士卒满脸气愤,推着一名枯瘦汉子,被捆的结实。那些亲兵身上满是血迹,好似刚刚和人厮杀过一般,为首的一人正是西门城墙上的一名镇海军队正,他走到许无忌身前,躬身道:“方才我在城上当值,突然听到城外有人呼救,看到此人被数名淮南贼追逐,便在城头放下绳索,将其缒上城来,结果在其身上搜出此物。”说到这里,那队正从旁边手下结果一个皮囊来,双手呈给许无忌。许无忌疑惑的打开一看,不禁吃了一惊,竟全是黄灿灿的金子,全部加起来,只怕一斤有余。那队正继续说道:“属下也起了疑心,便开始询问,这贼子自称是过路商人,遇到淮南贼劫掠,才逃往城中,可属下问他是哪里人氏,做什么生意等等,他却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这时属下一名手下认出此人乃是县宰高昂家中仆役高寻,此人却向那些团结兵呼救,那些团结兵居然和我等抢夺起来,属下杀了好些人方才弹压的住,卑职还从这贼子身上搜出了书信,以为此事关系重大,立刻将此人送至将军这里,还请将军裁夺。”
  许无忌接过书信,粗粗一看,背上立刻冒出一层冷汗来,原来这信乃是淮南委任的湖州刺史吕方写给高昂的回信,约定今天夜里,北门外举火为号,里应外合,开城迎接淮南军入城,还许诺事成之后,安吉县中之事,皆任凭乡间豪杰自决,后面便是一大串官职名称许诺。看完信后,许无忌盯着那信使喝道:“你到底是何人,出城到底去了哪里,到底见了什么人,是何人指使。”
  那高寻站在那里,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噩梦一般,自从得了吕方好大一笔恩赏,先前的那点怨尤惊吓之心早就跑到爪哇国去了,高奉天还赏了他一件锦袍,派了六名精兵送他回城。他一路上好像在梦里一般,好几次狠狠的掐了自己几下,感觉到疼才相信这是真的,七八里路走下来,好似走在云里一般,半点也没有感到累。待到离城还有一里有余的时候,他转身笑道:“几位大哥幸苦了,若是再过去只怕让城上的守军看到了,坏了吕刺史的大事,小弟这里别过了。”
  那为首的亲兵却笑道:“是该别过了,这里风景倒也不错。”说话间竟拔出刀来,当头砍过来,高昂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避过去,口中喊道:“你们这是作甚,为何要杀我。”
  亲兵们纷纷拔出刀来,齐声哄笑道:“我等战阵上拼死拼活,也不过得了几匹绢布,可你不过跑跑腿便得了许多金子,天下间岂有这等便宜事,今日杀了你,这么多金子我等兄弟平分岂不为美。”
  高寻情急之下,一边躲闪,那些军士好像猫玩老鼠一般,追杀的并不甚急,一时间竟让他冲出一条路来,一直冲到城下,逃出生天,可才脱虎口,又进狼窝,竟让镇海军士卒给抓住了。如今人赃俱获,这可如何是好。正思量间,猛然听到一声断喝,回过神来一看,对面的许无忌脸色铁青,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口中恨声道:“好,好,你倒是个硬汉,竟敢一句话都不答,来人,给我一寸寸的剐了他,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子硬。”立刻旁边有军士应声。
  高寻立刻吓得魂不附体,他方才魂飞天外,没有听见许无忌的问话,他早就听说镇海军中满是恶汉,有许多残虐手段,如今要落到自己身上来,立刻突破了新房,一五一十的将高昂将自己派出城的目的,还有淮南军营中的所见所闻说了个明白。只看到对面许无忌的脸色由青到黑,由黑到紫,竟好似变戏法一般。他心头也是越发害怕,生怕对方拿自己祭旗。待到说完后,哭喊道:“小人蝼蚁般的人物,不过是听从主上的命令行事,还请将军饶小人一条性命,来生便是变为犬马,也要结草衔环,报得将军的大恩。”说到这里,高寻磕头如同捣蒜一般,通通作响。
