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特别地恨过
醉意满满却又充满孩子气的口吻,听得蒋倩南的心尖瞬间一阵酸疼,密密麻麻的,像是被无数根细针一起扎了一样疼的她差一点都要喘不过气来,刚刚想问他的那几个问题,这时更是跑了个无影无踪。
她盯着他英挺的五官看了一会儿以后,没能忍住地低头吻了一下他的脸颊,“乖,亲爱的老公大人,睡吧,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她的吻很轻,声音也很轻,不至于吵醒他,男人确实也并没有睁开双眼,只是在蒋倩南临起身之际,又听到他咕哝着说了一句,“倩倩是我的老婆了,我真开心!”
“……”
因为他的这两句话,蒋倩南躺下去整整快一个小时才睡着,不过是怕他喝醉酒了会难受,一直并没有睡得有多沉。
天边翻起鱼肚白的时候,她感觉到身边的男人动了动,似是要起床的意思,她强撑起眼皮,欲想要问他一句是不是难受,要不要她去煮碗醒酒茶给他,就见男人动作轻又轻地放慢了自己的动作,然后半跪在大床的边上,将自己的大手伸进被窝里暖了一会儿以后,才摸索着将手伸进被窝里,找到她右腿受伤的位置以后,轻轻地又按摩起来。
蒋倩南的神智因为他的动作一下清晰起来,虽然她也已经习惯了这件事,可想起他昨晚醉成那个样子,今天一醒过来就仍是要帮她按摩,她的眼眶有些发热发胀。
他手上的力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尽管就这件事她已经跟他说过很多回了,可他还是固执地不肯听,仍是这么执意地要帮她按摩。
想着,她缓缓地伸了伸自己的右腿,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傅景洪!”
她叫了一声怔神住的男人,清清脆脆地问他道,“怎么这么早就醒来了?头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这么一问,男人才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好像是喝多了,他忙就开始跟她道歉说,“倩倩,对不起对不起!昨天是咱们的新婚夜我却喝多了,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真的对不起!”
事实上,昨天晚上他开始并不想喝那么多的,程习之的那句问话算是一下子戳到了他的痛点,后来他忍不住地就多喝了几杯,想着这样就算是母亲也给他庆祝了。
他这般认真在乎自己的样子令蒋倩南心头一阵感动,她冲他伸手自己柔软的小手,示意他坐过来,男人极听话来的地很快地坐到他身边去,离得近了,才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很浓。
也是怪不得刚刚为什么她醒来就感觉到空气里有一股那么大的酒味。
这么有些刺鼻的味道,男人自己也闻到了,他没有多想地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去冲澡洗漱一下,小女人先他一步地制止住了他,她仰着小脑袋看他,很直白地问他,“为什么按摩的时候要隔着我的睡裤?是怕我会不高兴吗?”
桃花眼盯住她看了好大一会儿以后才点点头。
“那你想看吗?”
“……”
算起来这是俩个人第一次这么正式地讨论这个话题,之前大家都是颇心有灵犀地避开来的。
他定了一下才回复她,“如果你给我看的话,看看也可以,我不知道你是想用什么办法将它掩盖住,还是你想就这样的也不错,但我已经自作主张地给你找了个祛疤痕很厉害的医生,只要你想,我可以随时约她过来!”