  “带下去,好生看管,莫要让他走失了。”许无忌低声命令道。双眉紧锁,在帐内来回走动,过了好一会儿对身边将佐问道:“你们以为应当如何处理此事。”
  帐内数人刚刚看完书信,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人开口道:“这事情倒是有些蹊跷,对方营寨离县城不过七八里路,吕方那厮为何要派人护送,而且派来护送的定然是心腹军士,又岂会为了些许财物杀人谋财,吕方是何等精细人,护送的军士又不止一人,如何瞒的过去。最为可疑的是,虽然初战不利,但安吉县城地势险要,城池坚固,还有许将军大军在后,怎么看优势也是在我们这边,那高昂为何要冒险献城呢?此事还是要小心为上得好”
  这人话一出口,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许无忌摇头道:“你说的虽然不错,可这些日子我们与那些本地豪强之间气氛本就有些奇怪,今天又动了刀兵,高昂那厮又知道自己的心腹信使在我等手中,岂有不生疑心的,只怕就算为他本身没有献城之心,也会弄假成真的。”
  帐中众人都是武人,自从安史之乱以来,各处藩镇以下犯上之事时有发生,下面是挟功邀赏,上面是设计杀降,相互之间少有什么信任之情。割据一方的藩镇军阀几代下来,少有不灭门的。更不要说本身就有缝隙的镇海客军和本地豪强了,许无忌这话说中他们的心底,若是他们处在高昂的位置上,就算本身没有叛变之心,也要将错就错,起兵作乱了,这等乱世,宁为恶人,莫为苦主,众人心里立刻起了杀念。
  方才说话那人道:“如今那高昂得了心腹被擒的消息,定然有了防备之心,不如先将这信使放回去,息了他的防备之心,外示以闲暇,然后今夜突然出兵将其灭门,彼等既然没有了首脑,自然便不敢作乱,只要我等守住城池,待到许帅赶到,自然宵小便一鼓而平。”
  许无忌听了,连声赞好,忙将那高寻派人送了回去,许无忌还亲笔写了一封信,随之送去,说高寻乃是你家的仆人,便让自家主人管理之类云云。暗中却下令营中军士饱餐一顿,准备停当,只等夜晚发动。
  安吉县城,铜驼巷。中国的城市建设唐宋之际有了一个很大的转变,在唐代,城市里犹如方块棋盘一般,百姓们被划为许多个坊里,百姓们往往根据自己的职业身份,居住在各个坊中,各坊都有高高的坊墙,坊内有水井,犹如城中之城一般,隔开各坊的便是城市的主干道。天黑之后便有宵禁,如非特别的日子,例如上元节那等日子,金吾不禁一律不许行人出坊,否则一律治罪。一坊之中如有人犯了大罪,往往还有连坐之说。这铜驼巷也是如此。坊里聚居着高氏、顾氏等十余家,这里就紧靠着安吉城东南城墙,唐代城防有“夹壁”之说,就是说在敌军可能形成突破的城墙后面另外再修一道壁垒,因为敌军突破后一般都会队形散乱,这样,敌军在新壁垒和突破口的狭窄空间很难整理好队形,扩大战果,守军也可以以新壁垒为依托,发动反击,夺回突破口。高昂所居住的铜驼里也是如此,靠近城墙那面的坊墙尤为坚固高耸,不但设有弩台,墙头上有射孔。还留有三四处供反击之用的突门,而朝向城内那道坊墙就低矮单薄多了,不过丈许高,射孔之类的也是一概没有。
  那铜驼里聚居的大半都是豪富之家,虽然自从黄巢起兵之后,天下鼎移之势已经初显,可这坊里诸家反而趁朝廷下令天下各州募集团结兵,征讨盗匪之机,纷纷兼并土地,招募部曲,财势反而如同烈火浇油,鲜花着锦,越发鼎盛起来。往日里天黑之后,这坊里灯火通明,婢仆如云,宾客盈门,冠盖云集。好一幅钟鸣鼎食的富家气概,可今日天刚刚擦了黑,便坊门紧闭,坊内毫无灯光,一片死寂,往日坊里那些人声好似变魔法一般消失了。远远看去,整个铜驼坊好似一头隐藏在黑夜里的猛兽,随时准备扑向路过的行人。
  这时,坊外的街道来了一行军士,看服色却是镇海军亲兵,为首的来到坊门高声喊道:“坊里的快开门,我等奉城守许无忌许将军之命,给高县宰送人呢来了。”静寂的夜空里,高亢的喊声显得格外响亮,可坊内好似没人一般,没有半点动静。那为首的喊了好一会儿,见无人回应,正准备离去,却听得咯吱一声响,那坊门却打开了一线,刚刚只够一个人出入,里面传出一个声音:“如今已经晚了,却不知许将军要送何人过来。”
  功高震主 第166章 安吉县7
  第166章 安吉县7
  那为首的亲兵已经等了好一会儿,颇有些不耐烦,走到门前,正要开口骂上两句,可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只见门内站着六七人,刀出鞘,箭上弦,在月光下显得分外危险,和自己说话的那人身披铠甲,脸上也带了护颊,看不出来是谁,只露出一双眼睛炯炯的盯着自己,如临大敌一般。
  “今天响午时分,西门上的弟兄们出了点误会,竟将高县宰的家仆高寻当做淮南贼的奸细,还和团结兵的弟兄们出了点误会,将军知道后,立刻痛责了那几个混蛋,还让属下将那高寻送来,他身上的财物也都在这里,请查收。将军还让我带句话,县宰为了一城百姓,才遣人与城外敌军联络,这番苦心将军也是明白的,至于淮南贼的那反间之计,将军又岂会中得了,还请县宰莫要自疑,做出那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那亲兵也是个机灵人,将事先许无忌吩咐的话背了出来,虽然颠三倒四,词句也说错了不少,说完后便将手里提着的那个皮囊递了过去,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送进门内,才让开身体,让门内人看清楚后面高寻的面容,后面那人看到高寻,显然认出了他,又看到巷里不过只有六七个士卒,脸上的紧张的神情也松懈了少许,挥挥手,身后那几人才将弓松了下来,那亲兵这才一颗心落了地。
  高寻早就是惊弓之鸟,看到自家主人的坊里,待到身后那两名亲兵放开手,立刻连滚带爬的冲进门去。门内那人让高寻进来,拱了拱手道:“此事待回报我家主人后,他日定当拜谢许将军,如今天色已晚,鄙舍狭小,不便招待,各位请回吧。”话一说完,这人便转身离去,坊门也随之关上了。
  待到那坊门关上,那亲兵才觉得背后一身冷汗,饶是他历经生死,可方才四五张强弓咫尺距离指着自己的鼻梁,他也是一阵阵的后怕。回头看着同伴的眼神,无趣的喊道:“看什么看,走,我们回营,骂的,早晚要打开坊墙,给这帮兔崽子一番好看,”
  坊内,那大门刚刚关上,那人转过身来,高寻立刻扑到地上,将这两日所经历的事情一件件书都道出来。他自祖父起便是高家家奴,自己更是高昂的奶兄弟,平日里在家中高昂待其尤为特别,并不以寻常仆役相待。他知道件事情关系高家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被关押在军营中时,痛悔非常,此时哭喊道:“小人无能,被那许无忌抓住,连淮南军的回信也被他搜出来了,坏了主人的大事,那时本就应死去赎罪,只是还想要带了消息回来,如今消息带回,还请主人知罪。”说到这里,高寻连连磕头,额头流出的鲜血和眼泪交织在一起,糊的满脸都是,看起来颇为怕人。