小时候的一些经历致使蒋倩南的性格很敏感脆弱,尽管她表面上看起来一直都大大咧咧的。
她坐在那里很较真地想了一会儿以后,然后掀起身上的蚕丝被,屈起了自己的右腿,将睡裤一直挽到大腿那里的时候停下来。
一道又长看起来又狰狞的疤痕随即映入傅景洪的眼帘,男人漆黑的瞳仁剧烈地瑟缩了好几下以后,才有勇气似的抬起手想要抚摸一下,他一直都知道她的腿当时伤得很重,甚至若不是当年沈定北恰好就在现场,让她第一时间得到了最好的救治,很有可能她的小腿就保不住了。
可是知道跟亲眼看到毕竟是两回事,现在他就光是看到这道疤痕就能想象到她当时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又流了多少的血才捡回的这条命。
心脏那里传来铺天盖地的绞痛之感,这痛,令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也令他的大手就那样伸在了半空中迟迟地没有落下。
没有勇气,是真的没有勇气去摸一下,即使知道那已经不痛了,也即使知道她现在已经痊愈了,可他还是觉得痛。
现在他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她都愿意和他做起了亲密之事,却为什么一直不想让他看到这条腿,甚至有时帮她按摩的时候他也感觉出来这道疤会有多长……
女人轻柔的声音这时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来,语气很淡,听起来就像是在闲聊一样,“我醒来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差一点儿都要疯了,我疯并不是因为它太丑陋,而是医生当时还告诉我说因为我头部受伤昏迷了两年,所以我的腿还能不能走路已经成了一个问题,我崩溃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后来在定北还有医生的鼓励帮助之下,我终于有了勇气点头答应要开始漫长的复健之路,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要穿长长的裤子盖上它,因为一看到它,我就没有了勇气,而看不到它我就可以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地告诉我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是腿伤了需要锻炼一段时间才能走路而已,而也是因为看不到它我就可以骗自己说并没有什么的,人活这一辈子那么长,哪能还不经历点磨难呢,忍过去了熬过去了挺过去了就好了,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什么都会好的!”
男人垂着头很认真地听她说着,面上看似没有什么,但垂在一侧的大手则是紧紧地握成了拳头,蒋倩南看到以后,不动声色地倾身将他的大手拉在自己的手心里,她又缓着声说,“这条腿,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定北还有疗养院的医生和护士见过,我再也没有让别人看过,就连陶子我都没有过,景洪,你知道这是代表了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许久以后,男人点头,但声音很晦涩,很压抑,像是有什么强大的力量要从他的身体里迸发出来的一样,“那时候是不是很恨我?如果不是我,你根本就不会有这场灾难的!”
“恨过,特别特别地恨过!”蒋倩南说这些的时候,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唇瓣,“复健所带来的疼痛将来折磨得每一天都疲惫不堪,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我常常需要借助安眠药才能睡得着,那时候睡不着的时候满脑子里都是你,甚至有很多次,我都想一个人悄悄地回京都然后直接将你杀死算了,也是那时候我想啊,要是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恢复正常人走路的话,我就趁那天医生和护士还有沈定北都不在的时候,直接自杀算了。”
“想不开,是真的想不开,世界上这么多女孩子,怎么偏偏地就将这样的灾难落在我身上了呢?难道一直以来我承受得还少吗?后来也是不知道怎么地就想开了,觉得既然是这样了,那就这样吧,反正这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最后实在好不了的话大不了就是一条命呗!反正我也已经做好了不活的准备!”
如今说起来真的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可又有谁能明白她内心里的那些痛苦的煎熬呢?近一年的夜夜不能眠的日子啊!
不过还好,现在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她也相信上天都是公平的,神也是公平的,她不可能一直过着那样的日子,而属于她的福报应该也是要开始了。
男人的身体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都绷得紧紧的,蒋倩南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也知道可能要不是这半天她一直抓着他的手暗示他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就只是闲聊一下而已,他早就狠狠地揍起了自己。
柔若无骨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他的手掌心,示意他不要这么沉着脸,也不要那么懊恼自己,“火灾真的是意外,特别特别大的一个意外,当时要不是那个叫韩逸书的小姑娘跟我说要我不要待在厕所里,说那里的风景很好,让我可以随处地转转的话,很有可能我就跟她死在一起了,所以,你看我还是很福大命大的,现在我给你看了我的疤痕,那就意味着我从心底里想要忘记放下这件事了,以后日子还很长,我们不能总抓着眼前的这点不放,不然也是太没意思了,你说呢?”
傅景洪眸眼沉沉地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半分钟都没有说话,片刻过后,他伸着长臂将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然后疼惜地在她额前印下一个绵长而细柔的吻,“那个小姑娘的家人都被沈定北安排到了新加坡吗?”