  高昂听完高寻的话后,躬身将其扶起道:“说什么治罪不治罪的,这次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差事,你能活着回来就是万幸,差事办的好不好那是天意,罚你做什么,来来来,好生坐下歇息歇息,我还有些不明白的事情要问问你呢。”说罢,高昂又询问了高寻几个问题,问完后一个人站在那里细细思量,脸色变幻无常,身边的人也不敢出言打搅了他的思绪,过了半响,高昂自忖道:“这许无忌倒是好大的气量,竟然效仿曹操烧信收心的作为来,我平日里以一介武夫相视,倒是小看了他。”(高昂所说的曹操烧信收心,乃是官渡之战后,曹操在袁绍营中发现了一大批先前己方部下写给袁绍的效忠信,曹操并没有依照手下谋士的建议,将那些写信的部下一一治罪,反而公开讲信件全部烧掉,以示不再追究此事。曹操对众人说:“当初以袁绍之强,孤尚难以自保,何况众人呼。”于是曹操手下无论是写信还是没有写信的,都对曹操心怀感激,出死力为其征战。)
  高昂想到这里,逐渐放心下来,想来许无忌也想到如果将自己治罪,只怕寒了本地势力的心,索性便将此事抹过去,当做淮南军的离间之计,不过想到那吕方的心机好不深沉,自己想在他身上行那两全之策,当真是与虎谋皮,差点便将自己一族性命都填入其中,这等乱世,无论是何人,性命当真是如同乱草一般,半文钱也不值,高昂喟叹了一会,便吩咐手下小心守备,自己便回家休息了,他那帮部下见高寻被放了回来,平日里骄横跋扈的镇海军亲兵也变得有礼起来,也不像先前那般如履薄冰。
  三更时分,人睡得正是香甜的时候,铜驼里外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了一群黑影,走近一看却是一队镇海军士卒,只见他们一个个口含木枚,抬着十几具一端带铁钩木梯,还将一段丈许长的粗木桩,放在一辆小车上,捆绑结实,成为一个简易的攻城器。不过半盏茶功夫,便有百余人围在坊墙下面,寂静无声的等待着命令。
  突然间一声狗叫,墙下的众人立刻将梯子带铁钩的一端搭上墙来,待稳当后,便一个个口中衔着兵刃,沿着梯子爬了上去,先上墙的人跳下便将预备好的绳索垂下墙去,这时一人可能手脚不太灵便,竟不小心将口中的兵刃掉了下去,恰好那段坊墙下竟是青石铺就的路面,铁器和青石相撞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动人心魄。
  坊内顿时传来一声惊呼:“什么人!”紧接着就是便是铁器的撞击声,刀剑看入人肉体的钝响,垂死的惨叫声,报警的铜锣声。坊内的守卫用自己的生命给坊内的居民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许无忌站在坊外,脸色铁青,对身后的亲兵低喝道:“撞门。”十几个健壮的士兵推着小车向坊门撞去,那坊门是用几层厚厚的杉木包了铁皮制成,十分坚固,可是在那简易攻城器的一下下撞击下,门板在逐渐开裂,变形,终于在最后一次凶猛的撞击下,坊门倒了下去,整个铜驼坊裸露在进攻者面前。许无忌拔出横刀,第一个冲进坊里,大声喝道:“高氏谋反,一门老幼皆斩,胁从不问,官军讨贼,敢抵抗者同罪。”门外的镇海军士卒轰然应道,向高家宅院杀去。
  高昂躺在榻上,他睡得并不安稳,老是感觉有人在追杀他,而他在拼死奔跑,想要找出一条生路,眼看后面的人越追越近,回头一看却是打着吕字大旗的淮南军,为首的那人一头短发,面目清秀,正是吕方。正焦急间,前面突然出现一彪人马,为首的却是许无忌,只见他满脸笑容,口中喊道:高兄快到我身后来,让我来对付那帮淮南贼。待到他气喘吁吁的跑到许无忌身前,突然那许无忌脸色突然变得狰狞起来,挥刀当头砍来,口中喊着:“诛杀反贼高昂!”
  高昂吓得一声惨叫,醒了过来,原来却是一个梦,高昂苦笑了笑,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自己的脸色一定是惨白的跟死人一般吧!可是那梦中那“诛杀反贼高昂”的声音并没有消失,高昂正惊疑间,门突然被撞开了,冲进一个满脸血污的汉子,他感激从拿起榻旁的横刀,那汉子抬头喊道:“主人快逃,那许无忌带着镇海军打进来了,已经进了坊门,喊着要捉拿主人,儿郎们快顶不住了,快逃吧。”
  “许无忌?镇海军?”电光火石之间,高昂已经把一切都联系起来,想明白了,那许无忌果然不是曹操,他有放回高寻不过是示弱来麻痹自己,然后再给自己致命的一击。他想的不是收买人心,而是借自己的人头震慑城中的其他人,虽然城中的团结兵中有不少自己的潜势力,豪强们也会支持自己,可若是在他们醒悟过来之前,自己的脑袋边已经悬挂在县衙门口的旗杆上,没有人会为一个死人和手握刀枪的许无忌翻脸的。这个许无忌年纪不大,下手可真狠呀。可自己若是小心戒备,不中了他的示弱之计,依靠那坊墙,怎么也可守到天明,全家百余人的性命,难道不是丧在自己的手上吗?一想到这里,高昂便是心丧欲死,随手便拔出横刀,反手向自己咽喉割去。
  眼看那高昂便要自刎而死,突然屋内一道黑影闪过,将其扑倒在地上,和高昂滚做一团。原来那高寻本是高昂的贴身仆役,平日里便住在高昂书房外面,夜里也好侍候。方才那般响声,他早就醒了,便等在外面等待高昂吩咐,突然看到高昂拔刀自刎,赶紧扑过来死死抓住高昂的手臂,哭喊道:“如今形势危急,高家上下全待主人主持,再说追根溯源,这罪也在小人身上,主人快些从后面墙上翻出去,东门上的守军有许多都是高家荫户,全家上下百余口的血海深仇,就全落在您一人身上了,主人千金之躯,切莫自弃呀。”
  功高震主 第167章 安吉县8
  第167章 安吉县8
  高昂被忠仆一扑,忙乱间横刀没割断喉咙,倒在脸颊上割了一刀,献血淋漓,他却丝毫没有感到疼痛,眼下家门被灭,却是由自己愚蠢大意所至,自己却又不能一死了之,要偷生复仇,心中好似千万头野兽撕咬一般,脸颊上的疼痛比起来倒是微不足道了。屋外传来一声声的闷响,却是敌兵在撞击着高家宅院的大门,夹杂着敌兵的喊杀声,人们垂死的惨叫声,铜驼里好似阿鼻地狱一般,高昂不禁嘶声长啸,仿佛受伤的孤狼一般。
  正在此时,西城门那边突然传来一片喊杀声,夹杂着激烈的鼓声,好似数千大军正在围攻一般。高昂和手下对视了一眼,每个人苍白绝望的脸上都露出一丝希望的红晕。有援兵了,现在任何能够减缓他们压力的人,哪怕是魔鬼他们也觉得可亲。
  这时传来外面飞来一阵火箭,秋天本就物品干燥,院子里立刻便烧了起来,看到闪动的火焰,本来就濒临绝望的高家妇孺们立刻哭喊起来,正在忙着搬动家具土袋堵塞院门的仆役们也纷纷丢下手中东西,到处乱跑躲避箭矢。那扇外蒙铁皮楠木大门随着门外的撞击声不断抖动,眼看就要倒下了。
  高昂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前庭,不顾不断落下的箭矢,大声喝道:“城外淮南军已经里应外合破城了,那些镇海贼兵不过垂死挣扎罢了,我家院墙坚固的很,只要堵住那门,坚持片刻功夫,我等便得救了,只要能熬过今夜,尔等全部脱去奴籍,分与田亩。若有食言,高某死后定当抛尸荒野,不入祖坟。”说完后,高昂弯腰搬起一袋丢在地上的土袋,当先向院门去跑去。众仆役见到主人身先士卒,也听到西门外的喊杀声,还以为真的高昂和城外的淮南军约定了献城,顿时士气大振,纷纷抢起地上的沉重家具、土袋,向院门口冲去,不一会儿便将院门堵得严严实实。那高家宅院院墙也的确又高又厚,宅院内也有三十多个打过仗的部曲,高昂让其从射孔不注向外射箭,其余的仆役都拿着顶端绑好了火把的长竹竿,墙头上只要看到有人露出头来,便一股脑儿的乱捅过去,饶是爬上院墙的都是镇海军中的选锋,也拿这等奇怪的武器没有办法,抵挡了两下便纷纷跌下去,只有门外的镇海军士卒还在一下下的撞击着大门,高昂赶紧吩咐妇孺们快些将后面厨房的大锅搬来,将里面装满油脂。
  高家的院墙十分坚固高耸,一丈五尺高,夯土的制成的院墙墙基足有六七尺厚,外面还包了一层青砖,就是让你去挖,也不是一两日功夫能够完成的,更何况院门处有两个箭台,墙上还有射孔,若要攻进去,要么是用木梯越过院墙,杀散守卒,打开院门让大队冲进去,要么是直接撞破院门。一开始进攻颇为顺利,士卒们用几块事先准备好的木板盖在那具装着粗木桩的小车上,做成了一个简陋的攻城锤,虽然宅院中的守卫者不断从箭台和射孔中向推动攻城锤的士卒们射箭,但是绝大部分箭矢都被木板挡住了,就算有个别人被射中,也立刻被后面预备的士卒代替了,大门在攻城锤的撞击下,不断地变形、裂开,在墙外休息着,准备做最后一击的镇海军士卒们已经可以从哪些裂缝里对方的杂物了,他们点燃手里的火把,准备一旦撞塌大门,便将火把扔到杂物上,烧掉障碍物,然后冲进去烧杀抢掠一番。许无忌在进攻之前已经许诺,今夜只要攻下高家,家中财货子女他一分一文也不要,全部分给手下,只要高昂一人的首级。一想到平日里看到高家的娇妻美妾,财货粮帛,所有士卒的气息都粗了起来。
  许无忌站在铜驼里的大门下,三具无头的尸体倒在一旁,这些都是攻破铜驼里后,趁着夜色去劫掠其他家的乱兵,他立刻将其斩首示众。他今夜的目的很明白,只诛杀高昂一人,而不是扩大打击面,迄今为止一切都很顺利,同坊里的其他家都作壁上观,并没有派人支援高昂。只要在天明前将这事情了解,他许无忌在这安吉城中便是稳如泰山。至于西门的淮南军,就让他们去折腾吧,夜里强攻有防备的城池,恐怕忙乱中掉进护城壕的人比城头射杀的人还多,那个吕方若是连这点军事常识都没有,真不知道他是这么从一介赘婿混到湖州刺史的高位的。为了防止团结兵军心不稳,他还是下令从营内抽出三百人去西门,弹压可能出现的乱兵。想到这里,许无忌猛然握紧右手,仿佛将眼前的高家宅院握在手中捏碎。“来人,传我的军令,斩下高昂首级者,赏帛百匹,我要将这狗贼的首级漆成我的溺器。”
  许无忌话音刚落,高家院门处猛然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一片惨叫声,原来不知何时,院内的守兵将一具盛满沸油的大锅抬上了院门上的箭台,趁攻城锤在撞击院门的时候,猛的往下一倒,方才的巨响便是那大锅落在地上的声音。那攻城锤上因为时间匆忙,只顶了块木板,连牛皮都没蒙上一块,滚烫的沸油从木板缝隙流下来,顿时烫伤了不少人,紧接着从箭台上又扔下火把,火焰“嘭”的一声窜了起来,躲在木板下推动攻城锤撞击院门的镇海军士卒立刻变成了一个个“火人”,痛苦的在地上翻滚挣扎,徒劳的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场中弥漫着人肉被烧灼的焦香味,让人作呕,高家院内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镇海军士卒看着这一切,双脚仿佛被黏在地上了,前进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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